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9萧条</p>
“若有明使，出兴于世，教化众生，令脱诸苦”</p>
十六个血淋淋的大字挂在墙上，一边就是萧绩开膛破肚的尸体，恐怖而血腥。</p>
慕容柏默念着两行字，脸色阴沉，一旁的萧衍更是怒不可遏：</p>
“明教贼子，太猖狂了！”</p>
“县尊，这帮妖人连我萧家的长房都敢杀，已经不是一般的叛逆了，一定要出重拳！”</p>
“我请求带兵，与谢县尉一同剿杀妖教！”</p>
一番话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却没有多少丧子之痛。</p>
慕容柏也是积年的老狐狸，当然听得懂萧衍的话外之音：</p>
我的儿子不能白死，得加钱！</p>
‘萧衍这条老狗，也想染指兵权’</p>
慕容柏不动声色，只是静看对方表演结束，然后才假意宽慰道：</p>
“萧兄丧子，自然是痛彻心扉，想要刃仇敌，也无可厚非。”</p>
“但那贼子伍元虽然败退，但元气未伤。萧兄身系一族安危，怎能以身犯险”</p>
“出兵之事，还是再议。我倒觉得，是城中有心怀不轨之辈，浑水摸鱼”</p>
狗屁！</p>
萧绩死了，萧衍都不见得多生气，慕容博这番话出口，他才真的气笑了。</p>
虽然玉房诀战力弱些，但他也是实打实的脏腑，眼睛不瞎。</p>
一看儿子的尸体，就知道凶用的绝不是城中任何一家的武功。</p>
而且按照下人的描述，战斗的发生和结束都很快，对方蛰伏、偷袭、撤退一气呵成。</p>
其实力，只怕是炼化窍穴、初入脏腑的水平，否则不可能如此干脆利落。</p>
还是那句话，玉房诀再不擅长战斗，萧绩也是实打实的三练圆满，同级之中，谁能轻易碾压他</p>
现在楚丘城中有脏腑高的，就只有七家和飞虎镖局。</p>
不是明教的人蓄意报复，难道是崔家兄弟石铁张力士</p>
脏腑境界偷袭筋肉圆满可笑！图什么</p>
要杀，也该杀你儿子！</p>
“萧兄，我知你心痛，但对家族而言，香火传承才是头等大事。”</p>
“等你有了人选，不妨送到我家中。若是合适，便让他拜我为师，如何”</p>
萧绩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p>
老实，萧绩死了，他不是很心痛，他不满的是慕容作为老大哥，没有相应地补偿。</p>
如今对方提出收徒，那就是，自己的后代有可能得传赤髓真功，这可是远胜于玉房诀的密宗武学，亲近之意不言而喻。</p>
毕竟都萧家是慕容鹰犬，但哪怕当狗，也得有肉吃才行啊。</p>
“慕容兄费心了。不过我萧家有秘法，子嗣还是比较繁盛的，想必能找到让您满意的弟子。”</p>
比较繁盛是猪窝也不为过吧</p>
两家先祖同获武学，后代也相交甚密，彼此之间可谓知根知底。</p>
萧家族长挑选正室夫人，向来不看外貌，而看是否够能生。</p>
过门之前，便要以秘药培养，等成亲之后，一胎至少生两个孩子。</p>
在产妇三十岁之前，几乎可以诞出不下二十个子嗣。</p>
应该，萧家是内城七家当中，长房嫡脉最多、香火最旺盛的家族。</p>
但相应地，作为生育母体的正室夫人，完全就是个工具，往往活不到四十岁就死了。</p>
然后，家主又会继续续弦，循环往复。</p>
“如今七家刚刚亲近些，若是令公子的死讯此时传出，未免人心不稳”</p>
“那便秘不发丧，我对外，只是派他出门办事即可。”</p>
慕容柏和萧衍挂着假笑，走出了染血的房间。</p>
‘这些人都道我慕容柏凉薄峻刻，但似萧衍这般，亲生儿子视若猪狗，却比我还残酷百倍。’</p>
正想着，屋外忽然有一个慕容家的护卫快步走入，低声了几句话。</p>
慕容柏和萧绩同时面色大变。</p>
“明教贼子，好胆！”</p>
刀锋飞舞，带起呼啸，风声呜咽，银光乍泄。</p>
李存孝收刀而立，看着院子里抽出嫩绿新芽的大树，忽有所感。</p>
“安安稳稳修炼半个多月萧绩的死，就这么压下去了”</p>
但转念一想，他又很快释然。</p>
开春之后，首要之事便是春耕。</p>
战乱在即，粮食的重要性已经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p>
而明教或许是因为上元灯会吃了亏，一开始化整为零，带着教众和柴帮的残余势力散入乡野。</p>
等到风头平息，这帮人却悍然出动，开始截杀周边的土豪大户，劫掠钱粮。</p>
一次两次三次，贫苦的流民不断加入，明教的队伍迅速壮大，甚至开始袭击内城七家的庄园田地。</p>
这还能忍</p>
谢东来和几位家主带着城卫、私兵，四处追杀。</p>
实话，除了明教的核心教众，普通流民连拿捏气血都做不到，完全就是炮灰。</p>
但谢东来等人又没有千里眼，他们只知道，有人袭击庄园，就得立刻带兵阻击，疲于奔命。</p>
否则若是春耕之时田地被毁，那到了秋天只能吃存粮、老本，还谈什么割据一方</p>
李存孝接过魏英递来的汗巾，随便擦了擦，在休息的间隙，指导魏河与木叉练功。</p>
叶乘霄一家，在避过风头之后，就搬了出去。</p>
毕竟再怎么，寄人篱下总是诸多不便，他们又不是一点积蓄都没有。</p>
新的宅邸就在李家不远处，木叉一刻钟就能走个来回，李存孝更是十几息就能赶到。</p>
冰雪化冻，春回大地，镖局也渐渐开始恢复生意。</p>
“只是今年的单子，比起去年，明显少了很多。”</p>
李存孝骑着赤骊，穿过街巷，看着萧条了许多的外城，心中暗自叹气。</p>
纵然繁华的清河街，店铺都有三分之一开不下去，何况别的地方</p>
如今，便是乞丐，在外城都难以得见，贫民区的街巷一片冷清死寂。</p>
毕竟留在城中，随时可能被城卫军当成明教奸细捕杀，</p>
逃出城，却可能真的在明教混一口饱饭。</p>
“师父。”</p>
李存孝在书房外静候片刻，直到张力士应声，才推门而入。</p>
一进门，他就吃了一惊。</p>
四五天没见，张力士似乎比起上一次又老了几岁，两鬓银丝藏都藏不住。</p>
神情之间，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p>
脏腑境界，凝练窍穴，五脏成一循环，闭锁人身精气，号称无漏。</p>
足以使人年近七旬而气血不衰、战力不退。</p>
像这样迅速衰老的情况，根本不应该发生在早已脏腑圆满的张力士身上。</p>
只有一种可能。</p>
‘突破黄庭，又失败了吗’</p>
李存孝心中一沉，这件事对于石铁、张月鹭他们几个来不是秘密。</p>
只是有着金刚杵的帮助，他是很难想象这种在境界的壁垒前“不得寸进”的感受。</p>
这半个多月，虽然因为外城太乱无法打猎，但镖局提供的妖魔肉依旧没有中断，因此金刚杵充能虽慢，但至少是每天都在增长。</p>
只是萧绩之死虽然被压了下去，但内城的二代们显然都警惕了很多，出入几乎都是跟随长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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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就是几十人前呼后拥，动后不被发现的难度太大。</p>
“三郎来了。坐，最近修炼如何，可有什么疑惑”</p>
李存孝顺势就问了几个有关夜叉刀法的问题，张力士解答之后，直入正题。</p>
“叫你来是有一镖短途单子。就在楚丘城外三十里，一日便可往返。”“不是内城七家的镖单，风险很。”</p>
李存孝领命称是，又闲聊了几句，才离开书房，先去了校场。</p>
这里的人比起以前少了一些。</p>
走镖是附属于行商的行当。商贸繁荣的时候，镖局自然兴盛。</p>
可当百业萧条，镖局的日子也就跟着不好过起来。</p>
毕竟兵荒马乱的时节，谁还敢出门做生意</p>
资源大多被限制在一个个被分割的地域，内部消化。</p>
这并不是托镖的需求就消失了，而是，走镖的风险更大了。</p>
人总是趋向安稳。</p>
这半个多月时间，除去镖局本身培养的镖师，陆陆续续地，带艺进门的外聘镖师和伙计走了十多个。</p>
“柱子，你这样一走了之，对得起镖局对得起李镖头吗！”</p>
“人！忘恩负义！”</p>
李存孝看着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的人群，闻言不禁皱眉。</p>
粗壮臂膀一拨，如同鲨鱼挤开海浪，杀入鱼群。</p>
“怎么回事”</p>
“李镖头！”</p>
“是李镖头来了！”</p>
年轻的镖师们见到那魁梧身影都很兴奋，眼中敬仰热切毫不掩饰。</p>
石铁开年后就带冯胜回了庄园，只是这一次他没带家眷。</p>
沈鹤、蒋琪已经淡出镖局，萧眉身死，叶乘霄更是已经暗中归心。</p>
如今李存孝俨然是镖头当中的第一人，隐隐有些一呼百应之态。</p>
“柱子，你要走找好去处了吗”</p>
柱子就是曾经中过文杰毒箭、得他解毒丹救助的青年。</p>
他见李存孝神情温和，并没有责怪之意，越发愧疚难言，不敢看对方的眼睛。</p>
“李镖头，您的救命大恩，我至死不忘。”</p>
“但我不怕死，我家中老娘却年事已高，又因为早年劳作，瞎了双眼”</p>
“我姐夫是杨家的护卫，他替我谋了份内城的差事，让我把老娘接进内城，好让她安度晚年。”</p>
“李镖头，我，我不想走的”</p>
柱子声音哽咽，其他人闻言也不出话来。</p>
高獾、钱宇这等上有老下有的中年人，更是叹息连连。</p>
人活在世上，总有牵绊。</p>
快意恩仇来轻巧，又哪有那么简单</p>
“柱子，既然要走，这点钱你拿着。回去好好孝敬老人，就算报我的恩了。”</p>
李存孝沉默片刻，从包里摸出十几两散碎银子，强行塞到柱子里。</p>
“最近城里粮价都在涨，开春以来你还没押过镖，那一点月俸，够用吗”</p>
柱子不再挣扎，面有愧色地收下银子，转身离开。</p>
李存孝顺势看向周围神情更加恭敬的镖师们，朗声道：</p>
“总镖头知道最近时日艰难，所以今后走镖的分红，可以直接换成米肉。”</p>
众人脸上露出喜色，纷纷大赞张力士和李镖头厚道仁义。</p>
世道越乱，钱便越不值钱。</p>
黄金另，日常采购柴米油盐的价格越来越高，银子都还好，铜钱贬值的速度几乎要翻一倍。</p>
去年年底十文钱还能买一斤米，如今便是二十文。明教趁着春耕毁田，可想而知，粮价还会再涨。</p>
平头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p>
李存孝走出赞扬声声的人群，点来惯常跟随的十六名镖师，去库房领了甲兵。</p>
何必年前被狠狠操练，两三月不近女色，最近终于气血循环，何老爷为此还特地设宴。</p>
“家里生意如何”</p>
李存孝接过何必递来的一套札甲，仔细翻看检查。</p>
乱世已至，有些东西便不必藏着掖着。</p>
开春之后，张力士大一挥，曳落河财宝铸造的甲胄刀枪充入库房。</p>
如今哪怕普通镖师，都至少一件两档铁甲，一把精铁横刀。</p>
似李存孝这样的镖头，更是齐膝的长身札甲，披膊、护臂、兜鍪一应俱全。</p>
这样的七八十号人拉出去，俨然一支精兵。也是这等威势，才能震慑宵。</p>
“不太好。”</p>
何必面带愁容，强行挤出个微笑。</p>
“内城七家占了楚丘近半良田，我爹做的是剩下那些地主、富农的生意。”</p>
“如今明教妖人到处劫掠，耽误春耕。七家有自己的坞堡还能抵御，其他的就难了。”</p>
“我家的粮铺能不能撑到年底，只怕都难。”</p>
李存孝无言以对，只能安慰几句。</p>
人人的日子都难过。</p>
回了家，虽然是一趟短镖，但他还是和葛鹰扬、高獾、钱宇等老仔细商议了路线，做好安排。</p>
之后留了晚饭，戌时众人方散。</p>
次日，四五辆镖车上装着药材，缓缓开出城门。</p>
距城十里，是慕容家的田地。</p>
有城卫军的保护，这里的农田一片嫩绿，农夫们虽蓬头垢面，但神情还远称不上麻木。</p>
但走出十里地，映入眼帘的只有萧条。</p>
田地荒废，间或散落着断肢、尸体，还有锈蚀断裂的刀枪。</p>
就连官道上，都有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来自兵还是匪，抑或是流民。</p>
日上中天，很快又向西斜。</p>
“着！”</p>
葛鹰扬连发箭矢，将三只山魈钉死在地上。</p>
赤电般神骏疾驰而来，一身铁甲的李存孝挥舞四尺陌刀，银光一划，尸首分离。</p>
“三郎的刀法越发犀利了。”</p>
葛鹰扬看着那玄色马匹上的魁梧青年，感慨一声，缓缓放下长弓。</p>
但铁面之下，李存孝却面有忧色。</p>
短短三十里路，这已经是他们遭遇的第四波妖魔。</p>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p>
“让兄弟们加把劲，前面马上就到了。”</p>
李存孝招呼一声，刚刚调转马头，身后忽然响起破空尖啸。</p>
“三郎心！”</p>
葛鹰扬勃然色变，但下一刻，他更加震惊地看到，李存孝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左一甩，好似幻影。</p>
转眼间，里已经多了一支颤鸣不止的箭矢。</p>
徒！！</p>
李存孝毫无喜色，看着周围涌出的道道人影，脸色立刻阴沉下来。</p>
“敌袭！结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