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凫飞叶县,空余素履</p>
洛阳城北,邙山脚下,瀍河东岸,千金堡。</p>
深夜,</p>
一群老弱妇孺举着火把逃到堡下,婴儿声啼哭不止,惊醒守军。</p>
“怎么这么多流民”</p>
“好多婴儿,得有几十个吧”</p>
千金堡守军探头望向城下,得有一百多人,火光中隐约看见都是些老人妇女,许多妇女还抱着婴孩。</p>
婴儿哭声一片。</p>
“什么人”守军大喝。</p>
堡门前,壕沟外,有个老妇人颤抖着道:“我们从樱桃沟来投硖石堡罗总管的。”</p>
刘猛骂道:“你们瞎了眼了,这是千金堡不是硖石堡,硖石堡也只有王总管,没有什么狗屁罗总管。”</p>
老妇人慌乱,对旁边人道:“怎么办,我们走错地了,这不是硖石堡是千金堡,”</p>
周围妇人慌乱出声,“快走,咱们寨子刚被郑军抢了粮,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哪能再入贼窝。”</p>
城下的人便慌乱的往西而去。</p>
巡城校尉王显过来,“怎么回事,城下什么人”</p>
“禀报校尉,刚城下突然来了群妇女,带着孩童抱着婴儿,是来投什么硖石堡罗总管。”</p>
另一个道,“听她们话语,这些人当是上游的一个屯寨的大户,被咱官兵征粮,于是就要去投唐军。”</p>
校尉王显皱眉。</p>
硖石堡已被唐军攻破,唐将正是陕州道行军总管罗士信。</p>
瀍河上游,邙山下有大沟,绵延十余里,盛产樱桃,十分有名,从周朝平王东迁,就开始种樱桃,是王室祭祀珍品。</p>
到如今,都十分繁茂,樱桃沟那个石礓窝,早变成金银沟,还是洛阳一景,被称为瀍壑朱樱。王显知道那边因近洛阳,又加上产樱桃,故此那里既有地方大姓堡寨,也有洛阳权贵的庄园别墅。</p>
这段时间洛阳派兵四处加紧征粮,</p>
瀍河上游有堡寨不肯纳粮被官兵攻打也有可能,他们的家眷妻儿半夜去投唐军也正常。</p>
“有多少人”</p>
“一百来个吧,但婴儿估计就得有二三十个,那啼哭声一片。”</p>
“有多少护卫壮丁”</p>
“没看到壮丁,都是妇孺,带着孩子背着包袱。”</p>
王显生出贪念,当即决定带兵追击抢掠。</p>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随我去把这些人抓回来。”</p>
堡外不远,暗地里罗士信披甲执锐在此埋伏。</p>
“总管,这样真能行么”下问。</p>
“我老兄弟无逸在河东灵石城就用过这招,非常好用,我们今天也现学现用。”</p>
“可李侍中都用过的招数,不容易再骗到人吧”</p>
“你懂什么,无逸用此招夺下灵石城,这千金堡的守军又未必知晓。管它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p>
再了,成与不成,一试便知,不成也没什么损失。”</p>
王显没让罗士信失望,果然就被诱着出城了。</p>
“嘿嘿,无逸这招可还真好使,以后得跟他多学几招,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准备夺门。”</p>
王显的兵马刚冲出堡门,</p>
罗士信这边就带兵从暗处杀出,不过没奔着出堡的郑军,而是直接趁着城门还没关,就猛冲入堡。</p>
速度太快,</p>
千金堡守军完全没有防备,眼睁睁的看着黑暗中杀出一支精骑,踏着吊桥冲入堡中。</p>
堡门被夺,</p>
千金堡再险固,也只是任人宰割了。</p>
一通乱杀,千金堡夺下,罗士信血染战袍,看着这群人顽抗不降,而使自己麾下伤亡不,红着眼睛下令处决所有俘虏。</p>
站在千金堡城头,</p>
红日初升,漫天朝霞。</p>
“给秦王送捷报,罗某再下一堡。”</p>
朝阳中,他站在堡墙上,能够看到南边横跨洛河两岸的东都,也不知道李逸此时又在哪里。</p>
“剡国公,羊肉汤炖好了,趁热喝吧,忙活一晚了。”下端来刚炖好的羊肉汤。</p>
伊州,</p>
叶县。</p>
郭孝恪率前军抵达叶县城下,他来到城下喊话。</p>
叶县城头,一群人望着唐军旌旗,心思各异,都是愁眉不展。</p>
叶县,最早在春秋时叫叶邑,楚国的公子封于此,叶公好龙的叶公,就是此地封君,孔子周游列国还来拜访过叶公,据两人话不投聊的并不愉快,</p>
据后来孔子学生就编了个叶公好龙的故事来黑他。</p>
秦国夺过来后改名叶阳,汉朝开始改称叶县,以叶为名,据是因为此地桑蚕有名,盛产桑叶。</p>
后汉书还曾记载过叶县令王乔,每次去洛阳朝见皇帝总是很快,又没见他车马,于是好奇派人跟踪,发现有两只野鸭子伴飞,悄悄派人逮住一只,居然变成了鞋。</p>
后来有首诗,龙跃平津,实为宝剑。凫飞叶县,空余素履。</p>
但此时城头的叶县令也姓王,但他既不是王世充大郑皇族子弟,也没有能变成野鸭子飞的飞鞋。</p>
他只是一个文人,曾经在洛阳为书令史,一笔字倒是写的极好,能来叶县做县令,他是了许多钱的。</p>
因为洛阳这几年,动不动就断粮、饥荒,连公卿尚书侍郎都经常吃不饱,更别他这等书令史,</p>
断粮的时候,黄金都换不到粮食。</p>
洛阳城的官吏,都想办法外任,能逃出洛阳城那座大监牢,那是各显神通。</p>
他就是拿黄金贿赂了王世充的兄长这才得到了这个叶县令的任命。</p>
可谁能想到,这县令还没当满百天,唐军就打过来了,他这才吃了三个月饱饭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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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暗暗打量旁边的驻军将领,这位虎贲郎将脸色凝重。</p>
王县令心想,就他底下那三千乌合之众,披甲的都只有五百,拿什么守城。</p>
更重要的是,城中大户豪强,有几个会真愿意死守。</p>
现在叶县城头上,</p>
一群人心思各异,他身为县令,但下只有一群乡壮。中郎将张靖,是刺史张殷的侄子,流贼出身,早年随张殷一起跟卢明月造反的。</p>
下名义上有三千兵,可只有五百披甲,其余都是新招募之兵。既无训练,也缺铠甲弓弩。</p>
剩下的就是本县豪强大户们,这些地头蛇,才是最不可靠的。王县令上任百天,除了吃上了饱饭,对叶县掌握不了,县吏都是各家的人,完全被架空了。</p>
不管是想征税、还是派役,都是那些各家出身的县吏们了算。</p>
同样是吏出身的王县令,也只能无可奈何。</p>
现在,</p>
大敌当前,</p>
真正能决策的,还是那些豪强们。</p>
去年王世充攻总管张善相,他们抛弃张善相,迎附王世辩。而如今唐军又来,谁知他们又会依附谁。</p>
郭孝恪喊了一阵,也没有个人来答话,便干脆让人往城中射入上百封提前准备好的劝降箭书。</p>
只要开城投降,城中官吏,官职不变,城中大姓、百姓,也不会受骚扰。</p>
就连守军将士,也会优待。</p>
张靖派兵收缴箭书,</p>
但仍有许多人把箭书藏起来,互相传阅。</p>
夜晚。</p>
叶县城下,郭孝恪前锋五千人,在城外立营。</p>
张靖站在城头就能看到唐军很嚣张,就隔着几里地立营,没有挖壕沟也没树木栅,更没修箭塔,只是一片帐篷,外围立了些柜马。</p>
看着这模样,张靖倒是万分熟悉,</p>
这不就是以前义军们最常见的安营。</p>
“这郭孝恪也未免太嚣张了吧,居然离城这么近,还不设半点防御”张靖的儿子年轻气盛,忍不住道:“他定是见我们今日不敢应语,这才如此嚣张,</p>
父亲,不如我们出城夜袭唐营,一举歼灭他。”</p>
张靖看着黑夜里的唐营,能隐约听到营中传来的嘈杂声音,似乎在吃酒喝肉。</p>
张靖以前跟叔父张殷是随卢明月造反的,但后来被王世充击败俘虏,就转投了王世充的江淮军。</p>
王世充带兵严谨,军纪严明,他的兵很精锐,张殷张靖跟着打了几年仗,也早不是当年流贼,不论是行军还是安营,又或是布阵、交战,都有丰富经验。</p>
眼前城外郭孝恪这几千人,确实有些太轻敌了。</p>
这样没有坚固营栅防御的敌营,是最容易被击破的。</p>
“有可能郭孝恪是故意诱我出城,好伏击我。”张靖道。</p>
“父亲,会难得,现在要是不打,那等唐军大部队到来,我们更无会,而城中这些豪强大户,甚至那个草包县令,都有可能开城投降。”</p>
张靖犹豫,</p>
他中三千兵,能打的只有五百旧部。</p>
“父亲,搏一把。”</p>
张靖听着风中那嚣张的声音,忍不住咬牙,“好,那就试一试。”</p>
他命令士卒先休息,等子夜时分,三千兵马饱餐一顿,然后悄摸杀出城,人衔枚马裹蹄,</p>
只要能够出其不意,趁其不备,突入营中,</p>
那么唐军来不及披甲,甚至来不及集结,散兵游勇就无法对抗郑军。</p>
那就会是一场屠杀。</p>
父子身披铠甲,骑着战马,身边是一百骑兵,然后是四百披甲步兵,后面是两千五新兵,没有甲,部份有盔,装备着盾牌横刀,或是长矛,弓弩兵也不多。</p>
越来越靠近唐营,</p>
张靖隐隐觉得不安,这唐营怎么没有半点反应,一直是静悄悄的。</p>
他儿子张猛却是猛的挥槊,“杀进去,”</p>
他们轻松的就挑开了长矛扎成的拒马,突进了营地。</p>
一顶顶帐篷就在眼前。</p>
张靖看着毫无反应的唐营,脸色大变,“这是空营,有埋伏,快撤!”</p>
突然,四面传来号角声,</p>
漆黑黑的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杀过来。</p>
“撤,撤回城中。”张靖大惊,猎人已经沦为了猎物。</p>
郭孝恪率骑兵冲杀在最前,足有五百骑。</p>
这次李逸北上,总共有四千骑,既有关中带来的,也有从山南各府州抽调的,四路总管,各分得五百骑。</p>
五百骑猛的冲杀过来,</p>
张靖后阵的亲兵,慌乱万分,被一冲就散。</p>
张靖不敢回头,呼喝本部五百步骑老兵不顾一切的往叶县冲。</p>
好不容易冲到城下,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步骑。</p>
“快开城门!”</p>
叶县城门紧闭,半天也没反应,张靖怒喝。</p>
城门楼上,</p>
守兵举着火把,映照出王县令的身形,他身边还站着一众叶县官吏、豪强们。</p>
“张中郎将,叶县父老百姓,已决意归附大唐矣。本县劝张中郎将,也率部归降吧。”</p>
张靖没想到,出城袭唐营,结果中了埋伏不,现在连叶县城都回不去了。</p>
“走,去伊州。”张靖没再多废话,叫上儿子,带着身边的几百残兵就往北逃。</p>
身后唐骑追至,</p>
很快步兵就都被落下了,渐渐的,身边骑兵也散去许多,最后只余十来骑跟随父子二人继续向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