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05遭遇</p>
“我已经决定了，三日之后，镖局迁往宋城。”</p>
镖局书房中，张力士一句话完，李存孝只觉胸中一块大石落地。</p>
“师父，不再准备准备吗两位师伯那边”</p>
石铁面带犹疑，但张力士很是干脆地道：</p>
“何家走了之后，这段时间明教和内城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p>
“连慕容博都被派出去，可见慕容柏的决心。”</p>
“趁着他们的兵力摊薄，正是离开的好时。”</p>
“再等下去，我们准备好，他们同样也准备好了。”</p>
这话时，张力士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一旁的李存孝。</p>
根据他的情报，七日之前，何家本来是半路遇到了内城两个家族和明教的截杀。</p>
但后来，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帮，把双方都屠了个干净。</p>
明教损失了一个三练圆满的香主，自然不肯罢休，这些日子正式扯了反旗，明目张胆地传教。</p>
乡野之间，云集响应，纵使内城几位家主轮流带兵镇压，却是杀之不绝。</p>
‘会不会是三郎做的’</p>
猜测一直埋在心中，但真相却不怎么重要了。</p>
因为此时此刻，李存孝是镖局的人，他的战力越强，对己方更有利。</p>
张力士这几日辗转反侧，时常思量，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p>
李存孝就算不够孝敬，但一定足够聪明。</p>
对方和谢东来是死仇，是不可能背叛他这个师父的。</p>
“我们这次离开，是轻车简从。”</p>
“路程中需要的物资，自有崔家兄弟负责，其他的东西能不带就不带。”</p>
“这是我们撤离的名单。”</p>
李存孝凑到石铁旁边，看着上面的一串串名字。</p>
如今四月过半，镖局里熬不住的人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多数是张力士早年的铁杆嫡系。</p>
还有相当一部分，却是些外城孤儿出身的年轻镖师，这些多数却是李存孝的拥趸。</p>
秦羽、魏河姐弟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是李存孝和石铁勾兑后的结果。</p>
总得来，撤离的这帮人多数都是精壮，得益于他们贫苦的出身和乱世流离，父母还在世的很少。</p>
剩下的妇孺女眷并不算多，到时候会和张夫人她们一起。</p>
随行镖师加上亲眷，不超过六十人，比起从前在东来酒楼一呼百应的景象，让人觉得有些凄凉。</p>
“若没什么事，你们就各自回去准备吧。”</p>
张力士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他都忙着镖局迁移。</p>
搬过家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有多么麻烦，何况还是带着五六十人，远走州城。</p>
为了保密，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他着实有些疲惫。</p>
即使肉身不累，精神上的压力却是无法避免的。</p>
这些日，张力士感觉又回到年轻时走镖的时光，睡觉都要把刀放在床边。</p>
一有风吹草动，他都会马上惊醒，发现不是内城杀来之后，才会长出一口气。</p>
然后看着妻子一天天变大的肚子，彻底失眠，枯坐半夜。</p>
“师父，我有一事。”</p>
李存孝看得出张力士的状态不算好，但还是开口。</p>
“何事哦，是你那大哥高成”</p>
张力士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去东来酒楼了。</p>
他拿过名单看了一眼，思索片刻，</p>
“那就把他一家也加上去”</p>
“多谢师父”，李存孝心中涌起几分感动，这是对方看在他的面上给的特殊照顾。</p>
“但这不是我要的，弟子”</p>
“已经三练圆满，恳请师父传授我淬炼脏腑之法！”</p>
静。</p>
安静。</p>
没有不可置信，也没有目瞪口呆，因为张力士和石铁的大脑一时间根本做不出反应。</p>
“师弟，你认真的”</p>
“师兄，我是那种把习武当儿戏的人吗”</p>
石铁见李存孝信心满满的模样，干脆就是一拳轰出，直接上称量。</p>
李存孝不慌不忙，同样一拳击出。</p>
拳头相撞，一片金铁交鸣，二人的皮膜、筋肉、骨骼好似都在隐隐发光。</p>
石铁眼中终于露出惊色，原本的三成力道加到五成。</p>
霎时间，劲风狂飙，短短两三个呼吸，两人已经交几十次。</p>
嘭！</p>
空气炸出炮响，气浪环形冲开，屋内宣纸乱飞。</p>
两人各退几步，石铁指酸胀，李存孝则化作两米巨人，面颊赤红，筋肉盘蹙，发如烈火，骇人至极。</p>
张力士的脸色一时间极为复杂。</p>
有喜悦，有震惊，更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纠结和挣扎。</p>
“师父！”</p>
大弟子的声音一下将他惊醒，张力士回过神，看见石铁脸上的狂喜，也看见李存孝脸上的忐忑。</p>
“师父”</p>
石铁看见张力士久久不语，隐隐感觉不对。</p>
李存孝正想再些什么，前者却朝他使了个眼色。</p>
“师父，大娘她为师母找到一味上好的安胎药，正好左右无事，我和师弟一同去看看。”</p>
石铁完，拱行礼，揽住李存孝，不由分，将其带出了书房。</p>
接近午时，阳光射入房间，灰尘起舞，张力士的身影一时间被光影模糊。</p>
“习武不到九个月，筋肉圆满”</p>
被超出理解的事物冲击的茫然，半生努力却被他人轻松超越的挫败</p>
张力士喃喃自语，似哭似笑，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p>
那是作为引路人的师父，也会被衬托得黯淡无光的存在。</p>
他眼中的挣扎更深，但却不是因为猜疑。</p>
事到如今，李存孝的忠诚已经不用再考验，也不能再考验。</p>
“三郎天赋卓绝，战力非凡，若能在此时突破脏腑，镖局离开的把握会大大增加。”</p>
“可我兼修虎魔拳和夜叉刀法是出于无奈，近来更是因此卡在黄庭壁垒之前，吃尽苦头。”</p>
“若是此时让三郎兼修，岂不是害了他的前途”</p>
“天鼓寺并非唯一的选择。即使是那位道门的前辈，面对三郎这般惊才绝艳，只怕也无法不动心。”</p>
“可三郎要是修了佛门武学，就算散功重修，那位前辈怕是也会不满。”</p>
“偏偏眼下，慕容柏等人必然不会轻易放镖局离去，必有恶战一场，远水解不了近渴”</p>
“传还是不传”</p>
张力士好像被使了定身术，困在交椅中，一动不能动。</p>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p>
“师兄，你方才为何”</p>
</p>
李存孝和石铁并肩骑行，身后的马车里，是低声笑的张家大娘子和张月鹭。</p>
他确实已经有了大力金刚掌的突破脏腑之法，没有夜叉刀法，也能炼化肺腑鼻窍。</p>
但问题是，突破大力金刚掌，需要煞气破障。</p>
而夜叉刀法，张力士那里却有诱魔秘药。</p>
选择后者，李存孝只需以金刚杵镇压心神，不仅十成把握能晋升脏腑，而且还能再多一个夜叉魔头加持。</p>
到时候，就是足足六个魔头在身！实力必然远超寻常新晋脏腑境界，撤离时更有安全保障。</p>
“师弟，你是一点天才的自觉都没有啊。”</p>
石铁难得露出苦笑，这个师弟完全是当局者迷。</p>
“你可知师兄用了多少年才筋肉圆满又用了多少年才艰难打破瓶颈，晋升脏腑”</p>
“内城的家主，你看哪一个不到二十岁就能达到和你一样成就的”</p>
“九个月，从气血到筋肉圆满师弟，和你交的时候，我都像在做梦啊！”</p>
李存孝一时不出话来。</p>
看来他还是看自己对身边人造成的冲击了。</p>
“师父早年修行颇为不易，见到师弟这般妖孽，难免失神。”</p>
“何况最近事务繁杂，千头万绪请三郎体谅一二，晚些回去，师父定然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p>
“师兄不容易啊”，李存孝对石铁是真的钦佩。</p>
在这纷乱世道中，对方堪称心地仁厚，对自己也诚恳关怀。</p>
师父和师弟有嫌隙，还要在中间撮合，活像夹在老娘和媳妇中间的中年男人。</p>
“这算什么辛苦”，石铁见李存孝真的不在意，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p>
“我早年吃不上饭，到处乞讨，是师父好心收养了我。”</p>
“教我读书习武，后来还把大娘许配给我。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石铁”</p>
师兄弟俩笑笑，等到了地方，张月鹭陪着自家大姐走进院子。</p>
这里的人家祖上原是采药人，后来意外采到一株六十年老参，就此在外城发家落户。</p>
不过几代传下来，到底是子孙不争气，又碰上内城和明教打的不可开交，便想着迁移出去。</p>
这段时间，类似的情况在外城时有发生，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已经拖家带口地走了。</p>
至于内城，有着七家的良田和县衙的粮仓，比起萧条的外城甚至有些歌舞升平的味道。</p>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泰山磐石散，最能安胎养气”</p>
李存孝警惕地打量着交谈的几人。</p>
他这段时间，看谁都像内城派出来的奸细。</p>
生怕一不心中了圈套，被内城七家坑害。</p>
“师弟安心，我敢带拙荆出门，必然是打探过的。”</p>
“慕容博今日一早便和七家的几位家主带兵出城了，慕容柏为人谨慎狠辣，没有把握不会轻易动。”</p>
“再，我还带着这个。”</p>
石铁侧过身子，露出赤金色的龙雀刀环。</p>
而事情也的确很顺利，交割药方之后，一行人从从容容回到了大街上。</p>
看着多少还有些人流的外城主道，李存孝这才完全放下心。</p>
只是路过城中几处望楼时，一抬头，便能看见一串串风干的人头，据都是慕容博的斩获。</p>
“对了师兄，既然提起当年的事，那你知不知道，师父当年为何离开天鼓寺”</p>
毕竟镖局的基业再大，最多当一县的土霸主，怎么能和州府相比</p>
武道就更不用，资源向来是被更大的城市虹吸的。</p>
张力士离开天鼓寺，必然有隐情。</p>
“师父不怎么爱提陈年旧事，唯独我成亲那天，他难得喝醉，漏了些。”</p>
石铁露出追忆之色。</p>
“当初师父得异人传授虎魔拳，无奈那位前辈眼光极高，没能拜入门墙。”</p>
“筋肉圆满后无路可走，师父带艺投师，费了不少功夫才进了天鼓寺内院。”</p>
“只是后来一时义愤，得罪了内院的某位师兄，难以在寺中立足，这才不得已离开。”</p>
石铁到这里，若有所悟。</p>
张力士突破黄庭的艰难他都看在眼里，兼修虎魔拳和夜叉刀实乃无奈之举。</p>
他自己年纪见涨，也开始发觉武道修炼后续乏力。</p>
即使李存孝天资过人，但有的苦能不吃就不吃。</p>
莫非除了天鼓寺，师父还有别的路子</p>
“师兄”，李存孝急促的声音将石铁打断。</p>
看着迎面而来的一队队甲士，后者面色一凝，下意识抓住龙雀刀的刀柄。</p>
慕容博和叶知秋不是出城剿逆吗</p>
才过午时一刻，怎么这么快就带兵回来了</p>
“叶伯父，六家的子弟未免太过散漫！”</p>
“随军剿逆，遇到香主坛主就缩头当乌龟，遇到那些贱民却杀了个血流成河。”</p>
慕容博冷笑一声，“全是一群欺软怕硬的纨绔！”</p>
“这么打下去，何时才能全歼妖教何时才能腾出来，收拾飞虎镖局”</p>
这么点名道姓地呵斥，饶是叶知秋几十年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p>
但瞥了眼对方爬满血丝的双眼，他也只能强压心中的恼怒。</p>
这些时日，内城和明教争斗越发激烈，人员调动捉襟见肘。</p>
慕容博再三请命，慕容柏迫不得已，还是把儿子派了出去。</p>
正如后者担心的那样，大量的杀戮和血腥刺激下，慕容博即使穿着那件耗费极大代价才得来的袈裟，精神状态也越发趋向狂躁。</p>
“遇到贱民杀个血流成河”，其实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p>
“今日虽然没甚收获，但贤侄劳累数日，正好回去休整一段时间。”</p>
慕容博闻言，神色顿时冷了几分。</p>
“是我父亲的意思”</p>
“大公子，令尊也是为了你好”</p>
“闭嘴！”</p>
叶知秋脸色难看，他好歹也是一族之长，被一个辈再三甩脸子，心中不悦至极。</p>
但他却不知，慕容博的不快甚至还要更多。</p>
自他出关以来，遇见的事情没有一件顺心。</p>
桩桩件件堆迭起来，哪怕筑十座、百座京观，都不能让他出一口恶气。</p>
他如今最想做的，就是把昔日的对石铁斩于马下，再把辜负了他一番心意的李存孝生擒活捉，再生吞活剥</p>
“嗯”</p>
看着外城主道另一边走来的两马一车，慕容博差点都以为自己疯了，出现幻觉。</p>
等确认是真的之后，他的心中自然而然地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p>
“叶家主，你们不是担心张力士鱼死破，毁了妖魔肉种吗”</p>
“咱们要是抓了他的大弟子和弟子，再抓了张府女眷，能不能叫他乖乖就范”</p>
叶知秋顺着他目光看去，脸色顿时一变，拦在慕容博马前。</p>
“慕容博！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等和县尊商量之后才能决定”</p>
“叶知秋！这不是商量”</p>
“是通知！！！”</p>
慕容博气血轰然爆发，几个呼吸间横掠十数丈，琥珀色五指捏拳，朝着石铁二人砸下——</p>
烟尘倒卷，土石冲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