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铁铁,我爱撒点谎</p>
章献忠毕竟是见过风风雨雨的老玩家,不惧死亡,不怕疼痛,在游戏里死亡就像一天三顿一般稀松平常,自然没有惜命之人应有的警惕感。</p>
可普通将士只有性命一条,求生的本能促使陈景和嗅到一种不详的感觉。</p>
他赶紧收起“万国地图”,一面与大帅保持驾马速度,一面劝章大帅莫要赴宴——</p>
祖家军可是关宁军序列的“混世魔王”,在关内剿贼时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模样,拳打黎民百姓,脚踢官僚友军,嚣张惯了。</p>
眼下他们连吃好几次大瘪,这祖大弼又被称作祖二疯子,何时见他服过软,更别是大庭广众之下来一“负荆请罪”,简直把自己的面子泡在屎坑里入了味。</p>
祖大弼焉能不报今日“折辱”之仇</p>
章献忠却不以为然,“人人皆知我是背嵬军大帅,太子太保,底下有数万精锐敢战之兵,除非这帮官老爷得了失心疯,一心想碰刀子。到时候数万背嵬军聒噪起来,整个辽东就乱了。”</p>
“大帅可不敢这般不吉利的话”</p>
陈景和心中的担忧情绪愈发浓烈,生怕这种谶言应验。</p>
他甚至不敢想象,没有章大帅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p>
陈总兵继续追加一句道,“稳妥起见,由我统领一千战兵护送大帅赴宴,若是宵胆敢对大帅不利,我保证第一时间带兵杀”</p>
章献忠抬起摆了摆,“不可。我只是去赴宴,又不是去打仗,何必劳师动众,百姓若见了,还以为我要兵变呢!你们各部按照军事条例盯好营垒即可,莫叫鞑虏钻了空子,这帮野猪皮还没死绝。再给我盯住关宁军部众,别叫他们再干害民之举”</p>
“可是”陈景和面色暗淡,皱纹并出,恍若一颗苹果快速枯萎下去。</p>
“好了好了。”章献忠中断话题,随后指了指身边的何鲁司“宴席之后,我还得留下与方抚台商讨辽东民政事务,收复辽东只是一个起点,每一寸土地都需要人力垦殖,更多难民回辽的事情务必处置妥当。</p>
我不在的几天,背嵬军诸般事务之暂且交于何鲁四执掌。</p>
庆功宴之前,练兵、屯田之事可不能偷懒。”</p>
“是,大帅。”一行辽东籍将官纷纷点头尊令。</p>
章献忠大约是个急性子,只带数十名“心腹”骑兵匆匆赶去辽阳。</p>
刚踏出数十步,章献忠忽然拉扯缰绳把马头转回来,冲着陈景和等人大声喊道,“等我赴宴归来,你们好好办一场盛大宴席为我大军庆贺。那时候,咱们俩彻夜畅谈万国之事,如何!”</p>
好字涌出喉头还没发音,陈景和便看见章大帅大笑着策马奔走了。</p>
望着章献忠离去的背影,陈景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慌感萦绕心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p>
大帅应该能平安回来,应该能,一定能!</p>
章献忠比背嵬军提前一日抵达辽阳,随后在各大嫡系兵营转了大圈。</p>
一来表明背嵬军主力回家了,其他部众甭管做什么事都有了更足的底气,二来向刚来的“客人”显示一番章献忠的个人影响力,警告对方别想耍什么招。</p>
辽东啊,辽东,你终于安宁了。</p>
现代的辽宁,大概便是取自“辽河流域永远安宁”的意思吧。</p>
章献忠抬头望向远方,咸鸭蛋黄般的夕阳缓缓落下,大多数玩家也该陆续下线,回归自己的现实生活,其他时区的留学生、打工仔则会补上玩家下线的部分空缺。</p>
而他还得“加个班”,把酒宴给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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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夜幕点缀灿烂星辰,辽阳的巡抚衙门烛光通明。</p>
辽东巡抚邀来十数位文官、裨将充当陪客,早已提前坐满五桌,唯有祖家兄弟与章献忠三人姗姗来迟。</p>
不过好在,众人没等太久,三位“主人公”很快陆续抵达。</p>
毕竟是自己人的地界,不用担心暗算与刺杀,所以三人的护卫都被挡在衙署外面。</p>
章献忠先到,一身的武官常服轻便简洁。</p>
饶是他着装朴素,厮杀数十战形成的独特气质仍在身边环绕。</p>
无数人第一次见章大帅,也不由得感叹一声,不愧是参与复辽大战的好英雄!</p>
祖家兄弟二人傲气十足,鼻孔朝天,落座之前也只是对抚台一人行了一礼。</p>
他俩眼见章献忠到位,也没睁眼多看一眼,根本没有和解的意思,完全颠覆先前负荆请罪的卑微模样。</p>
章献忠见状心头一沉,顿觉这场宴席并非平平无奇的“调解会”。</p>
他不知道对方有何打算,但肯定来者不善。</p>
方巡抚率先开口,“诸位。”</p>
他握着斟满的酒杯站起来,周遭所有文武官员也跟着哗啦啦站起,就连祖家兄弟也不情不愿地起身。</p>
章献忠自然不能免俗。</p>
方一藻扫视一圈,高举酒杯道,“辽东沦丧十余载,今日终得收复,皆仰仗陛下英武,将士们用命。</p>
昔日本抚在辽西巡抚辽东,不止一次听人起大明气数已尽,那时本抚便,是胜是败,还得坐观后效。</p>
如今辽东收复,可见我大明气数未尽,逆臣贼子之妄想终不得意。</p>
纵使关内仍有流贼肆虐,但本抚以为辽东可复,踏平流贼也只是短短数年而已,届时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天下之幸。</p>
我大明中兴在望,大明江山永固!</p>
为大明贺!”</p>
方一藻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p>
“为大明贺!”</p>
“为陛下贺!”</p>
混杂的庆贺声接连响起,旋即又响起一连串的庆贺、嬉笑声。</p>
随后方巡抚示意大家坐下,主桌上却忽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章将军,我适才瞧你唇口紧闭,似乎不乐见到大明中兴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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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桌上众人纷纷看向被指控的对象,章献忠,就连其他桌的陪客也纷纷扭头看过来。“贼喊捉贼倒是嗓门大,也不知谁在复辽之时浴血奋战,谁在辽西坐享其成,噢哟,对了——”章献忠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脸醒悟地地指向祖大成,“好像是你们祖家将门自诩国家栋梁,每年数百万辽饷收着,却躲在辽西群堡寸土未收吧”</p>
“你!”祖大弼作为年过半百的老将仍是沉不住气,要不是被弟弟扯住,他几乎要拍案站起来骂人。</p>
“鞑虏势大,我军良莠不齐,能守住辽西一带已是竭尽全力,不像章将军,刚立下复辽大功,便又贪功冒进入了朝鲜。</p>
你是想立多大功劳,正一品的官还嫌不够!是想哪一天被黄袍加身,入了京师,抢来陛下的位置,自己坐”</p>
“放肆!”章献忠一拍桌子,双举起朝着京师方向震了震,旋即摆出一副忠臣的模样,“为君分忧实乃做臣子的本分。鞑虏退往朝鲜,难不成要坐视他们成了气候,变成第二个沦陷的辽东么”</p>
“兵部尚未下令,为何章将军要擅自出兵这于章程不合,于情理不合吧”方巡抚的声音适时响起。</p>
为何他要为祖家人话,今日不是调解会</p>
章献忠惊诧地看过去,正对上方一藻那一双急需回答的眼睛。</p>
这遭人背叛的感觉就像他正跟路人吵架,自己的同伴却拦住他劝他算了算了,完全不管对方嘴里喷着什么脏话,甚至还要“帮”着外人喷自己。</p>
拉偏架的恶臭味道几乎能扑进他脑子里。</p>
章献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调解是假,问责才是真,这是一场吸引他入场的“局”!</p>
究竟是鸿门宴,还是问责局,章献忠反而不在乎了。</p>
既然已经进来了,他就没想着能轻松走出去。</p>
一股“危险”的念头在脑中生根发芽,随后茁壮成长。</p>
他像是气到极点忍不住发笑,随后拧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p>
“章将军一心为国的忠诚之心我能理解,但无令擅动着实叫人怀疑——”方一藻的语气逐渐加温,恍若温和的前奏陡然激荡起来,“况且你们搅得朝鲜全国风雨,不仅劫掠百姓,奸淫掳掠,还与那朝鲜暴君狼狈为奸,残害忠良!那朝鲜百姓告状都告到京师来了!你害我大明丢尽颜面,你可知罪!”</p>
“我有罪”</p>
章献忠心自己就算真有不轨之心,可哪次征伐不是真为大明效忠的。</p>
他要是造反了,可以骂他是大逆反贼。</p>
可他自从做了背嵬军的大帅,哪一次干过反逆之举</p>
指着忠臣逆臣,这不是指鹿为马吗!</p>
“哈哈哈”章献忠忽然大笑起来,“那所谓朝鲜百姓不过是国内虫豸,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你们瞧不见,穿上旧衣哭诉几声,你们就信了。”</p>
“不信苦主之言,难道信你么”方一藻骂道,“当着本抚的面,你还敢狡辩,可见你背嵬军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连本抚都不放在眼里!本抚果然没猜错,你便是大奸似忠的反贼!”</p>
章献忠怒极反笑,“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收复辽东,追击鞑虏,叫辽东百姓恢复百业,反而成了大逆不道的反贼</p>
关宁军寸土未复,刚进辽东便奸淫掳掠,反而成了大忠臣!</p>
你们不问辽东百姓受了何等苦楚,反而去挂念海外假民,他人三言两语就被你当成金科玉律,偏听偏信。</p>
是忠,是奸,全凭你一张嘴吗!”</p>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关宁军作乱,自有军法处置,你们背嵬军怎可越俎代庖。”一名官员站起来怒斥道。</p>
又一名官站出来跪在方一藻面前,“背嵬军在登州时,屡屡袭扰当地良绅。背嵬军人前大义凛然,背地里却勒索士绅大户强取钱粮。</p>
奸民们得了背嵬军的蝇头利,自然连黑的也能成白的,背嵬军自然处处都有好名声恳请抚台老爷做主,严惩背嵬军将帅,以匡扶世间正道!”</p>
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语瞬间引起一众文官的共鸣。</p>
他们随军来到辽东,曾与登莱士绅有过几次聚会。</p>
士绅们在酒席上的牢骚怨言都被他们铭记于心,正巧在当下宣发出来,只求一击打垮背嵬军。</p>
来了来了。</p>
章献忠轻蔑地扫视周围一圈,敢给背嵬军好话的十不足一。</p>
过去背嵬军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这些人都畏首畏尾、竭力巴结,如今见背嵬军遭遇攻击,便是墙倒众人推。</p>
章献忠并无怨怒,反而有种看待虫豸的不屑感。</p>
“好好好,还有谁有怨言的站出来个明白!我倒要听听,你们还能编点什么。”章献忠又给自己倒一杯酒,自顾自饮下。</p>
他深知巡抚布下此局,想必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p>
要么是早就得到命令,要捉他去京师问罪,要么是想逼他服软的同时,趁榨些银两出来。</p>
只可惜他是章献忠,只想喝着酒,吃着菜,坐看这群丑表演,心里想着毁灭吧,赶紧的。</p>
似乎被章献忠坦然自若的模样气到,方一藻唰的一下站起身,指着章献忠的鼻子大骂——</p>
“大胆狂徒,各路苦主纷纷来告,你竟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p>
关宁军昔日被打伤的兵卒我见过数百,那血腥味道都扑到我脸上了,哪会有假!</p>
那朝鲜苦主在殿前哭诉,天子震怒,哪会有假!</p>
兵部无令,你部擅入别国,如今刚刚率部回归,本抚亲眼所见,哪会有假!</p>
你今日数次顶撞本抚,目无法纪,残忍暴虐之心已显,哪会有假!</p>
你无令擅动,目无法纪,残杀同僚,祸害藩邦,真当本抚忌惮你权势,不敢行军法!”</p>
方一藻捏住酒杯朝地上狠狠一掷,只听酒杯咔嚓一声,碎了一地。</p>
不一会便有百余名披甲战兵冲出厅堂。</p>
方一藻冲着章献忠一指,“给我拿下!”</p>
战兵们似乎并不意外要捉拿的人,一边口称遵命,一边拿住章献忠的肩膀。</p>
后者明明被士兵拿住,却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危局,一点反抗都没有。</p>
“若不是陛下有心爱护你,念你收复辽东有功,本抚定要请出王命旗牌,将你这逆贼当场正法!”</p>
方一藻恶狠狠瞪他一眼,旋即像是挥赶苍蝇一般用力一挥,“押下去严加看管起来!三日后押往京师,交由陛下圣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