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不当乌龟</p>
“诸葛亮连个街亭都守不住，也配效我们诱敌深入，且让末将领兵五千出战，给他一个教训！”</p>
“这诸葛亮先前逡巡缓进，诒误军，是其怯也！</p>
“如今却又效骠骑将军之策，分散兵力，南北立寨，示我以勇。</p>
“先怯后勇，何其荒悖！</p>
“我看，不过是料定我们也会像赵云一样固守营寨，当缩头乌龟，所以才如此猖狂，故作姿态！</p>
“骠骑将军，末将请战，定把蜀寇打到渭水里喂王八！”</p>
“骠骑将军，末将请战！”</p>
“骠骑将军，末将请战！”</p>
随着汉军突然抢占渭北，兵分南北，又以数千人列阵以待，司马懿将帐中群情激奋，纷纷请战。</p>
汉军新至，营寨立足未稳。</p>
与大魏军寨之间又一马平川，无险可依。</p>
正是集中优势兵力，将他分而歼之的最佳时。</p>
当年曹操在关中战韩遂马超，强渡渭南立寨，就被马超袭扰得营不得立，为此死伤甚众，吃了很大苦头。</p>
所以，众将并不是蠢，明知这是诱敌深入之策也要中计，反而是深知用兵之法。</p>
就跟没有人会放弃击敌半渡的会一样，同样没有人愿意放过这个击破汉军的最佳时。</p>
再了，这自暴其短的诱敌深入之策，就与韩信背水一战一般，不是哪个猫猫狗狗都配用的。</p>
骠骑司马陈圭见群情激奋，又看骠骑将军沉默不言，当即出言让诸将冷静下来：</p>
“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p>
“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p>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p>
“我大军如今立于不败之地，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要与诸葛亮死斗</p>
“诸位莫要忘了，陛下给我们任务，是保住长安。”</p>
一众激奋的将校闻听此言，一下被噎住了，却不服气。</p>
陈圭得确有道理，保住长安也是他们的任务，不战而屈人之兵也确是上策。</p>
可现在问题是，谁甘心靠不战而屈人之兵来保住长安</p>
“嗐！”魏平怒拍几案，一时杯盘狼藉。</p>
“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p>
“我大魏坐拥九州，富有四海，那伪汉不过一隅之地，国寡民！</p>
“结果让伪汉跑到我大魏地盘上撒野不，连战连败也不，现在蜀寇主动挑衅，送来战，咱们还要当缩头乌龟，这他娘像什么话！</p>
“还不战而屈人之兵，天下人可不会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p>
“只会咱大魏畏蜀如虎，不敢与蜀寇一战！</p>
“贼他娘窝囊！”</p>
魏平此言一出，帐中众将再次变得激愤不平，附和嚷嚷起来。</p>
“没错，蜀寇既然敢如此猖狂，不给他个教训，这长安就算保住了咱回去也脸上无光！”</p>
“”众将议论纷纷。</p>
本来嘛，以大国敌国，魏国众将在心理上天然是有优越感的，对蜀寇也向来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p>
而如今这蜀寇却打到关中来了，还打赢了几仗，能不憋屈</p>
更别提他们先前也输了一仗。</p>
周当忿忿出言：“骠骑将军昨日得不错，诸葛亮确实没有不惜代价来攻营寨的决心。</p>
“而他既不来，我若继续龟缩在营寨不出，让他也立稳营寨，大魏如何还能一雪前耻</p>
“倒不如趁此时，以堂堂之阵与蜀寇来一场野战，教蜀寇认清他们的实力！</p>
“只有把他打败，打怕，打得不敢再来我大魏寇略，于我大魏才是真正的长远之计！”</p>
听周当此言得有理，帐中众将又是高声附和起来。</p>
虽然不出什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但军心士气这点是共通的。</p>
以如今态势，不跟蜀寇以堂堂之阵打一场野战，正面战场挫一挫蜀寇猖狂之气，天下人恐怕都要以为蜀军已经天下无敌了。</p>
这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p>
“好了。”司马懿沉声出言。</p>
众将慢慢安静下来。</p>
司马懿缓缓站起身来，在帐中负踱步，片刻后缓缓出声：</p>
“诸葛亮如今营寨未稳，就急着兵分南北，自暴其短，谓自大而不自知，是不知己。</p>
“以为我深沟高垒，营盘已固，就不会主动出营相击，是不知彼。</p>
“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确实是我大魏破敌之。</p>
“陈圭、州泰、王观、孙礼。</p>
“你们点战卒八千，辅卒六千。</p>
“文钦，你再引一千虎豹骑，一千胡骑为前锋。</p>
“今日午时拔营，大张旗鼓，去贼十里而止，明日等我旗号行动。</p>
“其余诸将随我引两万人马，去攻蜀寇渭南营寨。”</p>
话音落罢，众将无不愕然。</p>
主战派没想到骠骑将军刚才沉默了那么久，最后却这么爽快就作下了进攻的决定。</p>
主守派则是没想到，这么明显的诱敌深入之计，骠骑将军竟然真的放弃了据守坚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稳妥之策。</p>
陈圭惊疑相问：</p>
“司马公，明明可以以逸待劳，十全必胜，为何要去冒险</p>
“万一又出了什么纰漏，辜负了陛下厚望当如何是好”</p>
先前弄险出奇，已经在五丈塬败了一场。</p>
现在又放着坚如磐石的营垒不守，十拿九稳的对策不用，如陈圭这般素求稳妥之人已是心惊肉跳，有种不祥之感。</p>
另一边，主战的众将虽然激动，却也有不解之处。</p>
魏平想了想，问：</p>
“骠骑将军，为何不集中优势兵力，讨伐蜀寇渭北那一股人马</p>
“反而也兵分两路击敌，优势兵力还布置在渭南</p>
“这有违用兵之法啊。”</p>
用兵之法，自然就是田忌赛马的以弱抗强，以强击弱了。</p>
沙场宿将如果连这点都不知道，那还打什么仗</p>
当然了，这田忌赛马虽是用兵至理，对练兵要求却很高。</p>
需要自己的弱兵能够抗住压力，需要自己的精兵能够一击必杀。</p>
名将与庸将，胜仗与败仗，一半是靠将领对战局的把控，另一半则靠战场外的练兵功夫。</p>
此处魏将之所以皆欲求战，斗志昂扬，一是认为他们治戎练兵之法是蜀军比不上的，二是认为，骠骑将军对战局的把控，远不是诸葛亮能都得着的。</p>
被安排在渭北，但是主张固守的陈圭忽然想到了什么：</p>
“司马公如此分兵，意思是蜀寇见我渭北大军大张旗鼓而来，便会自渭南调兵遣将，至渭北迎击”</p>
不然的话，这位骠骑将军为何会把主张固守的几位府僚，全部安排在渭北</p>
显然是需要他们抗住压力，好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捣毁蜀寇在渭南的巢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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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很可能就在渭南龟缩。</p>
这是避实就虚，擒贼擒王之策。</p>
司马懿听州泰到点子上了，抚须颔首：“这是可能之一。”</p>
帐中众将尽皆静了下来。</p>
陈圭疑惑再问：“司马公，还有别的可能”</p>
陈圭、王观、孙礼等魏将凝神瞩目，盯着抚须沉思的司马懿。</p>
司马懿道：“第二种可能，诸葛亮见我大军竟不固守坚营，反而举军而出，直接破胆而走。</p>
“若果真如此，则我大军便可奋勇直追，尽夺其辎重粮草，把他赶回五丈塬。”</p>
话音未落，魏平便大喇喇道：</p>
“我看这种可能性最大！”</p>
同样求战的几将也附和起来。</p>
司马懿却不置可否：“还有第三种可能。”</p>
众将微微愕然。</p>
军争大耍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剩下二事，惟降与死。</p>
诸葛亮既敢进逼，又分兵诱敌，自然意不在守。</p>
而骠骑将军刚的两种可能，一种是战，一种是走。</p>
那第三种可能是什么</p>
降死</p>
“骠骑将军，还有什么可能”有人问道。</p>
司马懿却是抚须驻足，思索了起来，久久不答。</p>
“骠骑将军”十几个呼吸工夫过去，有人急不可耐。</p>
司马懿循声望去，这才出声：</p>
“第三种可能，是诸葛亮欲行声东击西之策，真正的目的，是我渭南大寨。”</p>
听到此话，州泰、陈圭、孙礼等力主坚守的府僚一时面面相觑，交换起了眼神。</p>
孙礼出声：</p>
“司马公意思是，渭北那股蜀寇，确实是诸葛亮放出来的诱饵，但目的却不是与我大军野战</p>
“为何他若真有战心战意，与我大军列堂堂之阵而战，难道不才是上上之策吗</p>
“真敢来攻打营垒，就算只有两三千人固守，也不是他一时半会能攻下的，届时我大军早就回援了，他如何能成”</p>
司马懿摇头：</p>
“兵法云，勿击堂堂之阵，无邀正正之旗。</p>
“诸葛亮但见我渭北大军大张旗鼓，又精骑尽出，必以为我主力尽在渭北，如此，就未必还有胆子与我堂堂正正一战。</p>
“倒不如趁我营垒空虚之际，前来偷袭。</p>
“侥幸成功，则我几万大军便被隔绝于渭北，粮道也为其所断，再想回到长安，势必要付出不代价。”</p>
主出战的诸将则开始嗤之以鼻。</p>
魏平嘿了一声：</p>
“骠骑将军笑了，先是效仿我们南北立营，诱敌深入，后又效仿我们悬军深入，出奇制胜</p>
“诸葛亮哪来这么大胆子</p>
“骠骑将军昨日还诸葛亮不明不智不勇，怎的不过一夜，突然就换了口风”</p>
坐在末席旁听军议的司马师与司马昭兄弟，此刻也都略显疑惑看着他们的老父。</p>
昨日他们兄弟二人才刚上了一堂政治课，诸葛亮这个权臣没有取长安的欲望，更不可能拼着损耗自己的人马为阿斗做嫁衣。</p>
怎么今日变卦了</p>
司马懿笑了笑：</p>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p>
“诸葛亮先前表现确实不明不智不勇，但如今却使了诱敌深入之策，所谓时移势易，不能再以昨日之念来揣度他了。</p>
“但不管他是故作姿态，还是主动寻求战，我们都已料敌先，立于不败。</p>
“他欲走则追，他欲战则退。</p>
“他欲来攻我营垒，则大可将计就计，示其以弱，把他放进来。</p>
“魏平，你明日伏一军四千人于芦苇荡中。</p>
“若诸葛亮果真前来，便以鼓声为号，闻鼓而起，与我大军合击，则破之必矣。”</p>
魏平神色踌躇：</p>
“骠骑将军，照我看，诸葛亮要么引军往渭北迎击，要么直接破胆而走。</p>
“怎么可能敢来袭我营垒</p>
“不如集中兵力，直扑诸葛亮渭南大寨！”</p>
那芦苇荡泥泞不堪，满是蚊蝇，哪里是人呆的地方</p>
这倒是其次。</p>
主要是，大军前去破贼，他却要躲在芦苇荡里。</p>
诸葛亮真跑了败了，他连口汤都喝不到，如何一雪前耻</p>
然而司马懿将令已下，却不是他能反驳的了。</p>
众将离去。</p>
司马师才问：“父帅让魏平带四千人埋伏，看来诸葛亮举军来袭的可能性很大”</p>
魏平作战向来勇猛，四千人又是南边四分之一的兵力。</p>
如果不是对诸葛亮动向有把握，他父亲不会安排魏平与四千人进芦苇荡埋伏。</p>
司马懿却是摇头：“未必很大，但确有可能。”</p>
司马师若有所思，又问：“父帅今日之所以决定出击，却派主张固守之人在渭北，是为了安抚主张出击的诸将吗”</p>
司马懿深深看了司马师一眼，移目点头：</p>
“诸葛亮示我以弱，诸将怨怒。</p>
“若不准出战，固守待敌，诸将必以我为怯，主帅怯则无威，不能号令三军。”</p>
司马昭疑惑：“可是父帅先前对赵云施诱敌之策，赵云不也是龟缩不出”</p>
不等司马懿解惑，司马师便开口为他释疑：</p>
“赵云宿将，天下知其胆勇，领的又是连胜之师，就算固守不出，下将士也只会以为他素来谨重，不会以之为怯。</p>
“父帅虽智勇皆具，却奈何领军日浅，先前奇袭不成，部分将士已有些怨望。今诸葛亮前来挑衅，若父帅拒不应战，难免会沮我军士气。</p>
“所以才让陈圭、州泰、孙礼他们这些谨重之人去渭北迎敌。</p>
“既没有败军之危，也安抚了怨愤的诸将，更可以试一试诸葛亮成色究竟如何。</p>
“而若是诸葛亮真举军来袭，以有备击无备，大破蜀寇也未可知，可谓一举数得。”</p>
司马师言罢，向司马懿投去询问的目光。</p>
司马懿轻轻点头，他这虎父生的也不都是犬子。</p>
另一边，司马昭似懂非懂：</p>
“可是阿父昨日不是还，诸葛亮不想赢吗既不想赢，又为何会冒险前来”</p>
司马懿只得无奈一笑：“我何时他不想赢只他不想付出代价为刘禅打下长安。</p>
“要是能不费气力败我一仗，何乐而不为</p>
“纵使我大军吃一败仗，诸葛亮也没办法直取长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