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3真的是他</p>
“这怎么可能”</p>
太乙真人的神情变换不休，时而狰狞，时而慈和，时而懊丧，时而激动。</p>
内心激烈的挣扎牵扯着他的面庞，但好似失神的双眼却始终聚焦在李存孝的身上。</p>
“张力士明明告诉我，他那一次是无功而返，可风轮如今却出现在他徒弟身上”</p>
“他骗我不，他不敢，也骗不了我”</p>
“难道是有人设计我李存孝是他们抛出来的诱饵！想要乱我的心境，想要在楼观道埋一颗钉子”</p>
“不对！身兼八魔心地澄澈，如此天骄，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拿出来当诱饵”</p>
“难道真的是巧合，还是”</p>
一个最希望看到，但又最不敢相信的可能浮现在心中，太乙一时间心乱如麻。</p>
看着握龙雀刀柄，仍旧一无所知的李存孝，一个声音出现在心底：</p>
“抓来拷问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p>
他的脸上刚浮现出几分狠厉，好像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p>
“糊涂！当年不就是这般我行我素逼死了儿子，如今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吗！”</p>
快到触碰到魁梧青年的五指好似触电般收回，犹豫和彷徨挤满了面颊。</p>
一百多年的人生里，太乙真人久违地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p>
这时屋中产妇的叫声越发痛苦，净月师太的呐喊也越发紧张。</p>
层层迭迭的声音入耳，心中越发烦躁压抑，逼迫着他做出决断。</p>
太乙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p>
身影消失在原地。</p>
此时，张力士正在赶来的路上。</p>
“幸好平顶山离州城不算远，否则自己跑也来不及。”</p>
在宽大袈裟的遮掩下，一双肉腿早已变作靛蓝皮肤、指甲青黑的模样。</p>
虬结的筋肉收缩伸展，真气加持下，一步便能飞出十丈。</p>
这速度，却是比一般骏马的速度要快。</p>
按照张力士心中对那位前辈的了解，对方喜怒无常，做事全看心情。</p>
他生怕弟子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喜事变作祸事。</p>
因此弃了马匹，自己狂奔疾行。</p>
如此，半个时辰不到，便能赶回城中。</p>
“你这速度可赶不上妻子生产啊。”</p>
什么已经生了</p>
张力士先是一惊，随后大骇，转头一看，却是太乙真人不知何时骑马出现在自己身旁。</p>
“前辈我夫人已经在生产了她平安吗”</p>
话语有些急切，放在平日不定算得上冒犯。</p>
但太乙真人此时并不是平常的状态。</p>
看着张力士眼中的忧切，心中莫名浮现出几分羡慕。</p>
‘他这个爹当得比我好’</p>
念头一闪而逝，太乙真人的神情柔和了许多。</p>
“放心吧，我给你夫人服了灵丹，母子必然无事。”</p>
“多谢前辈”，张力士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反应过来。</p>
“前辈已经去过见过李存孝了吗”</p>
太乙真人忽然沉默了。</p>
“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你和李存孝相遇的事”</p>
“现在”</p>
张力士脚下一蹬，又是飞出十丈，实在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p>
但太乙真人的话并非征询。</p>
他轻轻拍了拍青骢马的脖子，后者忽然发出一声低吼。</p>
在张力士震惊的目光中，后者肢体膨胀伸展，四蹄长出爪子，脖颈上鬃毛疯长，马尾中间更是长出一段肉尾。</p>
最后，长方形的马头左右变宽，血盆大口中长出利齿，露出狮子威严的面容。</p>
而这样的狮头，足足有九个之多！</p>
“前辈”</p>
张力士话音未落，便觉有一股风力将他身躯托起，除了嘴巴，一动也不能动。</p>
两边景物好似扭曲拉长的彩线不断向后飞逝，他眼前唯一清晰的，只有太乙真人晦暗难明的目光。</p>
无奈，只能开口。</p>
“我和三郎，是在女的生日宴上相遇的，那天戏班排了一出天王助阵的戏”</p>
张力士便从对方血勇的根骨起，谈到自己的一时兴起，谈到二人的“与佛有缘”。</p>
张力士陷入回忆，正要顺着讲到张雀儿的一时任性，但当他注意到太乙真人的神情，忽然闭紧了嘴巴，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p>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双眼湿润，喃喃重复着一句话：</p>
“他的名也叫哪吒”</p>
天下间，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p>
真的是他</p>
九头青狮的速度比马匹和某人的步行不知快了多少，几十息的时间，宋州城已经遥遥在望。</p>
两丈高的青狮到了城门口，摇身一变，又化作青骢马。</p>
张力士一个恍惚，却见一人一马已经踏入城门，他赶紧跟上。</p>
两边的卫兵，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就那么放任二人一马走了进去。</p>
走在前方的太乙真人忽然开口了。</p>
“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出身吧”</p>
张力士心里一惊，大人物的秘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p>
但是上下嘴唇就好似被粘住了一样，无法开口，显然是对方的段。</p>
“我俗名李药师，出身陇西李氏丹杨房，是家中的幼子。”</p>
太乙真人自顾自地开口，神色中露出几分缅怀。</p>
“我自幼天赋异禀，丹道才华也是早早显露，十五岁便拜入了楼观道。”</p>
“我还记得，三十五岁那年，我便勘破玄关，被掌教师尊和大师兄誉为宗门古往今来，才情最高者”</p>
“我那时志得意满，家族里却开始催婚”</p>
“我讨厌被人安排，索性下山游历”</p>
“年少荒唐，为了戏耍家族众人，干脆四处留情，好让他们给我到处擦屁股”</p>
“武者境界越高，诞生子嗣越是艰难。那些女子大多是家族出身，哪怕有近百个人，但我并不觉得会有哪怕一个孩子出生”</p>
“一通发泄之后，我又回到了宗门，继续钻研丹道，锤炼武道。”</p>
“直到，六十岁那年。”</p>
太乙真人的声音开始低沉下去，张力士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p>
他有些不敢再听下去，可对方的讲述却还在继续：</p>
“那一年，我头一次在丹道上遇到了瓶颈。这让我新奇，也让我烦躁。”</p>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家族那边忽然送来了一个少年”</p>
“他们告诉我，这是我的儿子”</p>
“我为那少年取名李青童，把他作为弟子收入门下。”</p>
“可青童不是一个乖巧的徒弟，更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p>
“他不承认我为他取的新名字，只喜欢那个早产而亡的母亲为他取的名”</p>
“哪吒。”</p>
脑海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张力士猛然回想起之前对方过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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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顶山并非太乙的洞府，而是他弟子的坟冢</p>
每年中元节，对方都风雨无阻地赶到此处</p>
守墓的怪风，喷吐火焰的朱雀</p>
虽然猜不到具体的经过，但同样身为人父，张力士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明悟：</p>
不好，三郎成替身了！</p>
如果李存孝是成为太乙的弟子，哪怕是记名，哪怕是杂役，他都会感到高兴。</p>
因为那是靠着李存孝个人的才华和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半分虚假。</p>
可如今的情况，显然对方是因为不知什么缘由，将不属于李存孝的那一份感情投射到了他身上。</p>
这就好像那些“不通经典、不谙政务”的幸进之臣，哪怕能靠奇技淫巧一时获得上位者的欢心，可一旦后者心境变化，前者就要为超出自身承受的馈赠，而付出沉重的代价！</p>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镖局租赁的院子门口。</p>
这时候，张力士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话，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开口道：</p>
“前辈，天下崇佛者何其之多，这只怕是一个巧合。”</p>
此话一出，太乙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p>
天色似乎也被他的心绪牵动，转眼之间，天空之中忽然多出了片片阴云，笼罩在镖局的上空。</p>
周围的光线似乎一下子暗了下去，张力士明明上一刻即将跨入夫人所在的内庭院子。但脚步落地，周围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p>
只有头顶隐隐闪烁的雷霆，照亮了太乙真人明晦不定的脸庞。</p>
这个哪吒，和那个哪吒，不是一回事</p>
张力士很想这样，可是看着天灾一般似真似幻的景象，他却是无法开这个口。</p>
短短的几个呼吸，张力士好像把整个前半生都重新过了一遍。</p>
直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忽然从产房中传出——</p>
“哇！！！！！！”</p>
轰隆！</p>
雷龙撕裂了漆黑的天幕，转眼间，张力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院子里。</p>
“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p>
老道的声音萦绕耳畔。目光扫视，女儿和徒弟们都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却找不到了太乙的身影。</p>
“哇！哇！！！”</p>
“生了！母子平安！”</p>
“夫人，是个公子！”</p>
嘈杂入耳，心中对妻子的忧切瞬间盖过了所有，张力士飞奔冲进产房，张月鹭等人则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也顾不得对方“闪现”的事情。</p>
‘黄庭境界，真气对武者的强化如此显著吗’</p>
‘师父方才的速度，比我都快了’</p>
李存孝这样想着，又想起对方身上披着的深紫近乎褐色的布匹。</p>
这又是什么怪衣服</p>
过了片刻，张力士换了一身衣服走出产房，里捏着几个红包，神色十分开怀地，给李存孝等人一人递了一个。</p>
“辛苦你们了，这是为师的一点心意。”</p>
“你们师娘刚生产完，受不得风，那家伙也是，改日再抱出来让你们看。”</p>
张月鹭好奇的问道，“爹，弟有多少斤”</p>
“足足十二斤，把你娘折腾得够呛。”</p>
张力士起来还有些后怕，心里暗自感激太乙真人的灵丹。</p>
对方一不二，嘴上这么，那就必然是做了。</p>
“大哥，我出生的时候有多少斤”</p>
张夫人诞下公子的消息此时已经在镖局传开，李木叉很快便闻讯赶来。</p>
换成别人，在这张夫人刚生产后的敏感时刻，是进不了院子的。</p>
“你好像才四斤出头。”</p>
李存孝闻言不禁想起当年饥寒交迫的日子。</p>
瘦的木叉体弱多病，却又每一次都顽强地活了下来。</p>
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李存孝看着如今强壮的弟弟，忽然伸将其举了起来。</p>
木叉如今也是大孩子了，登时羞红了脸，众人哄堂大笑。</p>
欢快的气氛当中，太乙真人站在院落的一角，静静地看着魁梧的青年。</p>
后者面相成熟，十九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二十七八。</p>
在这个十六岁就当爹的世界，李存孝举着木叉，不像兄弟，倒像是父子。</p>
老道忽然发出几声低笑，里面的情绪不清道不明。</p>
“若是吒儿还活着，我那孙子也该”</p>
“天纵之才，又收服了风轮缘呐，既然已经遇上，试一试又何妨”</p>
“总之不过是给些绝学神功，灵丹宝药，魔宝灵器——对我来，算得了什么”</p>
“不过八个魔头，啧，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p>
不提太乙真人如何头疼，镖局这边，总镖头喜得麟子，自然是好生操办了一番。</p>
圆华更是十分殷勤，一得到消息，立刻带着徒弟来上门道贺。</p>
礼单上一件件珍贵礼物不必多，更是当场让明烛带人去开棚施粥，是要为弟妹祈福。</p>
张力士再怎么对这个势利眼的师兄有成见，对方做到这份上，心中要没触动那是不可能的。</p>
他却不知道，后者是被德正再三催促，这几天肉痛地要死，借着张夫人生产，才下定决心。</p>
顺便，多收一份人情。</p>
圆华好歹是罗汉堂执事，在州城里多少算个名人。</p>
如此大张旗鼓，城里的大势力就都知道有飞虎镖局这么一号角色，有个天鼓寺的执事背景。</p>
三天两头，倒是有人开始来送拜帖，张力士也终于接受圆华的好意，将镖局搬到了后者宅邸的附近。</p>
等张夫人过了三五天情况稳定下来，便开始筹备重开镖局的事宜。</p>
而李存孝和张月鹭、叶乘霄，虽然有圆华帮忙请的几天假，但三日倏忽已过，还是要按时回到寺中。</p>
一众欢腾之中，或许就只有得知了镖局上下平安的圆觉暴跳如雷。</p>
“失败了”</p>
“脏腑圆满杀一个筋肉，竟然失！！”</p>
“那张力士甚至还得了一个儿子阿匀吾弟，上天待你何其不公！待我何其残忍！！！”</p>
深深宅院之中，圆觉几乎歇斯底里，身上的青色真气不受控制地飞出，将厅堂中桌椅全都炸成了粉碎。</p>
房间外，仆人婢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发抖。</p>
隔着两道墙壁，演武场中的魏彬更是大气不敢喘，他从没见过叔父如此暴怒的模样。</p>
如此半晌，圆觉再度从院中走出时，脸色又和往常一样。</p>
只是他看着畏畏缩缩的侄儿时，心里的恨意再度翻涌。</p>
魏彬是弟弟魏匀的血脉，当年那个女香客的遗腹子。</p>
但张力士虽然被驱逐，弟弟的名声却也是臭了。</p>
不愿耽误侄儿的前途，他只能将其放到另一个堂兄弟家中寄养。</p>
这件事，圆觉没有对任何人提过。</p>
如今张力士有圆华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更是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p>
无论是圆华的帮助，还是那个李存孝天赋异禀隐瞒修为。刺杀失败了就是失败了。</p>
在侄儿拜入天鼓寺之前，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p>
除非他能顺利晋升真形，拥有更多话语权，那时才能缓缓图之。</p>
可明知仇敌就在城中，却无法刃，念头不通，心魔难道不会更加壮大</p>
晋升真形的希望难道不会更加渺茫</p>
“叔父”</p>
魏彬心翼翼地开口，但圆觉却不敢看侄儿一言，骑马出了家门，向天鼓寺走去。</p>
他无法再在这城中多呆一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