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荒城与墓</p>
黄昏渐深，废土般的城市沉入了一片伟烈的橘红当中，奎恩看着怀中的少女，颤抖的双缓缓握拳。</p>
他深吸一口气。</p>
奎恩，冷静冷静</p>
这不是她。</p>
她的是泰缪兰语，我的认知被深渊干扰了这个世界是假的，是我幻想出来的。</p>
“茜莉雅清醒一点。”</p>
“——茜莉雅”</p>
连俏皮的语气都如此相像。</p>
少女不满的从他怀中抬起头：“茜莉雅是谁”</p>
“你是谁”</p>
奎恩平静的问。他面无表情，既不喜悦，也不惊讶。</p>
“——哈”</p>
茜莉雅从奎恩怀中脱了出来，俏脸微皱。</p>
“我要生气了哦。”</p>
奎恩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没有多任何话，径直越过了茜莉雅，往门外走去。</p>
“喂，干嘛这么冷淡”</p>
茜莉雅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怒火，而在东威尔音乐酒馆长大的少女绝不可能有这种骄蛮的反应。</p>
“喂——奎恩！！”</p>
奎恩笑了，真是幻觉啊。</p>
虽然名字被系统收走了，但我在地球上可不叫奎恩。</p>
他走到了停在门口的劳斯莱斯前，这辆价值千万的工业奢侈品正燃着熊熊大火，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烧的只剩一具车架子。</p>
驾驶位上没有人，司不知道去哪了。</p>
滚烫的热浪迎面扑来，奎恩浑然不惧，继续靠近，直到烫的有些受不了了，才举起慢慢地探了一下——</p>
又迅速缩了回来。</p>
看着指上被火苗燎到而烧脱的一层皮，大脑无比明晰的感觉到了刺痛，这火焰不是假的。</p>
奎恩皱眉，也不完全是幻觉么</p>
他左右看了一下，迈步往高中的方向走去。</p>
“喂！奎恩！你有没有在听我话干嘛冷暴力——”</p>
茜莉雅在身后气冲冲的追了上来，想抓他的衣服，奎恩就干脆把那件淘宝0包邮的燕尾服脱了，她抓着衣服，狠狠跺了跺脚。</p>
“我数到三！再不回头就分！”</p>
“3！”</p>
“2！”</p>
“！！混蛋奎恩！！！”</p>
奎恩眼前，是空无一人的大街与马路。</p>
天桥坍塌了，将前路堵住，他轻盈的翻了过去。超凡者的体能还在，钢筋混凝土废墟不足以成为障碍。</p>
两旁的高楼建筑倒塌的倒塌，残缺的残缺，繁华的城市一片末日般的景色，残阳从国贸大厦的裂口漏了进来，暖暖的洒在背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p>
世界干净而寂寥。</p>
钢梁斜斜的倒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半浸在积水的坑里，明明电线都断了，却还在闪着光，红黄绿切换着，照亮了从沥青裂缝里破土而出的野草。</p>
奎恩不急不缓的走着，一边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一边默默算着时间。</p>
三十分钟。</p>
奎恩曾在私下问过雨宫宁宁，认知被干扰后会怎么样，她回答没体验过。</p>
魔女在来到格林德沃时已经是一名魔法师了，精神力远超一般人，足以抵抗深渊一二层的干扰，而更深层她则没去过。</p>
但据她了解，这种干扰就像是做梦一样，充斥着幻境、回忆、光怪陆离的事物、前后不搭的遭遇</p>
正如他眼前的世界一样。</p>
如果沉沦在了被干扰的认知里，再受到精神上的创伤，便是深渊污染了。</p>
精神创伤</p>
奎恩回头，看向远方踉踉跄跄翻过天桥废墟的茜莉雅。</p>
“啧。”</p>
他摇摇头，接着往学校走去。</p>
这个茜莉雅虽然穿着她的衣服，但的却是泰缪兰语，容貌也没有变化。</p>
奎恩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幻想，还是真的茜莉雅。</p>
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晾在那别管，无视就好。</p>
反正只有半时，挨过去即可。</p>
看到铠甲与灰雾时，奎恩还在猜测，心想深渊里会不会出现魔王城。</p>
结果给我干回地球来了。</p>
路旁偶尔能见到车辆，没有燃烧的，都成了锈迹斑斑的废铁，车窗与引擎盖的缝隙积满尘土，开出了。</p>
奎恩心想还挺浪漫的。</p>
像是废土，但又生勃勃，城市如同被人类遗弃，又被自然占领，在便利店的橱窗里能看到饮料与爬山虎，商场的电子大屏幕雪一片，被许久无人修剪的景观树遮住了一角</p>
落日格外的大，占据了半边天，将一切都染成茜红色。天际无月，也看不到星星，只剩荒凉又泱泱的日光。</p>
“奎恩，奎恩——”</p>
茜莉雅追了上来。</p>
她的膝盖磕出血了，似乎在翻越废墟时摔了一跤，气喘吁吁的。</p>
“你怎么了，是上班的时候被陈哥骂了吗”声音不再怒火冲冲，反而变得心翼翼——</p>
“刚刚是我不好，没看出你不开心”</p>
奎恩依旧没有回头。</p>
见他不答话，少女只好沉默地跟着他。</p>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所富丽堂皇的学校前。</p>
哪怕在荒败的城市中，眼前的大门依旧显得那么有气势，比大学还阔气，像是从巴黎搬来的凯旋门，巴不得把“圣心高中”这几个大字挂到天上去。</p>
大门完好无损，就是两侧的浮雕上有些许裂缝，左边刻着地球、火箭与在太空中漂浮的宇航员，裂缝从中贯穿而过，让人觉得可怜的宇航员先生再也回不到地球了。</p>
奎恩抬起脚，将拦在校门口的电动伸缩门踢倒。</p>
身后的茜莉雅委实被吓了一跳，这铁栏杆虽然生锈了，但正常人哪能一脚踢倒一片一脚踢上去的动静像车子撞的。</p>
“你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她试图换一个话题。</p>
奎恩依旧不理她，走在铺满落叶的校道上，轻轻哼起了歌。</p>
“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p>
一颗漏了气的篮球卡在篮球上。</p>
泳池的水浮满了青苔。</p>
体育场像是被轰炸过一样，里面有个焦黑的深坑，爬满了草。</p>
学校的标志性建筑老钟楼倒塌了，压在奎恩高中三年从未踏足过的球场上，塔顶的大本钟却还在走着，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秒钟，一遍又一遍的撞在球场的橡胶地面上，被弹回去，又试图前进，再被弹回去</p>
循此往复，仿佛时间被困在了这个黄昏。</p>
有一栋教学楼还算完好，奎恩走了进去，找到一面告示墙。</p>
告示墙贴的纸已经掉色了，好在有玻璃挡着，没有风化，依稀能认出纸上的字迹——</p>
喜报，恭喜我校202届学生刘馨雨以634分的佳绩夺得江海市高考理科状元！考入清华大学数学系</p>
刘馨雨是奎恩上一届的学姐。</p>
</p>
与他一样是圣心学院特招的尖子生，在拿了理科状元后获得了学校一百万的奖学金。</p>
而奎恩高考最后一天没考，勉勉强强进了个一本。</p>
他目光一动，幻觉中的时间线是高三么</p>
旋即，他看向一旁的高三一模表彰榜。</p>
第一名的名字掉色了。</p>
659分，年级排名第一。</p>
奎恩知道这是自己，或许并没掉色，只是他的记忆中没有自己的名字。</p>
可奇怪的是，第二名的名字也掉色了。</p>
之后第三名直到年级前一百，名字与分数都好好的印在纸上，圣心高中的打印可是高档货，连墨水都是进口的，质量不该那么差才对。</p>
他在告示墙前矗立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去。</p>
既然是梦，他想去一个地方看看。</p>
他与等在后面的茜莉雅擦肩而过。</p>
茜莉雅紧紧拽着衣角，对他讨好的笑着。</p>
伴随着生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强撑出来笑容终于崩溃，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的恸哭出声。</p>
两人从没吵过架，每次都是她发火然后奎恩来哄，从没有过像今天一样哭得那么无助。</p>
奎恩的步伐依旧冷漠。</p>
两人就仿佛完全不认识的路人一样。</p>
好一会，少女还是边抽泣边跟了上来。</p>
“为什么为什么生气啊对不起，我不该在你上班的时候去找你呜，我错了，你不要冷暴力好不好，我只是想见你”</p>
“你到底要去哪”</p>
奎恩停下了脚步。</p>
“想去约会吗”</p>
少女猛的一愣，随后使劲擦着脸上的泪痕，妆容被擦的她又蹲了下来，半张脸埋在肘里，露出哭红的眼睛。</p>
“想。”</p>
“那走吧。”</p>
也不多安慰一句，奎恩哼着歌离开了校园，茜莉雅磨磨蹭蹭的追上了他，已经不哭了，脸上的妆也整理了一下。</p>
在格林德沃的茜莉雅从没化过妆，少女似乎连化妆品都没有。</p>
但此时的看她看起来却很精致，哪怕哭了一会，也没有太影响粉底和眼影，看得出来为了奎恩好好装扮了一番。</p>
但在这废土一样的世界中，又是从哪找的化妆品呢</p>
答案不言而喻，奎恩已经回想起了这是哪一天，那天来找自己的她化的妆就是这样，不过那次他没同意去约会，晚上有钢琴表演，他不想临时换班给经理添麻烦。</p>
高三的奎恩，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钢琴师了，在北欧幻想的工资也来到了表演一晚五百块。</p>
那时的他有了更赚钱的家教工作，不再那么缺钱，但因为北欧幻想经理陈哥的缘故，他一直为会所演奏，哪怕上了大学也时不时回去帮忙，直到陈哥离开北欧幻想出国发展为止。</p>
他在校门口停下脚步，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左右，如果想把茜莉雅带去那个地方，时间可不太够了。</p>
于是，他看向一旁倒了一片的共享单车，走过去开始挑拣起来。</p>
大多数单车的轮胎都没气了，但好在这里是市中心，黄车公司换车换的很勤快，地上不少都是油漆完整的新车，得益于此车架子生锈的并不严重。</p>
最后，奎恩找了一辆车轮还剩一点气没漏光的，徒使劲掰断车锁后，将它推了出来。</p>
“上车。”</p>
茜莉雅呆呆的问：“我坐哪”</p>
这种共享单车没有后座，奎恩平静的：“你坐上去，我推着你跑。”</p>
“哈”</p>
“我自己跑，你追不上的。”</p>
“慢慢走不行吗”</p>
“赶时间。”</p>
少女声的“哦”了一声，两条腿并拢坐到车垫上。</p>
奎恩一扶着把，一扶着车垫后方，侧身将单车推上了马路，随后在空旷的马路上迎着夕阳奔跑起来。</p>
她的脸有些泛红，扶着车垫的在奔跑晃动时会不可避免的碰到她，虽然因为她的大胆两人之间暧昧的举动有很多，但还没发展到那一步。</p>
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奎恩不碰她。哪怕在房间里补课锁上门，气氛到位了也只是用解决一下，他一直想等再晚一些，等到高考结束上同一所大学。</p>
“奎恩，我老爸同意了你陪我一起去伦敦哦，学费不用担心，他会帮你付的”</p>
奎恩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p>
风将她裹住，她没想到奎恩能跑的这么快，十七岁的悲伤总是如天边的流云一般，被风一吹又变成了明媚的喜悦。</p>
两人穿梭在江海最繁华的市中心，大楼的废墟与野蛮生长的绿植在视野中闪过，单车吱吱呀呀的响着，少女发丝飞扬，话语一点一点的多了起来——</p>
“今天二班的张子涵又来找我要微信，听他的前女友怀孕后被他甩了”</p>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老爸我如果雅思考不到七分，想上那所学校就要额外给一笔好大的赞助费然后我问他如果考上了，赞助费能不能当奖金给你这个补课老师，结果他我胳膊往外拐，嘻嘻”</p>
“我弟跟校队打进决赛了哦，但听因为决赛市领导要来看，还会有记者报道，那两个从体校请来的外援不能上场了。估计决赛会被二十中暴打，但还是去给他加油一下好啦，场内不赢场外赢嘛，我们学校的女生可比二十中好看多了，学生会的统一订应援服，去找b的球队签名”</p>
“我们一起去吧，我弟和你关系那么好，到时候输了你去安慰他”</p>
她柔声的着，目光始终看着一旁的男人。奎恩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付一下，着“好”或“嗯”之类的话。</p>
“你是戴了假发吗看起来好成熟，像个大钢琴家”</p>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考音乐系，钢琴弹得那么好，大学再学四年一定能震撼欧洲，绝对”</p>
“哎，我老爸想你读市场管理，学证券，以后做我们家的职业经理人”</p>
“你不用担心奶奶，我妈有门路，给她补办一个保险，我们出国后能用保险来付病房的费用”</p>
“”</p>
“奎恩，你会跟我一起去大学的，对吗”</p>
她本来想“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对吗”，但话出口还是带了一分羞涩。</p>
奎恩微微喘着气，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p>
夕阳即将沉入大地，他没有回答，在少女期待的沉默中，自行车停在了一片植被茂密的园林门口。</p>
“到了。”</p>
见他不回答，茜莉雅只好闷闷不乐的下车，但看他为了推自己而气喘吁吁的模样，生气又被心满意足所取代。</p>
“这是哪里呀”</p>
奎恩往园林内走去，他虽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却仿佛突然变得健谈了，慢慢的道：</p>
“这里是我特意找的，离市中心虽然远了些，但好在后半夜关灯之后，周围的光污染没有那么重。在天气好的时候，能望到夏季大三角和猎户座”</p>
他沿着鹅软石路向园林深处走去。</p>
周围整齐排列着一座又一座墓碑，都被杂草覆盖，哪怕在夕阳下看着也有些阴森，少女略显紧张的跟在奎恩身后，听他着话。</p>
“空气还算不错，我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扫扫地啊啥的一个年的管理费要三千多，有点贵，但还算不错，我每次来都挺干净。其实不怎么需要打扫，但我总是梦到你跟我好脏，我就会过来一下”</p>
在絮絮叨叨的话语中，两人停在了园林内唯一一座干干净净的墓碑前。</p>
半时快要结束了。</p>
“你到底在对谁话”</p>
奎恩转身，看着茫然的少女。</p>
“你是谁”他重复着之前的问题。</p>
“弥雨桐。”</p>
少女低声。</p>
于是奎恩让开了身子。</p>
让她看清了墓碑上的名字。</p>
“上个月有事没来，现在我来看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