第9章神明的注视</p>
二月十五日，玄元节。</p>
这日一大早，老律观便敲响了晨钟，悠扬钟声，清脆入耳，便是山下村民也能隐隐听到。</p>
不同于以往，起三清，落四御，紧七，慢八，平十二，合计二十七声。</p>
今日，乃是玄元节，老律为示郑重，敲了三遍，合计八十一下，空谷回响之下，听起来绵延不绝，悦耳动听，恰如清风拂过竹林，又若山泉潺潺流淌。</p>
举办过一次迎山科仪的柳青檀，对于斋醮，也算得心应。</p>
领着门内弟子，布置道场，涌经拜忏，踏罡步斗，掐诀念咒执行着冗繁的斋醮科仪。</p>
看起来仪式大于实际。</p>
但斋醮科仪既然被创造出来，自然有他意义。</p>
至少，对于围观的村民来，意义非凡。</p>
老律山高，登山一趟大不易，能够上山观礼科仪的村民，那是真有几分信仰。</p>
看着少年老成的柳青檀，领着五名弟子，在香火缭绕中，祈福祈礼，内心不颤动是不可能的。</p>
陆无咎修玄法，却对这些斋醮嗤之以鼻，一个人猫在袇房中躲清闲。</p>
前两天，狂练剑法，叠剑没学会，胳膊却差点要被练废了，饶是他修行玄元养身经，以天地元炁滋养体魄，也有些吃不消。</p>
这两天，动极思静，参悟起不动明王观。</p>
可惜，进展寥寥。</p>
来去，还是有些贪多嚼不烂。</p>
时至黄昏，柳青檀敲响房门：“陆先生，山下的戏班子，快要开唱了。”</p>
陆无咎起身开门，问道：“观中弟子都去了吗”</p>
柳青檀道：“依先生的吩咐，都去了。”</p>
陆无咎点了点头：“走吧！”</p>
两人离开道观后，陆无咎随放了一些猖兵进去，防止宵趁捣乱。</p>
黄昏下的山道，幽静而狭长，柳青檀跟在陆无咎身后，西斜的落日，将两人影子照在山壁上，落在一起，瞧着像是陆无咎在背着柳青檀。</p>
柳青檀看着落日，踟蹰很久道：“先生，有件事弟子不知该不该”</p>
陆无咎笑道：“你都了，那就吧！”</p>
“弟子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帮精怪登阶”</p>
“那我为什么又不能帮精怪登阶”</p>
“师傅过，修行就是一场‘夺天地之造化’的过程，在精怪眼中，人就是最大的造化，精怪若是成长起来，定然于人不利。便是山神之流，也不乏恶神，以灾祸掠夺香火。”</p>
陆无咎感叹，柳青檀所言的道理，他其实最近才明白。</p>
魍魉，人皮书，房中派，六壬派目之所及，他所见到的修行门派，似乎都是以人为修行资粮，本质上都在吃人。</p>
其中，又以精怪最为猖獗。</p>
龙洞就是最明显的例子。</p>
不吃人的宗门，少之又少，譬如他知道的正一派、武当派。</p>
然而细究起来，正一派的授道方式，总令他有些不寒而栗，他怀疑正一派也是吃人门派，只不过，吃的是弟子。</p>
思绪徜徉中，陆无咎反问道：</p>
“那你觉得，该怎么对待精怪”</p>
“玄门有言，知其白，守其黑。无力之时，自当和光同尘，若有法力，自当以人族为先。”</p>
陆无咎扭头看向柳青檀，惊讶之余，又有些理所当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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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天生早慧，眼下一直沉默不言，不代表心中没有想法，知白守黑，或许就是他的态度。</p>
之所以还听他吩咐，乃是因为无力反抗，只能知白守黑。也对，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拥有力量，还能和光同尘，没有几人。</p>
柳青檀此时能出，已然算是光明磊落。</p>
“贫道游历人间时，见一建筑，名曰弃婴塔，你知道吗”</p>
“略有耳闻。”</p>
“那你知道，塔中弃婴多是女婴吗”</p>
“知道。”</p>
“知道百姓为何重男轻女吗甚至不惜将女婴溺毙吗”</p>
柳青檀抿了抿唇，摇了摇头。</p>
“因为这个世界运转的本质还是暴力啊！”</p>
“弟子不明白。”</p>
“山野也好，城市也罢，资源都是有限的，大家想要吃饱饭，唯有去争去抢！到山林落下的柴火，大到洞天福地。我等修士还能以法力去争，那贫民百姓靠什么”</p>
柳青檀抿了抿唇：“拳头！男人的拳头。”</p>
陆无咎唏嘘道：“是啊，靠的是男人的拳头，这是弃婴之表相。”</p>
柳青檀蓦然看向陆无咎，诧异道：“表相那根本原因呢”</p>
陆无咎道：“生产和分配。”</p>
柳青檀咀嚼着这句话，半晌道：“弟子还是有些不明白。”</p>
陆无咎笑着拍了拍柳青檀的肩膀：“以后入了红尘，走一走，看一看，你就明白了。”</p>
“那这和对待精怪有什么关系”</p>
“大宏愿需大神通，修士也好，精怪也罢，只要能为我所用，邪亦是正。”</p>
陆无咎停下脚步，站在一块断崖口，低头看去，山崖下，人流如织。十里八乡的百姓，早已汇聚而来，密密麻麻挤在戏台四周，翘首以盼。</p>
极目望去，还能看到老律观弟子，唤出身披铠甲的猖兵，在其中巡逻维持着纪律。</p>
此时他距离山脚下，沿着山道走，还有一里路，然而若是直接跳崖而下，弹指及至。</p>
他随即盘膝坐了下来，看着远处落日，微阖双眼，参禅悟道起来。</p>
柳青檀见状，也在旁边寻一块空地盘膝而坐，心思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p>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落下山头，山下戏台周围的火盆中，立即登时燃起熊熊大火，绚烂火光，照的戏台灯火通明。</p>
“擦！擦！”</p>
两声铙钹碰撞声，如县衙惊堂木，声一出，原本乱哄哄的现场，陡然一静。</p>
无数眼睛看向戏台。</p>
“唉吔，唉吔，心念佳人有缘万里丝能牵，何幸再相见。”</p>
两声惊呼起，悠扬唱腔随之回荡于山谷之间。</p>
一副旦打扮的苏鸿，踩着碎步，拧着细腰，咿咿呀呀的登台亮相。</p>
那看似大红大紫的妆容，在烛火下，在距离下，宛如山野狐媚，引得台下看客无不瞪大眼睛。</p>
便是看不懂的孩童，也在那彩色戏服唱腔下，迷了心神。</p>
苏鸿巧笑嫣然的唱着戏曲，一道道微弱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p>
那是漫山遍野的人，也是暗藏山野间的鬼，更是老律山神明的注视看得苏鸿满心振奋。</p>
师傅的对，甭管大场戏，可都得给唱好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