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吴侯勉之</p>
“陛下，臣意确实不当将长安拱让于蜀寇。</p>
“但不知长安战事如何</p>
“骠骑将军可有消息传回洛阳”辛毗问道。</p>
曹叡思索着道：</p>
“蜀寇于长安以北的高陵、棘门、细柳固城守寨，威逼长安。</p>
“骠骑将军遂引大军三万溯渭水而上，出于蜀寇之后，断了长安蜀寇的渭水粮道。”</p>
辛毗闻言顿时眼前一亮：“骠骑将军何日到长安的又是何日断的蜀寇粮道”</p>
曹叡略一沉吟：“四月初八至长安，四月十五断粮道。”</p>
辛毗闻言徐徐颔首，思索片刻后又一皱眉：</p>
“今日是四月廿八，长安附近的蜀寇粮道被断已近半月。</p>
“他们到长安时间不长，粮草转运不及，便被骠骑将军出于其后截了粮道，料想至多再有半月便要绝粮。</p>
“这是攻敌所必救的引蛇出洞以逸击劳之策啊。</p>
“蜀寇连战连胜，士卒骄纵，难道就这么坐视孤军深入的骠骑将军断了他们粮道，而不作为”</p>
曹叡摇了摇头：“非但如此，骠骑将军还遣一军往攻五丈塬，也是无功而返。”</p>
曹叡将监军秦朗传回的消息一一道与三人。</p>
三人听得愈发难安。</p>
司马懿连施奇计，蜀寇却是坚持稳扎稳打，以不变应万变，丝毫破绽也不暴露。</p>
也难怪这位陛下如此忧心，不知是否还该守长安了。</p>
华歆叹了一声，道：</p>
“早知蜀寇如此谨慎，倒不如从蜀寇中强夺高陵，护大军粮道不失，以为万全之策，则足可保长安无虞。”</p>
刘晔却是摇头道：“华太尉之言确有道理，可万一这高陵攻之不下呢”</p>
华歆疑惑看向刘晔：“骠骑将军不过旬有六日便攻下上庸，斩首孟达。</p>
“这高陵城坚固不如上庸，兵力多寡亦不如上庸，骠骑将军能夺上庸，就不能夺高陵”</p>
刘晔微不可察地撇撇嘴。</p>
虽然同朝为臣，但他对华歆实在不怎么感冒。</p>
之所以能让这人当上太尉，一个是自然是因太尉已成虚衔，不掌军权，也不需晓畅军事。</p>
另一个，则是天家对这亲将献帝伏皇后从墙后揪出的“道德名臣”的投桃报李了。</p>
管宁与他裂席分坐而绝交，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使他后面以清素寡欲，淡于财欲著称于世。</p>
曹叡看向华歆：“华太尉，朕也以为骠骑将军两策并无不妥。</p>
“当日朕收到消息，知道骠骑将军率军出于蜀寇之后，也以为蜀寇多半会中骠骑将军这引蛇出洞之策。</p>
“至于骠骑将军奇袭五丈塬，朕同样以为或有成功之可能。</p>
“而毌丘俭、夏侯楙、牛金所领长安守卒士气大丧，亟需一场胜利提振士气。</p>
“如今骠骑将军两策皆败，丧部曲，略损士气，也使得关中蜀寇等到了诸葛亮大军来援。</p>
“但不去一试，又安知两策必败打仗总有胜败，战却是稍纵即逝。</p>
“以不大的代价，搏取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可能，虽败可也。</p>
“至于骠骑将军不去攻取蜀寇长安三屯，朕也以为未必有错。</p>
“蜀寇三屯呈掎角之势，互相为援，士气正盛，本就易守难攻。</p>
“纵使能够夺下，骠骑将军恐怕也是损失惨重。</p>
“到时诸葛亮大军一到，就没有兵力再与之一战了，譬如田忌赛马，如何能以大魏上等马对蜀寇下等马</p>
“若因此落败，朝中恐怕又会生出别的评议。</p>
“譬如骠骑将军竟不在渭南以逸待劳，反而背水一战，去攻不拔之寨，空杀将士性命。</p>
“如此，又当如何”</p>
听到天子也这么，华歆惭愧地诶诶点头应了几声，其后便沉默起来。</p>
曹叡敛了敛衣袖，徐徐道：</p>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蜀贼北寇以来，我大魏未尝一胜。</p>
“朕以为非战之罪，而是我大魏上下，自朕始，至大将军、右将军、骠骑将军，乃至军中将校，皆被刘禅僭位伪汉五年以来，暗弱守成的窝囊表现迷惑了。</p>
“诸葛亮并非权奸，刘阿斗，也并非弱主。”</p>
华歆听到这，又抬起头：</p>
“陛下的意思是，那诸葛亮与刘禅过去这五年，故意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出弱君权臣的戏码，就为了今日北寇”</p>
曹叡犹豫再三后徐徐颔首：</p>
“不然呢倘若不是错估了诸葛亮刘禅君臣的关系，低估了诸葛亮之能，我大魏应付起来如何会这般仓促大意</p>
“而倘若不是低估了刘阿斗之能，大将军如何会先胜后败，丧身殒首右将军与骠骑将军又如何会接连去施奇袭之策，最后又都以失败收场</p>
“不能知己知彼，乃兵家之大忌，刘备当年败于陆逊之，难道不正是如此”</p>
听到此处，刘晔、辛毗、华歆三人皆是陡然沉思起来。</p>
尤其刘晔，他当时就极赞同大将军曹真乘胜追击，直接逼死刘禅这穷寇。</p>
正如当年太祖皇帝从张鲁中夺下汉中后，他力劝太祖继续举军南下，一举平定蜀中一般。</p>
不可失，失不再来。</p>
却是没想到，大将军会输。</p>
然而即便如此，他彼时也仍不觉得大将军之所以败亡，跟伪帝刘禅有什么关系。</p>
多半是赵云之策。</p>
可现在大魏一败再败，伪帝刘禅仍能胜而不骄，甚至还能压制底下将士也胜而不骄，不中司马懿诱敌之策，足明他先前确实都看刘禅了。</p>
出神之间，天子的声音再度把他拉回了这座建始殿。</p>
“今我大魏之败，败于觑了诸葛亮、刘禅，败于关西无备，此朕之失，何能归咎推责于为国死命的将士”</p>
曹叡这也算是范围内下“罪己诏”了。</p>
关西之败与他这位大魏天子的大意脱不了干系。</p>
他不能真下“罪己诏”，会有损天子威权。</p>
也不能将失败全归咎于曹真、张郃，会显得他“凉薄寡恩”。</p>
只能以退为进。</p>
我先罪己，你们这些骨鲠之臣就不能再来罪我了。</p>
刘晔当即站出身来，拱道：</p>
“全由关西无备，乃使蜀寇猖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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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臣以为，此非陛下之失，亦非将士之失，罪在我等大臣。</p>
“我等食陛下之禄，却不能忠陛下之事，未能时时提醒陛下，当严备关西，提防蜀寇，才致有此大败，实在难辞其咎。”</p>
听到刘晔此话，华歆、辛毗二人也皆是站到刘晔身后，随之附和了起来。</p>
曹叡心里一松。</p>
可不是嘛，你们天天劝我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就是从来没人劝我要严防蜀寇，如今败军，难道你们就一点责任也没有</p>
此事很快翻篇，曹叡把另一件事甩了出来，道：</p>
“对了，南线来报，孙权亲率大军数万溯汉水北上，要来围攻襄樊，不知诸卿可有破敌良策”</p>
对于此事，刘晔早就就收到了消息，此刻想也不想径直道：</p>
“陛下，孙权北寇襄樊，不过是惩水师之利罢了，一旦上岸，就没了七成气焰。</p>
“加之孙权无德，东吴诸将一盘散沙，各欲保全部曲，守成有余，进取不足。</p>
“臣料吴贼必挫于襄樊坚城之下，或有自破之势，诚不足虑。”</p>
曹叡拉起嘴角笑了笑，想问万一重蹈了看刘禅的覆辄如何是好，刘晔便又建策道：</p>
“陛下，非是待其自破，而是南方湿热，我大军每下江汉，则必生瘟疫，实在不宜举大军前往。</p>
“不如简选精锐，募集先登，广宣号令，一则示守军援军已至，二则示吴贼以必攻之势。</p>
“复使贾豫州遣轻骑日夜扰之，以细作诈称大司马将与贾豫州举军十万来援襄樊。</p>
“再潜以大司马大军出于合肥，攻贼濡须口之东关。</p>
“凡破敌之策，必扼其咽喉，捶其腹心，夏口、东关二地，正是吴贼之心喉。</p>
“吴贼以为我大魏不习水战，所以敢散居东关，五里一军屯，每屯不过百人，却不知我大魏这几年水师已练，战船已备。</p>
“而孙权既领大兵在襄樊，东关必然空虚，大司马乘其虚而击之，则如神兵天降。</p>
“东关一旦得胜，襄樊吴贼必远遁而走。</p>
“纵使不胜，也能使吴贼投鼠忌器，遣夏口武昌水师往东关支援。</p>
“如此，可再命大司马别遣一军支援江夏太守胡质。</p>
“以水师入江，与吴贼战于夏口，直指吴贼武昌巢穴。</p>
“胡质曾在江水大败孙权，孙权将士家半在武昌，一旦闻听大魏兵临武昌，定然会想起当年吕蒙袭夺江陵得关羽家之事，军心必乱，孙权必惊惧而退。”</p>
曹叡再次笑了笑：“太中大夫所言，正乃朕本意也。”</p>
豫州刺史贾逵所献之策，与刘晔眼下所献之策几乎一般无二。</p>
这两人皆是能文能武的大才，又皆想到了攻敌所必救之策来破敌，曹叡心中也是安定下来。</p>
至于这攻敌所必救之策到底能不能成</p>
还是有很大概率能成的。</p>
虽然张郃与司马懿攻敌所必救之策皆以失败告终，但他们面对的敌人是蜀寇啊。</p>
蜀寇虽然可恨，多少还是有些人样的，东吴则不过鼠辈而已，若非刘禅在关中闹事，这些鼠辈哪来的胆子敢到大魏寇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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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p>
青泥湾。</p>
当年关羽绝北道之地。</p>
魏军最后一支在汉水阻击的船队被吴军大败，落荒而逃。</p>
右都督孙桓受命为前军先锋，领徐盛、周泰、潘璋、丁奉诸大将，率水步军四万余人，水陆并进，杀向襄阳。</p>
吴王孙权与东吴大都督陆逊，则领二万水师，押送粮草辎重，以为孙桓后继。</p>
此外，全琮、朱然为偏师，佯攻合肥，牵制淮南的曹休。</p>
诸葛瑾、步骘则阻临沮，防止新城、上庸的魏军跑出来，截襄阳吴军的粮道后路。</p>
身临汉水，负而立的孙权袖袍凌空，望着浩浩荡荡北去的船队意气风发道：</p>
“伯言，这青泥已克，往北至襄阳这二百里水路，便再无阻碍了。</p>
“曹魏明知我大吴可能来袭，守备却仍如此薄弱。</p>
“看来确实是没有太多兵力可以调遣，只能固守襄樊，真是天助我大吴啊。”</p>
好几年了，孙权亲征没赢过，现在虽只是胜几场，却也打破了他的不胜神话，一时军心大振，孙权本人也兴奋起来。</p>
都是北上中原的通道，合肥成了他的噩梦，而这襄阳，却似乎跟他有些缘分，怎么没有早点来打</p>
陆逊也鼓气道：</p>
“至尊，如今中原旱象已显。</p>
“而曹魏居天下之中，北击鲜卑，西抗蜀汉，南拒大吴，三面受敌。</p>
“近来，各种谣言谶语更是甚嚣尘上，闹得曹魏四境人心大乱。</p>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魏，我大吴此番必可夺下襄阳，尽有江汉天险。”</p>
“嗯！”孙权紫髯飘飘，豪迈顿生。</p>
如陆逊所言，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项站在曹魏这边，完全可以是曹魏夺汉祚以来最脆弱的时候。</p>
如果这时候都不能夺下襄阳，那他这吴王恐怕真的只能窝在江南，当一辈子的吴王了。</p>
“当真要感谢刘禅，若非他在关中斩了曹真，把司马懿大军逼回了关中，孤又岂能如此顺利地兵临襄樊</p>
“希望他跟诸葛亮在关中陇右跟司马懿、张郃多鏖一阵，替我们多争取些时间。”</p>
待孙桓的船队消失在孙权眼中，孙权转身离去。</p>
却见到一个来自蜀中的熟人自远处向他而来。</p>
“孝起，许久不见，汉主这次怎么把你给派来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孙权大笑着问道。</p>
常常出使东吴的费祎、邓芝、陈震几位使臣，皆有大臣之体，孙权与他们处得很不错。</p>
这位是大汉尚书令陈震，去年丞相遣其人前来，与大魏吴王沟通伐魏的消息。</p>
尚书令陈震递出文书，笑道：</p>
“吴侯，天子新斩张郃，丞相已克陇右。</p>
“今天子与丞相已合兵关中，兵临长安，特遣我来为吴侯传此捷报。”</p>
长上短下的大魏吴王与他身后那位大都督陆逊皆是猛的一滞。</p>
“蜀主新斩张郃什么时候的事”孙权惊愕相问，就连颌下紫髯的颜色似乎都黯淡了些。</p>
诸葛亮拿下陇右他不惊讶。</p>
可张郃与曹真二人，可以算是曹魏的名将了，前些年在江陵让大吴吃尽了苦头，现在告诉他，突然之间全部被刘禅干掉了</p>
到底是刘禅太厉害，还是他吴王太菜一时之间，孙权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p>
“震也不知，吴侯可看信。”陈震笑了笑。</p>
“忘了恭贺吴侯成功从魏寇中夺下青泥，如今襄樊在望，吴侯可勉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