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章颜面</p>
人间四月，烟雨朦胧。</p>
“哒哒哒”</p>
一阵马蹄声飘来，飘垂柳枝的官道上，几匹白马奔驰而过。</p>
细如牛毛的雨幕，落在骑士身上，不见潇洒，只有湿漉漉贴在脸上的乱发，以及黏糊糊让人爽利不得的潮湿衣衫。</p>
柳青檀抹了一把脸上积攒的雨水，扭头看向陆先生。</p>
却见雨幕中的陆先生，头顶似撑起一把无形雨伞，雨水辟易，浑身干爽。</p>
洞渊派催得急，柳青檀走的也急，门中弟子尽数带走，除了私人物品和换洗衣衫外，其他东西都未带。</p>
以至于细雨来袭之时，连个遮雨斗笠、蓑衣也无。</p>
不过，相较于途中遇雨，他心思更多的是放在洞渊和武当的纠葛仇恨之中。</p>
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洞渊大长老为何要灭武当派”</p>
老律观其他弟子闻言，连忙支起耳朵。</p>
“江湖之事，除了当事人，谁又能的清楚”</p>
“那赵无极是好人吗”</p>
“孩子才分好人坏人，大人都看利弊。”</p>
“那先生觉得赵无极是好人吗”</p>
陆无咎心中摇头，柳青檀到底还是孩子，平日学着大人模样，办事井井有条，不经意间，还是露出孩子本性。</p>
这话让他怎么回答</p>
陆无咎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好人吗”</p>
“当然！”</p>
“如果我杀人了呢”</p>
“那也是好人。”</p>
“为什么”</p>
“那人一定有被杀的理由。”</p>
“如果贫道杀的就是无辜之人呢”</p>
柳青檀哑口无言，不出话来。</p>
“等你想明白这个问题，就知道赵无极是不是好人了。”</p>
陆无咎随口道，看向柳青檀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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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渊派，位于山南道婉秀峰，与老律观隔着一个关内道，距离可谓遥远。</p>
按理来，这次不应该召回老律观。</p>
毕竟开枝散叶太久，恐怕连洞渊派都不一定知道南阳道还有一脉分支。</p>
奈何老律观名不经传，却招纳了一位颇有几分薄名的客卿——陆无咎，这下不得不召回。</p>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了半个月时间，才抵达山南道。</p>
行至此方地界，路上修士明显多了起来。官道上，可谓蹄声阵阵，尘土飞扬，观其骑士，大多修为在身，不乏气息晦涩之辈。</p>
走了半日有余，老律观之人追上一群结伴而行的散修。</p>
这群散修约莫十几人，打扮各异，有的持刀，有的背剑，有人柔弱如书生，也有人虎背熊腰如匪徒，看装束打扮不像是一伙人，反倒是临时结伴而行的散修。</p>
陆无咎打马上前，拱朗声问道：</p>
“敢问诸位道友，山南道这是发生了何事平日难得一见的修士，眼下怎么如此之多”</p>
众散修为之一静，回头望去。</p>
瞧着陆无咎气息不过四五载道行，身边却跟着三四名童子，心中顿时放下几分戒备。</p>
一名倒骑驴的老道士抬眼看着风尘仆仆的几人，问道：“有酒么”</p>
陆无咎笑着抛过来一个酒葫芦，老道士接过，拔下塞子，嗅了嗅，这才咕噜咕噜一口灌下，盛赞道：</p>
“好酒！酒质清冽，绵柔爽净，也只有南阳道的甘泉才能酿出各位都是南阳道之人吧”</p>
陆无咎笑道：“闻酒识人，道友端是好本事！”</p>
“哈哈！”老道士哈哈一笑，这才回答之前问题：“道友可知武当灭门之事”</p>
“略有耳闻。”</p>
“那你可知，灭门武当者，乃洞渊大长老”</p>
“也曾听闻。”</p>
“咦，你这牛鼻子，这也知道，那也知道，还问我作甚”</p>
“这有关系吗”</p>
“怎么没有关系眼下赵无极大肆袭杀洞渊弟子，杀不了主宗，那就杀旁系，杀得那是人头滚滚，人人自危。洞渊派寻人不得，发布江湖追杀令！杀赵无极者，可得一观之地，得洞渊传承，更有无数金银法器赏赐。如果贫道没猜错，几位南阳之人此时跑到山南道，应该也是冲着洞渊赏赐而来吧”</p>
老道士侃侃而谈，一副早已看穿尔等目的。</p>
陆无咎笑了笑，心想，庞琛倒也聪明，这一招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p>
有这些江湖散修为掩护，真正的洞渊旁支弟子多少能少些伤亡。</p>
一直没开口的柳青檀，反问道：“道友，莫非也是冲着洞渊赏赐而去”</p>
老道士坦然道：“当然，如此盛事，岂能错过”</p>
柳青檀故意又道：“贫道听，那赵无极有着四甲修为，堪称陆地神仙，道友就不害怕”</p>
老道士牛眼一瞪，吐了好大一口浓痰：</p>
“呸！什么四甲修为他要是真有四甲修为，武当会灭早就打上了洞渊山门。依我看，不过插标卖首之辈罢了！道爷我听，武当一战，洞渊大长老早已废了他的修为，眼下这所谓的赵无极，多半是浑水摸鱼之辈罢了。”</p>
一番话听得周围散修哈哈大笑。</p>
更有人追问道：“此言当真”</p>
老道士笑道：“那当然！贫道有位挚友，就在山南道，与洞渊派多有生意往来，消息灵通，不会错的。”</p>
“妙极妙极！”</p>
众人大喜。</p>
“咻——”</p>
恰在这时，一道刺耳破空声，突兀在人群中炸响，倒骑驴的老道士下意识回头望去，登时头皮发麻。</p>
却见一道剑光，凌厉如虹，顷刻间，洞穿数位拦路散修，冲他后背袭来！</p>
“纯阳剑气！”</p>
他一声尖叫，拔剑欲挡，不想那剑光已然欺近脖颈，只是轻轻掠过，好大一颗头颅抛飞而起。</p>
“是赵无极！”</p>
众散修吓得亡魂皆冒，顿时一片慌乱。</p>
有人转身欲逃，有人拔剑格挡，还有人催动法器，欲寻袭击者，一时间场中乱哄哄一片。</p>
然而那飞剑，若入无人之境。剑光掠过，或人头跌落，或破胸而出，直到遇到一名黄袍道士，才蓦然止住攻势。</p>
却见那道士，单掐诀间，无数符文自法衣之上亮起，赫然化为一张大型布衣符箓，挡住那穿梭不停的法剑！</p>
与此同时，一道道符箓自袖中喷出，在周围漂浮不定，每当有剑光袭来，必如飞蛾扑火，撞上飞剑，阻其攻势。</p>
看似不落下风，实际上，黄袍道士早已满头大汗。</p>
符箓有限而飞剑无穷，照此下去，必死无疑！</p>
他一眼扫过场中，方才聚集而起的散修几乎死伤大半，只有最后追上来的陆无咎等人，依旧完好无损。</p>
“道友，救我！”他下意识喊道，抬脚奔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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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咎见状，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柳青檀等人，心中叹了一口气，蓦然拔剑，一道纯阳剑气自剑锋呼啸而出。</p>
看得黄袍道士脸上血色尽失！</p>
下一秒，那纯阳剑气划过脸颊，撞上他身后飞剑。</p>
那飞剑随之蓦然停了下来。</p>
陆无咎拱道：“贫道陆无咎，乃六壬派客卿，道友可否卖个面子，止戈为武”</p>
“嗡——”</p>
那飞剑在空中悬停颤鸣，许久，“咻”的一声，没入山林，不见踪影。</p>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p>
“呼哧！呼哧！”</p>
黄袍道士气喘吁吁的看着陆无咎，满脸不可思议。</p>
陆无咎收剑归鞘，拱问道：“道友可是洞渊弟子”</p>
黄袍道士在惊疑不定中，拱道：“正是！”</p>
陆无咎看向柳青檀，主动介绍道：“那倒是巧了，这位也是洞渊弟子，乃老律观主柳青檀！”</p>
黄袍道士面带几分狐疑的看向柳青檀。</p>
柳青檀见状，抬临空，虚篆一枚符箓，以验正身：“贫道柳青檀，见过道友！”</p>
“贫道梁轩，墨香观弟子。”</p>
黄袍道士梁轩见柳青檀虚篆而出的符箓，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拱之余，又看向陆无咎，狐疑道：“敢问道友方才所用剑气，可是纯阳剑气”</p>
陆无咎道：“正是。”</p>
梁轩嘴唇蠕动中，有心追问，又觉这个话题太过危险，到底没敢开口，话题一转问道：</p>
“道友也是去洞渊派”</p>
“正是。”</p>
“不若同行”</p>
“正有此意！”</p>
“好好好，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赶紧离开为好。”</p>
梁轩着，一眼扫过尸横遍野的官道上，看着还杵在原地的毛驴，翻身就是骑了上去。</p>
“别别别！”</p>
不想，毛驴突然张口嗷嗷大叫。</p>
在众人错愕目光中，毛驴肚皮“噗”的一声突然裂开，一名老道士“噗通”一声跌落而出。</p>
——正是方才大放厥词的倒骑驴道士！</p>
“道友好段！”</p>
陆无咎赞道，目光看向毛驴旁的老道士尸首，却见那尸体依旧，滚落一旁的脑袋上，双目瞪圆，满脸不甘——根本看不出是傀儡模样。</p>
“道友笑了，旁门左道罢了。”</p>
老道士一脸赔笑的拱作揖，哪里还有之前大放厥词的模样</p>
“这是什么法术”</p>
老道士道：“玄门道罢了，不敢贻笑大方。”</p>
陆无咎见状，也就不再强迫。</p>
此时，梁轩甩出一张剪纸马，吹涨而出，在老道士错愕目光中，冷嘲热讽道：“本想省点法力，不想倒是破了道友法术。”</p>
老道士连忙道：“此乃道友法力高深”</p>
话还没完，梁轩已然招呼陆无咎一声，纵马狂奔而去。</p>
陆无咎也不再停留，随之纵马而去。</p>
老律观弟子亦步亦趋，纷纷追了出去。</p>
弹指间，官道上安静下来。</p>
老道士看着满地死尸，兴奋的搓道：“发财了，发财了。”</p>
着，便是上下其，不停摸尸，将财物一扫而空后，这才马不停蹄追了出去。</p>
奈何风驰电掣许久，也未曾追上陆无咎等人，急得他肝火直冒，生怕又被赵无极盯上。</p>
却不知，他害怕赵无极，梁轩更怕。</p>
走到半路，在征询陆无咎建议之后，便是拐上道，避开人流。</p>
如此狂奔一日，终于抵达洞渊派山门所在——婉秀峰。</p>
在洞渊江湖追杀令下，如今的婉秀峰恍如逢年过节，山下县城人满为患，山道上，修士往来不休。</p>
略一打听才知，洞渊派为了吸引散修而来，不仅发布江湖追杀令，其所篆符箓更是低价出售，这才引来无数投倒把之人。</p>
待一行人上山，敲开洞渊山门，值守童子听闻是老律山之人，似早得叮嘱，连忙引入后院，安排了一个独门院，恭敬道：</p>
“最近我派掌教广邀天下豪杰，客房拥挤不堪，多有怠慢之处，还望陆前辈见谅！”</p>
陆无咎拱：“无妨！”</p>
值守童子这才告辞离去。</p>
终于安顿下来的老律观弟子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渐渐兴奋起来，叽叽喳喳议论着一路见闻。</p>
这里毕竟乃是九大玄门之一的洞渊派，如今更是卷挟灭门武当的赫赫威势，虽身为旁支弟子，但也是与有荣焉。</p>
若是运气好，不得就能因此拜入主宗。</p>
事实上莫他们，便是柳青檀也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振奋。</p>
无论怎么，他终究是洞渊弟子，此次重回主宗，若能把握住会，不得就能重新获取传度疏牒，重振老律观。</p>
在众弟子兴奋莫名中，有童子登门而来拜见陆无咎，却是洞渊大长老广玄，也就是庞琛相邀。</p>
陆无咎闻言起身而去。</p>
在童子引路下，一路穿廊过巷，至洞渊深处，踏入一座竹林环抱的清幽竹屋之中。</p>
尚未踏入，远远便见那竹屋之中，高朋满座。</p>
十余名高道，将不大屋挤得满满登登，更有甚者，不得不站在周围旁听。</p>
“老律客卿，陆无咎到——”</p>
在童子唱谒声中，众人好奇回头看向门口。</p>
陆无咎迎着众人目光，神色淡然踏入屋中，便见主座上，大马金刀坐着两名中年道士。</p>
一位年过甲子，胡子发白，身披紫色天仙洞衣，看样子应该是洞渊掌教；</p>
另一位身穿九色法衣，乃中年模样，留着黑色胡须，虽然第一次见到这般容貌，但陆无咎还是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庞琛。</p>
“贫道陆无咎，拜见掌教大人、广玄道友！”</p>
陆无咎拱作揖，依次见过洞渊两位高层。</p>
洞渊掌教满意颔首，赞道：“久闻老律观客卿乃人中龙凤，如今得见，果然器宇轩昂，卓尔不群。”</p>
“是啊，好似芝兰玉树生于阶庭，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来来来，道友请坐！”</p>
大长老广玄，也就是庞琛，在盛赞中，摆出一副请坐势。</p>
然而陆无咎余光瞥去，高朋满座之下，哪里还有空余位置</p>
实际上，若是细看，在场之人，无不是甲子之上高人。</p>
看其法袍装束，恐怕也各个都是名门望派的代表，代表的乃是各派颜面，因此又岂会让座</p>
这是要故意刁难他啊</p>
陆无咎心中眉头暗皱大敌当前，洞渊这是什么意思</p>
二合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