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刚要拱谦辞,码头的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分开。</p>
一绯一青两道身影提着裙摆飞奔而来,金步摇在阳光下划出凌乱的流光。</p>
“江临——!”</p>
朱有容的哭喊声撕破了仪仗的肃穆。</p>
她绯红的马面裙被江风吹得翻飞,鬓边珠钗早已歪斜。</p>
徐妙清紧随其后,素青褙子下摆沾满尘土,显然是一路跌跌撞撞跑来。</p>
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p>
他看见朱有容绣鞋跑丢了一只,白袜上渗着血痕。</p>
看见徐妙清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落几缕,被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p>
两个姑娘像受伤的兽般撞进他怀里,十二幅的裙摆如花瓣般在他膝头绽开。</p>
“你终于终于”</p>
朱有容的指甲掐进他披风系带里,哽咽得不成句。</p>
徐妙清颤抖的指抚过他眉骨。</p>
江临喉结滚动。他想起战船上无数个眺望星空的夜晚,想起沾血的信纸上反复描摹的“平安”二字。</p>
此刻两个姑娘的温度透过铠甲传来,比任何捷报都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回家了。</p>
“我很好。”</p>
他轻轻收拢双臂,将她们圈在披风里。</p>
硝烟味混合着血腥气的铠甲硌得人生疼,可两个姑娘却贴得更紧。</p>
江临低头嗅到朱有容发间熟悉的茉莉头油香,突然发现她藏在耳后的那绺白发——才一个月,他的公主竟愁白了鬓角。</p>
江临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在倭寇面前如同杀神的男人,此刻捧着两个姑娘的泪眼,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梦境:“有容,妙清,我真的想你们了。”</p>
码头上万籁俱寂。</p>
百姓们屏息看着这一幕——他们战无不胜的将军被两个姑娘逼得节节败退,白色披风在晨光中温柔地包裹着三人。</p>
“啧啧,驸马爷好福气”</p>
“听公主和徐姐这一个月天天去鸡鸣寺上香”</p>
“要我,江大人值得!谁让人家一月灭倭呢”</p>
汤和用肘捅了捅徐达:“老徐,看你闺女这样,感动不?”</p>
徐达望着女儿颤抖的背影,虎目微红:“这丫头从就要强”他抹了把脸,“可看她有了依靠,老子打心眼里高兴!”</p>
朱标适时上前:“好了,有容,妙清,江临刚回来,让他先”</p>
“我不!”</p>
朱有容突然转身,红肿的眼睛瞪着兄长:“皇兄你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的吗?”</p>
她举起腕,露出系着的红绳,“我每天数着结绳等日子,数到第三十根的时候”</p>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转身扑进江临怀里嚎啕大哭。</p>
徐妙清默默解开腰间香囊,里面掉出三十粒红豆——那是她每天在佛前祈求时放进去的。</p>
“好了好了。”</p>
朱标无奈地笑着摇头,“江临还要入宫面圣”</p>
“三军听令!”</p>
朱标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长江岸边回荡。</p>
随着太子的令旗挥动,早已准备好的三千御厨同时揭开蒸笼,白雾如云海般升腾而起,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十里江岸。</p>
“陛下有旨——”</p>
礼部尚书捧明黄圣旨,声音穿透云霄,“征倭将士,每人赏银二十两,绢五匹!其余赏赐,待兵部论功封赏”</p>
“末将代三军将士,叩谢陛下天恩!”</p>
徐达洪亮的声音在江风中格外清晰。</p>
老将军单膝跪地时,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p>
在他身后,数万明军如潮水般起伏,铁甲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p>
朱标快步上前,亲扶起徐达:“魏国公请起!父皇了,今日不论尊卑,只论功勋!”</p>
他转向江临时,眼角微微发红,“江卿,随孤入宫吧,父皇母后都等急了。”</p>
奉天门前的汉白玉阶被晨露浸得发亮。</p>
江临跟在朱标身后三步处。</p>
“江临,我跟你。”</p>
朱标突然放慢脚步,指尖抚过宫墙新刷的朱漆,“这一个月,父皇每日寅时必登午门眺望。”</p>
太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昨日工部奏请修缮奉天殿,父皇等江临回来再动土。”</p>
江临脚步微滞。</p>
前方传来礼炮九响,惊起檐角铜铃阵阵。</p>
转过最后一道影壁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p>
朱元璋竟着明黄龙袍立于丹陛之上,马皇后凤冠霞帔相伴在侧。</p>
“这”</p>
江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p>
按礼制,皇帝该在殿内等候臣子觐见。</p>
现在,这待遇,也太高了!</p>
朱标似乎早有所料,轻声道:“父皇今晨咱女婿提着脑袋给大明开疆拓土,咱站在门口迎一迎怎么了?”</p>
太子的笑意染上眼角,“母后亲自给你备了醒酒汤——虽然庆功宴还没开始,但是她怕你喝多。”</p>
江临的指甲掐进掌心。</p>
当朱元璋的目光越过百丈御道落在他身上时,那些都模糊了。</p>
“臣江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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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膝盖刚要触地,朱元璋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下丹陛。</p>
“起来!”</p>
朱元璋声音洪亮,双稳稳托住江临的肘,“让咱好好看看。”</p>
“好!没破相!咱闺女不用守活寡了!”</p>
马皇后嗔怪地轻拍丈夫臂,却将自己的绢帕塞给江临:“好孩子,倭国的月亮可有大明的圆?”</p>
这玩笑话里带着哽咽,她迅速转身时,凤冠垂珠晃出一片碎光。</p>
“陛下”</p>
江临的嗓音沙哑,“臣”</p>
“先别急着禀军务。”</p>
朱元璋揽着他往殿内走,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眼,“咱让光禄寺准备了三百桌,徐达那老子能喝,你得替咱挡着点!”</p>
江临摇头时,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p>
朱元璋竟亲为他拂去披风上的征尘。</p>
这个在史书里以刻薄寡恩著称的帝王,此刻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毫不掩饰的骄傲。</p>
“来人!”</p>
老皇帝突然回头,“去催催御膳房,江临爱吃的蟹黄包多蒸几笼!”</p>
朱元璋又跪着的百官挥,“都起来吧!今儿是喜日子,谁绷着脸朕罚他去扫太庙!”</p>
奉天殿内,二十四扇雕花殿门全部洞开,这在礼制上是国士之礼。</p>
江临被按在左首第一席时,看见自己的席位竟比徐达还靠前。</p>
“诸卿!”</p>
朱元璋举杯时,九龙金盏里的酒液晃出琥珀光,“这第一杯,敬我大明的好儿郎!”</p>
他的目光扫过殿外绵延至午门的宴席,“今日不论尊卑,醉倒的朕派鸾轿送回家!”</p>
“诸卿!”</p>
朱元璋的九龙金盏在殿内划出一道耀目的弧光,琥珀色的酒液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金芒。</p>
“咱这女婿——”</p>
他忽然伸按住江临肩膀,“一个月!就一个月!”</p>
龙纹袖口扫过江临的白色披风,朱元璋竖起的那根食指在满朝文武面前微微发颤:“把困扰咱天下几百年的倭患,连根拔了!”</p>
殿内数百盏宫灯同时摇曳起来。</p>
江临垂眸看着自己案前的青玉酒樽,樽底映出朱元璋激动的面容。</p>
“陛下过誉。”</p>
江临刚要起身,就被朱元璋一把按回座位。</p>
老皇帝的劲大得惊人,他肩胛骨被按得生疼。</p>
“过誉个屁!”</p>
朱元璋突然爆了粗口,“你们知道这混子干了啥?”</p>
他猛地转身指向殿外,“五艘铁甲舰!把倭寇的木头船碾成了渣!”</p>
马皇后轻咳一声,老皇帝这才意识到失态,却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咱今儿高兴!”</p>
他突然抄起江临的酒樽一饮而尽,“这杯替咱女婿喝了!”</p>
“更绝的是这个!”</p>
朱元璋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卷战报,“生擒两个倭酋!”</p>
他抖开绢帛时,上面干涸的血迹簌簌飘落,“北朝那个乳臭未干的天皇,南朝那个那个”</p>
“怀良亲王。”</p>
江临轻声提醒。</p>
“对!就是那个老匹夫!”</p>
朱元璋猛地拍案,震得盘盏叮当乱响,“洪武五年,这老狗杀了咱派去的使者!”</p>
他突然俯身,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江临脸上,“你子怎么逮着他的?”</p>
江临的白玉扳指在酒樽边缘轻轻一叩。</p>
“回陛下,那老贼假意谈判,实则调兵两万合围我军。”</p>
他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臣用坦克就是那种铁战车,正面击溃了倭寇主力。”</p>
朱元璋的眼睛亮得吓人。</p>
江临注意到老皇帝右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这是杀心大动时的习惯动作。</p>
“好!好!”</p>
朱元璋突然大笑,“那老狗现在”</p>
“跟两个天皇一起押在天牢里。”</p>
江临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左脸烙了‘奴’字。”</p>
满朝文武倒吸冷气。</p>
江临真狠啊!</p>
“该!”</p>
朱元璋突然暴喝,吓得几个文官一哆嗦,“当年他把咱使者的脑袋挂在长崎城头,现在”</p>
“则是整整三十六条人命啊”</p>
马皇后适时地轻抚丈夫后背。</p>
“要江大人这次真是”</p>
“何止平定倭患!那可是开疆拓土”</p>
“听那些铁鸟能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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