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忠奸其势如水火</p>
就在刘淮召开砍头大会之时。</p>
东关以西三百里处的安丰军六安城，激战已经持续了九日之久。</p>
六安城沿渒水（今淠河）而建，西北两面临河环水，东南两面环水，城墙高耸，当真是易守难攻，有天险之势。</p>
安丰军多丘陵，尤其到了六安左近，西南不到五十里处就是大别山，田地都多是梯田。</p>
照理这种地方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既不在仆散忠义的兵锋之下，又碍不着完颜亮的事，大怀贞足可以晾着它。</p>
反正宋军野战能力极差，还怕他们攻下庐州吗而武胜军只要掌握住庐州附近，自然能为完颜亮守好后路。</p>
等到大事已定时，屠灭一个的六安还不是易如反掌吗</p>
可还是那句话，在金国中层军官的视角中，这可是灭国之战！</p>
你大怀贞可以高风亮节，可行军猛安呢行军谋克呢兵辣子呢</p>
平日总管一声令下，全军上下刀山火海都蹚出血路，为你大怀贞挣得总管之位，现在你功成名就了，我们咋办</p>
天下只有金国与宋国是万里大国，这场灭国之战后，还能去哪挣军功去蒙古高原跟蒙兀人拼命去西域大白高国吃沙子西行万里去剿灭契丹余孽挺着烟瘴病疫去啃大理国</p>
拉倒吧！</p>
留在后路没有被攻下的城池从鸡肋一跃成为了大肥肉，以往人嫌狗厌的活儿，七八个猛安争着去。</p>
大怀贞作为行军总管威权再重，也不可能压住所有军官的人心浮动！</p>
更何况许多军官本身就是女真与渤海子弟，拐弯抹角沾着亲戚，平日既听话又忠勇，让大怀贞杀鸡儆猴就没办法做。</p>
而且这些猛安给的理由十分充分。</p>
仆散忠义扫荡了光州，而只要把光州以东的安丰军拿下，就能与庐州连成一片，金国的东路军与中路军就可以互相呼应。</p>
大怀贞听完这个理由勃然大怒，在军议上用长刀将案几砍得粉碎。</p>
呼应个屁！</p>
中路军主力在京西南路襄樊与宋军主力死磕，什么事能指望他们给东路军收尸吗</p>
既然大怀贞将话明白，行军猛安们也不藏着掖着了。</p>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在你大怀贞麾下立不了功，那还有什么动力服从你的命令就算在军议上以行军总管的身份压服了众位猛安，这些猛安也绝对压不住下的谋克们，更别如狼似虎的大头兵！</p>
大怀贞被这不算威胁的威胁逼迫得冷静下来后，心中也明白这些猛安的在理。如果大怀贞以后还想带兵，就绝对不能让麾下失望到此等地步。</p>
所以，军议的结果就是大怀贞率领三个猛安在庐州坐镇，没有跟脚的郭丰出镇巢县，护住粮道。</p>
而剩余六个猛安分别带领降军签军去攻打四周的难克坚城。</p>
其中两个猛安带着两万降军围攻六安城。毕竟吹出去的牛要兑现，一个唾沫一个钉，要打通中路军的联系，就一定会将安丰军拿下来！</p>
然后一脑袋碰了一脸血。</p>
六安城之中原本兵将并不多，算上吃空饷的总共也就两千宋军。金国大军南侵时，安丰军都监惠四海发挥稳健，跟知县知府等官员一起，千里转进，一溜烟儿的跑到了长江南岸。</p>
人心惶惶下，有一员赋闲的将领站了出来，自领安丰军总管，迅速开放府库，招募丁壮，威逼利诱大户，让他们出钱出力，巩固城防，坚壁清野。</p>
此人为大宋武义大夫，大名唤作毕进。</p>
当然，他还有两个更有名的身份。</p>
岳飞部将。</p>
毕再遇的亲老子。</p>
就在毕进热火朝天的准备与金贼大干一场时，一伙从光州撤六安的宋军溃兵极大的缓解了毕进的人短缺压力。</p>
这伙宋军的主将是光州分都监余飞英，他在被刘萼数万大军击败后，领着近四千将士跑了三百余里而没有溃散，足以证明其能力也是极其强悍的。</p>
原本历史线上余飞英依然克服了重重困难，没有投降金军，带着麾下兵马足足跑了七百里，从光州（今河南潢川）一路跑到采石矶（安徽马鞍山）。</p>
这两个老家伙，一个是釜底游鱼，一个是丧家之犬，在此国破家亡之际也不含糊，联之下共有八千兵马，决意与金贼死磕到底。</p>
余飞英抵达六安的第三天，金军三万大军就合围了上来。</p>
要六安比采石更有面子，那是扯淡。</p>
三万大军中只有两千是金军正军，剩下的全是宋军降军所编制成的签军。</p>
原濠州知州陆丞就是这伙降军的主将，在金军的刀枪下，投降的宋军也不敢要什么开拔银钱了，老老实实的将六安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起砲砸城。</p>
城中也不甘示弱，你起一座砲，老子起三座，看谁砸的过谁。</p>
毕进为了振奋士气，带着十四岁的儿子毕再遇亲自站在墙头指挥砲阵，只一轮，就将签军辛苦营造了四五日的石砲阵地砸了个稀巴烂。</p>
陆丞并不气馁，或者在两个猛安的金军逼迫下不敢气馁，派出三千人去上游堵渒水灌城，剩下的军队填护城河，起土山，准备一点一点啃下六安城。</p>
句实话，若是陆丞与他麾下的宋军能在金军南下时有如此表现，完颜亮在濠州就得焦头烂额。</p>
余飞英也不是泛泛之辈，在金军围城的第六天夜里，带着五百勇士衔枚杀出，让签军的南营炸了营。若不是金军警，将大部溃逃的签军都兜了回去，第二轮攻势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起。</p>
此后宋军也不老实，仗着渒水宽阔，金军水军稀少，从内渡划着船在夜间袭扰金军，将金军搞得不胜其烦。</p>
昨日夜间更是差点闹出大笑话。</p>
几次探查，毕进知晓了金军两个猛安的立营之处后，父子两人带着四百勇士潜渡出城直奔金军大营。</p>
原本身经百战的金军正军营垒扎的结实，早就防备着有人夜袭，可关键是毕进不按常理出牌，四百勇士各个背着一口袋炮仗，悄然接近营垒点燃后一起扔进马厩中。</p>
虽然这会暴露宋军的位置，可在死寂的夜间，突然传来的爆炸声让金军战马炸了锅，千余匹战马拽断了缰绳，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地里狂奔，将大营搅成了一锅粥。</p>
有的金军想要迎敌，有的想要牵马，混乱之下，将令根本无法传达。</p>
更可怕的是，马匹是群居性动物，一个猛安千余战马的炸锅，连带着另一个猛安的战马也失去了控制。</p>
在这一片混乱中，毕进吐出衔枚，高呼杀贼，带着刚刚十四岁的儿子冲杀在最前。他下重金招募的勇士又岂会落在一个孩子身后，纷纷狂呼酣战，四百人的声势如同千军万马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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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金国正军猛安仓促之下竟然被杀得连连后退。</p>
援军是不可能有援军的，陆丞派出所谓的精锐从东大营出发，还没有走上一半就自动溃散。</p>
若不是两名行军猛安以身作则，竖起了猛安大旗止住颓势，这场六安围攻战会不会因为一场劫营而结束，那就真的不准了。毕进见好就收，扛着缴获来的几面大旗，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六安城，连宋军尸首都没留下。</p>
金军上下气的直跳脚却毫无办法，这时间最重要的是将战马控制住，若是战马四散而逃，黑灯瞎火的找都没地找。金军也就废了一半的武功。</p>
今日，也就是十一月三十日，金军检点人数，发现足足死伤了一百余人，其中许多还不是被宋军砍死的，而是慌乱中自相践踏而死。</p>
死的异常憋屈。</p>
临近午时，仆散高翰与李仲先两名行军猛安望着六安的城墙，气得直嘬牙。</p>
护城河已经被填平，而城墙上厮杀正酣，无数签军被驱赶着从城墙的东南两面攻城，他们身上甲胄不全，头顶连个皮兜都没有，却在督战队的驱使下，或推着冲车，或扛着木梯，哭号着向城墙冲来。</p>
随后就被滚木雷石箭雨扫倒一片。</p>
城头上的宋军可不会因为对方之前也是同袍而下留情，伥鬼活着的时候还是人呢，也没见哪个得道高人会开一面。</p>
攻城已经攻了一上午，签军如同潮水般涌上去，又如同潮水般退了下来，督战队虽砍杀无数也无法止住颓势。</p>
仆散高翰与李仲先越来越气，他俩来之前可没有想到这破地方竟然这么难打。</p>
这些宋军的骨头也太硬了！</p>
两人对宋国的脑回路十分不理解，这种扎点子你不放在边境，你放在这种大后方，脑袋有坑吗</p>
“报！”一名身后背着旗的金军飞奔而来，见到了仆散高翰后一勒马，高声道：“陆丞托俺来报，儿郎疲累，想要休憩半日。”</p>
“放屁！”仆散高翰还没有话，李仲先破口大骂：“两万军卒蚁附攻城，你告诉我半日就轮了一遍了”</p>
“你回去告诉老陆，他伤亡多少，有多疲累，我不管。可他想在金军中立足，就必须要有功劳！”仆散高翰毕竟是主将，也是陆丞的重点巴结对象，此时话，即是提点，也含警告：“六安这破地方已经耗得够久了，这两日就得破城！”</p>
“让老陆咬牙坚持，一分也不能让宋狗得歇！再过一个时辰，消磨完宋军气力，我就会亲领甲士登城参战！”李仲先补充道。</p>
“若是陆丞坚持不住呢”</p>
“那就正式下军令，武胜军行军猛安仆散高翰，命令签军总管陆丞务必猛攻，一刻也不许停！”仆散高翰肃然道。</p>
“得令！”传令旗一拱，拍马而去。</p>
李仲先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些什么，却又有一阵马蹄奔来。两名猛安扭头望去，却只见一名身后插着稚鸡长羽的传令兵穿营而来。</p>
沿途的行军谋克纷纷避让，这是带着总管军令的传令兵，理论上来，若有人阻挡，传令兵拔刀将其脑袋砍飞也只能捏鼻子认。</p>
一脸疲态的传令兵将封漆竹筒双奉上，仆散高翰与李仲先两人亲自检查押无损后用力掰开，其中白布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用密语传达的军令。</p>
“总管什么了”李仲先文化水平比较低，看不明白。所以焦急的问仆散高翰。</p>
几个行军谋克也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家上官。</p>
仆散高翰皱着眉头，许久道：“裕溪口有宋军渡江，虽不知他们将要去往何方，可粮道过于重要，陛下亲自下令，让总管将这伙子宋军剿灭。所以总管命令我等最迟在两日内回军。”</p>
“一伙子宋军，至于吗”李仲先舒了口气，同时又愤愤不平起来：“有十万宋军渡江了总管随便派一个猛安不就成了，郭丰不就很合适吗”</p>
“都是军中袍泽，别没完没了的折腾郭丰。”仆散高翰呵斥了李仲先一句，随即翻了个白眼道：“咱们总管你还不知道，好听点叫用兵严谨，难听点叫心过了头。我觉得总管是在担心那群渡江的宋军占领的东关，到时候需用大兵剿灭，头兵力不足而将我等叫回去。”</p>
“攻城攻个半拉半！窝窝囊囊的回去，岂不是平白惹人耻笑！”李仲先胯下战马焦躁不安的转了两圈：“俺现在就带人登城！”</p>
“不行！”仆散高翰眼睛一瞪：“一个时辰，就必然要一个时辰！”</p>
“可”</p>
“听我完！原本我想今日试探进攻，明日再一齐上阵。如今看来来不及了。”</p>
“李二郎，待宋狗被磨得疲敝之后，我将先登的会让与你，你若成，则是头功，你若不成，我再带人上。”仆散高翰严肃的道：“当然，你若是觉得我在占你便宜，咱俩的顺序可以对调！”</p>
“哈哈，仆散老哥将肉让与俺们，俺们咋能不领情！”李仲先在马上拱，哈哈一笑：“且安心，俺们就算吃苍蝇，最肥的那一块，也少不了众位弟兄的！”</p>
“真他娘的恶心！”仆散高翰笑骂道：“快去准备！”</p>
“得令！”</p>
签军大帐之中，陆丞得到军令之后，摊开，对部将与幕僚道：“为之奈何”</p>
帐下众人纷纷低下头来，不敢与陆丞对视。</p>
见此情景，陆丞大急：“当日老夫想要与金人决死，你们不干，撺掇着老夫投降，有什么荣华富贵。今日如此窘境，你们却要闭口不言吗”</p>
屁个决死。</p>
陆丞的部将们心中腹诽。</p>
你堂堂知州投敌之后将罪责推给部下，要不要点脸！</p>
退一万步讲，就算部下不听话，你就不能孤身抗敌吗濠州分都监可是直接提刀自尽了，你就不能学学他</p>
可此时不是这个的时候，若签军真的不服从军令，金军的铁拳可不会留情。</p>
“太尉，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了。”一名部将恨恨的道。</p>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咋地你还想带着这伙投降了一圈的宋军与金军拼命平日也没见过你有这种勇气啊！</p>
不过，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这厮的拼了究竟是在拼什么。</p>
“那些强征来的老农什么都干不了，不能再用了。末将身边的金银财帛全都捐出，从军中征募勇士，轮番攻城。”那名将领猛然锤了一下膝盖，不知是腿疼还是心疼，尽然满眼泪。</p>
“只要一个时辰！咱们只要再撑一个时辰，大金天兵就上阵了！就可以大功告成！”</p>
陆丞来回踱步，想了想，咬牙道：“来人，去我帐中把所有财帛都拿出！他老子的，今天不过了！”</p>
其余众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不遵军令，签军肯定不会杀光，可这帐中之人一个都活不了。所以，每个人都三瓜两枣的凑钱，从军中重赏出勇夫，继续登墙作战。</p>
在城头上的毕进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p>
今天如果下午没码完字，就只有一章了。</p>
p：这作家助真的三天两头抽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