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忍使吾民饵贼军</p>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路可走呢”</p>
高安仁此话一出,周围数人一片沉默。</p>
其中自然有奔波一日夜的缘故,可高二郎所问的也没人可以回答。</p>
去投奔渤海族大佬高景山自然算是一条路,然而这条路也只能保证活着,却无法保证前途。</p>
难道还指望高景山这种在靖康时代就是行军万户的大佬,能把一个同族之子当心腹子侄吗</p>
想当他子侄的人海了去了,你高安仁算老几</p>
可不去寻高景山,也就只能回渤海老家了。</p>
落得那种下场,还不如昨日就跟宋军拼了呢!</p>
此时高安仁身侧还有八人,都是家将,甲胄也还算齐整,却俱是灰头土脸,满脸沮丧。</p>
他们在一个院落里,东西两边是半人多高的土墙,南北则是两座土坯屋,坐北朝南的土屋窗户房顶还齐整一些,是住人的屋子。靠南的则是有顶无墙,是饲养大牲口的棚子。</p>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家院落。</p>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篝火上架着个铁锅,铁锅中煮着院子原主人所养的大牲口。</p>
他们脚下还有些许属于人类的血迹与残肢,只不过尸首都堆在角落,不会再对他们的食欲造成影响。</p>
只是在院角低声啜泣的两名衣冠不整女子,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p>
一名留着辫发的女真人拿起大马勺在锅中搅了搅:“郎君,要不咱们就去汴京,俺听陛下招纳天下壮士,组建中军。已经有不少好汉应募了,咱们勇力不缺,郎君足以当个队将,待征宋时在陛来”</p>
“拔速,你这是哪年的消息了”一名头发整齐,明显是汉儿军出身的甲士立即反驳:“去年开始征得兵,今年眼瞅着就要秋收了,哪里还有坑等着咱来填”</p>
“那你咋办”</p>
“要我。”汉儿甲士声音变大:“要我咱们最起码要先去找大郎,告诉他知州的死讯,再其他。大郎作为长子,总不能连亲爹是死是活都不晓得。”</p>
“大郎是文官”</p>
“文官又如何在大金做官,文官就可以不要家将了吗”</p>
“俺的是文官捞偏门段少,能养得起咱们这些大肚汉吗而且跟着文官又什么前途还不如走高都统的路数,进大军作大头兵。”</p>
“你想做大头兵,我却不想做。”</p>
“俺看你就是被宋狗杀怕了,就想去过安生日子!”</p>
“拔速,你个腌臜泼皮,你别以为”</p>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气氛终于变得有些热烈了。</p>
高安仁犹如被抽了魂魄一般,没有发怒,也没有出言劝阻,只是愣愣的看着锅中咕嘟冒泡的肉汤。</p>
“好了莫要吵了”曾经的高文富亲卫首领乌野扶着胳膊低声出言劝阻,他受伤的臂膀虽然受到了妥当治疗,可偏偏战事急促,伤势静养不得,以至于他现在每一句话,骨头断裂处都是一阵剧痛。</p>
“咱们就剩这几个人了,难道还要拔刀火并吗”呵斥了部下几句后,乌野脸色艰难,转头看向高安仁:“二郎,你到底是如何想的”</p>
“六叔,你俺爹的首级,现在是不是已经挂在朐山城头上了”</p>
</p>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寂静。</p>
而高安仁完之后,又是仿佛不敢置信自己刚刚了什么,直接呆愣住了。</p>
乌野还以为高安仁又要流泪,正要出言安慰,谁知高二郎却是咬住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眼圆睁,眼珠就如同要从眼眶中跳出一般。“俺不甘心!不甘心啊!”高安仁仰天咆哮,声震四方,连那在院角哭泣的女子都被吓得不敢再出声,只是低声抽泣。</p>
乌野眼睛也红了:“二郎,咱们潜回去,悄悄把老知州的首级取回来。我就不信,宋狗刚来就能把朐山城守得如铁桶。”</p>
高安仁摇头,环顾身侧八人,迅速的冷静了下来。连续的失败,使得这名原本狂傲的金国将领变得沉稳无比:“事到如今,也只有你们八人还跟着俺了,于情于理,俺如何能让你们轻易抛洒了性命天意既然让咱们囫囵着活下来,自然要留性命作大事!”</p>
见自家郎君振作意气,其余人也是纷纷精神一震。</p>
“俺不想去找高都统,也不想去寻俺大兄,俺要在山东与宋狗周旋,海州待不住就去沂州,去益都府,去东平府。俺就不信,偌大的山东两路,竟然没有一二忠义之人。”高安仁语气冷静而坚决:“早晚有一日,俺要堂堂正正的回朐山城,去安葬父亲!”</p>
周遭八人,有人振奋,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嘿然,也有人畏缩。</p>
“六叔,你的伤势肯定不能再奔波了。”高安仁对乌野诚恳道,又转向了刚刚的那名汉儿甲士:“胡,你刚刚的也有些道理,父亲殉国这种大事,不能不让大兄知道,你再找两人,一起护送六叔去找大兄。”</p>
此言一出,除了唤作胡的汉儿甲士长舒一口气外,只有一人有些意动。</p>
“就你俩了。”高安仁当即拍板。</p>
那人又是惭愧,又是有些庆幸,连忙拱称是。</p>
乌野还要话,却被高安仁阻止:“六叔,你现在行不得马,拿不起枪,你但凡有什么想法,也得必须先养好伤,到那时若俺还活着,你就来找俺。”</p>
乌野扶着胳膊,内心五味杂陈,还是恳切出言:“郎君,你想留在山东两路,可是细细思虑过了山东两路可都抽调了大军准备南征,空虚无比了,哪有兵马去与宋狗厮杀呢”</p>
高安仁点头:“俺这一日夜都在想,宋狗为何要来海州,而不去攻打淮河上的宿州、邳州、徐州别的不,只要攻下徐州一线,大金的南征也只能作罢。”</p>
“因为宋狗兵少。”乌野脱口而出。</p>
“的确,宋狗兵少。”高安仁继续点头应道:“俺左思右想,用这么少的兵,若想打出最大的战果,只能去攻打沂州,截断沂水,这样山东东路的密州、登州、宁海州等数个州郡物资兵源转运都会被堵塞。”</p>
“而宋狗若想截断沂水,必然要攻下州城临沂,若想攻打临沂,最快的路程就是沿着沭河向上游打。须知沭河与沂水间隔最短处,也就是临沂城周边,不过三十里而已!”</p>
高安仁到此处,长吸一口气:“沭河之旁,要么是猛安谋克户,要么是投效了父亲的土豪。他们在征地时都沾了血,投效宋狗的本地汉儿肯定不能容他们。俺要去临沂找仆散知州,把这些人全都纠集起来,趁宋狗还没有做大的时候碾死他们!”</p>
听到高安仁有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其余八人精神更是振作。</p>
此时锅中的肉食也煮得差不多了,高安仁拿起马勺:“诸位今日想走的,俺也不留,但只要与俺一起做大事,从今以后,有俺一口吃的,也就有你们一口,你们就是俺高安仁的兄长。”</p>
着,高安仁拿起瓷碗,盛满肉食,先是双捧给乌野,随后又挨个盛给其余亲卫甲士,并口称兄长。</p>
其余人连忙接过饭食,并慌忙推辞不敢受兄长这称呼。</p>
唤作拔速的甲士喝了两口肉汤,却又立即抬头,望向院角的两名女子:“刚才郎君的军情,她们都听到了。”</p>
高安仁恶狠狠的撕咬了一口肉食,如同在撕咬仇人的血肉,囫囵咽下后同样回头望去,随即轻描淡写的道:“杀了。”</p>
拔速抹了抹嘴巴,从腰间抽出瓜锤,迈步走了过去。</p>
短暂求饶声刚刚响起,随即就是两声如同西瓜碎裂的声音。两声短促的惨叫后,血腥味飘来,这两名刚刚遭受凌辱的女子就没了声息。</p>
拔速用女子裙摆擦干净瓜锤,又突然觉得这两具尸首处在上风向,似乎会打扰众人用饭的兴致。他不由得暗叫一声晦气,低身拽起这两女胳膊,将其拖到院的另一角。</p>
“走你!”</p>
拔速将两具尸体扔到这家人其余的尸体堆成的堆上,觉得让这一家十五口圆满在一起了,不由得点点头,他自觉又是做了一件善事,可谓功德圆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