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洛阳新贵</p>
元宵节后。</p>
李逸去接收自己的赐田，秦王赐他河南五十顷，皇帝赐他河南、山南各五十顷。</p>
河南这一万亩赐地，全在洛阳盆地，都在原东都畿内。</p>
武德四年春正月，白雪覆盖大地，滴水成冰。</p>
如今的大唐洛州总管府辖洛、郑、汝等九州，洛州辖河南、洛阳等九县。</p>
打马出城，</p>
雪后的洛阳城银装素裹，街边巷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p>
大战过去，洛阳城也是迎来数年来难得的安宁，没有战争的威胁，也没有城池的封锁，连物资也没有那么短缺。</p>
总管府开仓赈济，官府和豪强大姓都搭棚施粥。</p>
虽然运河、黄河结冰上冻，但仍有商队骆驼、马车源源不断的经过，做为天下中心，当没有战争威胁后，这里的区位优势便迅速发挥作用。</p>
东都的百姓，总算又活过来了，有了人样。</p>
有许多洛阳豪强贵族，前朝官员们，都纷纷迁入关中，希望再不遭受这些罪，也有不少关中贵族豪强，在这个正月里派了子弟、管事等来河南。</p>
回关中的是想远离战乱，想要过上安稳富足日子，不想再担惊受怕吃糠咽菜，</p>
而来河南的，则是来享受战争红利的。</p>
有些旧贵族来重新清点接收自家旧产业，也有新贵族来接受自己获赏的田宅土地奴隶牲畜。</p>
更有嗅到商的商人，前来这边淘金。</p>
只要没有战争，洛阳就是一片热土。</p>
寒风里，</p>
城外官道上人来车往，</p>
田间地头，也有许多人。</p>
地里的麦子青青，</p>
地方官吏和乡村里吏正忙着量田、确权，</p>
许多田地在战后换了主人，</p>
有获得均田的百姓、流民，也有获得赏赐的功臣将士，</p>
李逸的一万亩地，分散在洛州的九县，洛阳、河南、偃师、缑氏、巩县、阳城、嵩阳、陆浑、伊阙等。</p>
地块都比较齐整，全是原来洛阳伪郑朝王家和大臣们的庄园，现在都成了李逸的。</p>
这就是所谓的成王败寇、功臣红利，</p>
唐郑中原逐鹿，大唐赢了，一众将士就成了功臣，而郑国输了，就成了僭越伪朝，一众郑军官将，也就成了附逆乱臣贼子。</p>
上黑名单的，直接论罪斩首。</p>
其余官将，或除名为庶人，或到长安重新侯选。</p>
一朝天子一朝臣，</p>
李逸记得有人曾经过，其实一个封建王朝，有一个县的人就足够开国了。最后一个王朝建立起来，所谓某某地域功臣集团，并不是这个地方就有龙气，净出谋臣猛将，而只是这个集团赢了。</p>
比如北魏末年，早沦落到爹不疼娘不爱的代北六镇集团大起义，掀翻北魏，出了尔朱浑等一众猛人。而后来，怀朔镇的高欢侯景等人建立东魏北齐，武川镇的宇文泰独孤信等人建立西魏北周。</p>
一个军镇的人，就能建立一个王朝。</p>
汉有沛县功勋集团，明有淮西功勋集团。</p>
管你是屠狗的还是吹喇叭的，跟对了人你就是开国功臣，也能位至王侯。</p>
李渊太原起兵，他的十七元谋功臣里，一众人地位原本也都不高，有县令有乡长，有府兵队正、鹰扬府司马等，李渊称帝后，他的家奴钱九陇、樊方樊世兴，女儿家的马仆马三宝等，都能封公侯。</p>
隋末，洛阳也是形成了一个集团，不过中间经历王世充篡位，清洗了一批，剩下的一众洛阳文武，有隋朝旧臣，也有关中贵族，山东士族，甚至是江淮豪强等，他们并不比李唐一众人差，可只因他们带头大哥输了，</p>
于是他们现在就被李唐集团踩在脚下了。</p>
瀍河下游，有李逸的两千亩田地，本地官员已经帮他把地都丈量好了。</p>
“这些地分布在瀍河下游两岸，离洛阳城北仅十里。”</p>
刘黑子看着立好新界桩的地里，雪中仍有露头的青青麦苗，“这地原是谁的”</p>
“这些地这几年换了好几任主人，最早是元家的地，前几年这地在元文都名下。”</p>
刘黑子问，“元文都是谁”</p>
卢承庆在旁边笑着解释，“元文都来头也不，北魏景穆帝之后，炀帝时任御史大夫、东都留守，后拥立皇泰主，拜内史令封鲁国公，他曾建议招抚李密，因此得罪王世充，</p>
后来王世充兵变，杀元文都等。”</p>
黑子笑笑，“没想到还是皇族之后呢。”</p>
卢承庆指着上游不远的北邙山，“知道北邙山埋葬了多少帝王将相吗洛阳啊，多少朝的都城，曾经的皇族后裔，并不值钱。”</p>
别北魏皇族，就是隋朝皇族也不值钱啊。</p>
那个绛衣吏陪笑，“后来这地又被转赐给了裴仁基裴行俨父子名下，裴仁基出身河东裴氏，后来兵败投瓦岗，李密败后又归附王世充，王世充看重父子俩勇武，还特意把兄长之女嫁给裴行俨呢。”</p>
裴行俨拿到这块地后，又兼并了旁边一些地，但是裴行俨后来跟宇文儒童等计划诛杀王世充，还政皇泰帝，事泄裴氏父子被诛。</p>
这块地，就被裴行俨的老丈人齐王、尚书令王世恽拿走了，他又兼并了些周边的土地，还从白马寺弄来一些田，补足了两千亩地，</p>
全都连在一起，立起庄园，建立作坊等。</p>
“王世恽我知道，就是先前被独孤修德兄弟七人，杀王世充时一起杀掉的那个”</p>
“嗯，”洛阳城破前，王世恽还已经加封为太尉、尚书令、齐王。</p>
王世恽死了，他名下的田地，自然也都没为官产，秦王、皇帝赏赐李逸河南一万亩地，当然得优先挑这种地块整齐，亩数又大，土地肥沃，灌溉方便的。</p>
这两千亩地，就在瀍河两岸，上上之选。</p>
“瀍河上游的北邙山，有大樱桃沟，很有名，王世恽原来也占有一片地，有沟有山，且有庄园别墅。”官吏问李逸要不要买，现在这些产业出售价格都比较便宜。</p>
“行，”</p>
李逸随意应下。</p>
刘黑子很羡慕李逸这片好地，地里都种好了麦子，等夏天就能收获。最主要的是，这两千亩地，原来有不少佃户，现在自然也随着田地，转为李逸的佃户。</p>
在地里转了一圈，</p>
反正一切都弄好了，界桩，田地四至，以及地契都搞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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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庄子里瞧瞧。”</p>
庄子就在路边，约有三十来户百姓，这两千亩地都是他们佃租，他们男耕女织，没有自己的田地，</p>
虽然种着最肥沃的良田，可这几年洛阳乱战，</p>
他们这些人也是朝不保夕，实际上这庄子里人都换了几茬了。只有极少数是在这生活了许久，换了几任主人的老佃户。</p>
李逸进村后到处转了转，</p>
房屋低矮，夯土墙茅草顶，甚至有直接拿柴草搭的棚子，房屋低矮、狭，雪天很冷，佃户们一家人挤在一起，烤着一点点火。</p>
舍不得多烧柴，河南缺少燃料。</p>
李逸本来想凑在一起烤烤火聊聊天，结果发现哪有什么火，连点温度都感受不到，就灰里一点点炭。</p>
“吃过了没”</p>
那家佃户很惶恐，还是庄头帮着回答，“冬日闲着也没事，一天吃一顿就成，多吃也是浪费。”</p>
这一天一顿，其实就是点麦麸加点野菜等胡乱煮的，粥不粥汤不汤的，根本看不到几粒米。</p>
饿不死就成，</p>
对于这些佃户们来，在这寒冬风雪中，有个容棚避风雪，能有一点灰火带来温暖，每天还能吃上几口，这已经很满足了。</p>
这些佃户，大多佃种着瀍河畔的几十亩地，本来种几十亩地，是起码能解决一家人温饱的，</p>
可因为这几年战乱，洛阳一直缺粮，所以种出来的粮食，大多被地主收走了，他们勉强能不饿死就不错了。</p>
“现在洛阳归大唐朝廷了，洛州总管府在均田分地，你们知道吗”</p>
仍是庄头替他们回答，“知道，县上乡里都来敲锣宣告过，咱现在也是重新按乡里村保伍的编过，也跟我们过均田授地的事。”</p>
“那你们愿意吗”</p>
一阵沉默，</p>
许久老庄头才道：“现在这样也挺好，不打仗了，佃租田地也不错，日子会越来越好的。”</p>
“你们不愿意均田”</p>
几人不话。</p>
“做佃户部曲，比官府编户良民好。”老庄头道。</p>
均田，是跟租庸调制绑定的，均田授地，先要编户落籍，有了户籍分了田地，就得缴纳租调和服役。</p>
隋以来，百姓最惧赋税徭役，多少人宁愿自残脚也要避役，甚至为了逃避税赋，宁愿弃地逃籍，给大户豪强做部曲甚至奴隶。</p>
到底，还是权力和义务不对等，</p>
朝廷良民的负担，比豪强佃户的负担更高，百姓用脚做出选择。</p>
不是大家犯贱，只是为了能活下去。</p>
活着，</p>
是他们最简单的要求了。</p>
当官吏告诉庄头他们，这两千亩地，现在已经属于李逸，而李逸是长安天子的侍中、司空，是洛州总管、刺史时，</p>
他们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反应，这几年几乎一年换一次主人，有时甚至一茬庄稼还没收获，就换了两三次主人。</p>
给谁种地都是种。</p>
看到他们略带麻木的样子，李逸已经习惯了。</p>
“你们现在是我的佃户了，以后租子会减一些，我家地租向来是五五分，夏麦地里收成，我和佃户各一半。秋季你们种点豆子什么的，我们不收租。”</p>
李逸这话让他们激动起来，这可是实打实好处。</p>
“还有，你们若是不够粮吃，可以跟庄上借，今年情况特殊，借的口粮可免利息，正常年头，借粮是借一石，月利五升”</p>
在这个只有三十几户的庄子上转一圈，李逸心头挺沉重，他们日子比罗家堡可差远了。</p>
“黑子，你回头给这庄子上每户先送一石粮来，我借给他们的，不要利息。”</p>
“阿郎真是仁厚，这些人刚成为阿郎佃户，就能有这么好待遇。”</p>
李逸对刘黑子道，“你们这次在河南也分赏了好几百亩地，肯定也是要出租招佃，你们如今虽一个个也成了车骑将军、别将，可别忘了自己也曾是苦出身，待佃户宽仁一些。”</p>
刘黑子把胸脯拍的砰砰响，“阿郎教训的是，我们肯定会牢记的，都是苦过来的，阿郎家租子五五分成，那我们肯定也一样。</p>
阿郎借给佃户粮，我回头也借粮给佃户。”</p>
罗大富罗五等见李逸望来，马是立马拍胸脯表示照做。</p>
“真舍得，还是一套做一套”李逸笑问。</p>
“有啥舍不得的，跟着阿郎，咱挣功名，将来还不定能挣爵位，这点租子、利息什么的算不得啥。”黑子很痛快。</p>
都堂堂六品车骑将军了，哪还会在意这点利，当然是得紧紧跟随阿郎了。</p>
刘黑子问李逸：“如今里也攒了些钱帛，阿郎觉得我要不要趁眼下会，在河南置些田地”</p>
“可以，有条件可以弄个庄园，种麦种桑，养蚕丝织，甚至是搞点养殖和其它的碾磨坊之类的作坊，是比较不错的。”李逸道。</p>
对于这些跟随着自己的下，他还是比较照顾的，“有钱了，买田置地，搞点作坊，最好是弄个私塾，教导子弟进学，把一些田放到族学名下，成为学田。再记得弄块家族墓地，再置一些墓田，</p>
这学田、墓田置办了，就算将来出什么意外，这些田地也不受影响，可以算是留个后路。”</p>
罗大富笑道：“阿郎的无极学堂如今越办越大，总不会不让我们家崽读书吧。”</p>
“你们孩子愿到无极学堂读书当然可以，但你们也可以办个私塾的，并不冲突。”</p>
李逸不介意提携刘黑子、罗大富他们，他们一直以来表现的也还不错，虽以前出身低没读过书，但他们的优点是认准李逸，对他言听计从，不管理不理解，只要李逸的话，他们就会不打折扣的执行。</p>
“你们现在身份上来了，有两件事别忘记，一件自然是该置些产业，否则要是啥产业不置，就靠点俸禄养家，早晚是会贪污受贿犯错误的。</p>
其二，你们也得经常读书学习，文化得跟上，你们虽是武职，也得读书，不光是读兵书，儒家道家等圣贤的书都应当多读些。”</p>
“到读书就头疼，如今也识得不少字，也会写一些，还要学么”</p>
“当然，要想将来走的远，就得坚持学习进步。你们现在也有条件了，可以请一两个书生门客嘛。”</p>
“阿郎你帮我们一人安排一两个，也省了我们许多事。”刘黑子嘿嘿的道。</p>
“哼，你倒是会省事偷懒，多读些圣贤书，多听些劝，你们如今有这成就，也是风云际会，切莫真以为都是你们自己的本事，就骄傲自大啊。”李逸特别提醒。</p>
“我们哪有什么本事，全是阿郎提携，没有阿郎我们什么也不是。”</p>
李逸并非这个意思，但看他们那拍胸脯表忠心的样，也就懒得再多了。</p>
“回城吧，”</p>
今天来这田庄转一趟，真切的感受到隋乱以来，中原百姓真是水深火热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