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尚书非是寻常客</p>
金国户部尚书梁球正在都亭驿中自饮自酌，而他的身侧，成忠郎张真坐立不安，如同一只猴子般坐都坐不住。</p>
张真其实并不是金国官员，而是宋国滁州通判，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幸被俘，在巢县大败之后，这厮作为投石问路的石子，带着和议的书信来到了采石，并且层层上报，与叶义问接上了头。</p>
对于这种事，叶义问无法擅专，上报中枢之后，就接待了充作金国使节的梁球，并且将这些使节迎到了建康，就等明日大朝会的时候正式面圣了。</p>
而在这种情况下，张真的身份就有些过于尴尬了。</p>
他是宋臣吧，可他毕竟失节了，而且带着金国的和议文书回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坚贞不屈的人物。</p>
他是金臣吧，他却又的确没有正式投降金国，只能算是个俘虏罢了。</p>
再加上宋国这里也是一团乱麻，到最后没人搭理张真，这厮也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与梁球住在了一起。</p>
见到张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梁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张大判，如何这般拘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且来饮一杯。”</p>
张真苦笑摇头：“梁尚书，你我是不一样的，即便金国这般败了一阵，也依旧是万里大国，你是万里大国的尚书，又是使节，无论如何都会有前途。</p>
但我却是不同了，身为一方父母，却是弃地而逃，丧师辱国，即便国朝对士大夫有优待，却也是前途无望。”</p>
梁球哈哈一笑，再次拍了拍张真的肩膀：“我当是何事到时候老夫替你吹捧一二，你在大金帐如归，助你在士林中扬名。</p>
就算不成，到时候也可以跟我回大金，自有你的一番前途。”</p>
听到前面几句话时，张真就已经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自动忽略跟着梁球回金国的废话之后，他真的开始低头思量起辞世诗来。</p>
梁球也不逼迫，啧了一声之后，方才继续自酌自饮。</p>
复又饮了三杯之后，突然听到都亭驿外一阵喧哗，并且有喝骂与惨叫声。</p>
张真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两股战战，哆嗦的道：“这这是何意”</p>
梁球举着酒杯，笑着道：“张大判，你如何来问我，这里不是宋国迎来送往外国使节的地方吗之前你还信誓旦旦的，周围有兵丁把守，不会有人叨扰吗”</p>
张真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口中有些苦涩：“我听今日有大军凯旋，也许有些许兵痞闹事。”</p>
话间，厮打与喝骂的声音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近，这下子就连梁球都放下酒杯，面色肃然。</p>
不过梁球敢在这种时候亲身为使者来宋国，必然是有些胆色的，他直接上前推开大门，望着已经推搡着守门兵丁进入院落一伙甲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p>
“我乃大金户部尚书梁球，你们是何人为何来作惊扰这就是宋国的待客之道吗”</p>
甲士分裂开来，一名雄壮甲士从中缓缓走出，来到梁球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后回头道：“完颜元宜那厮是兵部尚书吧完颜亮是不是把金国的六部尚书全都带到巢县了咱们咋就捉住一个呢”</p>
“大郎君，现在不就有一个吗”有人喊道：“现在弄死他，咱们靖难大军里就有两个尚书的性命了！”</p>
刘淮挥打断了麾下的胡扯，伸扯过院落中的椅子，施施然的坐在上面，扬了扬下巴：“来历吧。谁派你来的总不能是完颜雍那厮吧。”</p>
梁球带来的十余名金军亲卫此时也从侧边耳房中冲了出来，他们却不敢直接冲向这些杀气腾腾的甲士，而是站在台阶之下，将梁球护在了身后。</p>
梁球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结结实实打量了刘淮好几遍，方才道：“你就是那飞虎郎君”</p>
刘淮摸着下巴道：“你这厮也听过我的名号”</p>
梁球脸颊抽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巢县大战之前，有关山东飞虎郎君的所有文书，就是由我整理，并且呈禀陛下的，如何会不知道</p>
更何况，就算之前不晓得，在巢县大战之后，刘飞虎、辛青兕等人的大名也得天下传唱了，如何会不晓得”</p>
“五郎，夸你呢！”刘淮笑呵呵的回头对辛弃疾喊了一声，转过头来时却已经满是冷笑：“梁尚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谁派你来的难道你要拿徒单贞糊弄我”</p>
见梁球不语，刘淮道：“四郎。”</p>
张白鱼刷的一下张弓搭箭，将箭矢直指梁球的头颅，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你这厮刚刚没我张白鱼的名字，我还是有些生气的。”</p>
“给你三个数。”刘淮伸出三个指：“三”</p>
“刘大郎！住！”</p>
“莫要放肆！”</p>
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呼喊，刘淮回头，却见虞允文、成闵、李显忠三人终于赶了过来，并且皆有气急败坏之态。</p>
刘淮收回了三根指，张白鱼见状，直接松开了弓弦，箭矢擦着梁球的头皮，射穿了幞头，嘟的一声钉在了房门之上。</p>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梁球脸色苍白，差点就跌坐在地上。</p>
“大郎君，我还以为你已经屈指完毕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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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张白鱼苍白的解释，刘淮只是笑呵呵的道：“毛毛躁躁，来日如何当节度”“我看你才是毛毛躁躁！别都统，统制官都做不下去！”虞允文的团头大脸上此时满是焦急与愤怒，更加掺杂着一些心累。</p>
刘淮战略眼光天下罕有，战术能力冠绝宋金，无论个人勇武还是政治头脑不仅仅堪称年轻一代的翘楚，甚至老一辈的都很难能比得上。</p>
但既然集合了这么多特质，刘淮就不可能单单是一把锋利的刀。</p>
如此人物，如何能安安生生当一枚棋子呢</p>
“你可知老夫刚刚入宫面圣时，官家还对你赞不绝口，许你明日披甲上殿”虞允文喘着粗气道：“你如何敢来逼迫金国使臣”</p>
成闵此时也有气急败坏之态：“刘大郎，不是都已经好今日暂时住在别试所吗又如何要来都亭驿闹事”</p>
李显忠不语，却是已经扶住了刀柄。</p>
刘淮摇头失笑：“成伯，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别试所堆满了粪土，臭气熏天，宛若茅厕，实在是住不了啊。</p>
我又是个山东野人，在江南人生地不熟，连酒肆茶楼的门往哪里开都不清楚，就只能来投宿都亭驿了。”</p>
几人闻言齐齐一愣，各自恍然之余却是立即悚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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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成闵就想到了关键，直接向前一步焦急问道：“刘信叔呢他没有与你一起回来！”</p>
在已经开始暗淡的天色中，刘淮摇着头幽幽一叹：“刘都统遵从王命，想要去亲眼看一看，呵大粪有什么好看的”</p>
这哪里是想要去看大粪</p>
分明是要看一看自己最后的结局！分明是要死个明白！</p>
着，刘淮不顾三名宋国老臣尽皆失态，转头对着梁球道：“今天这房子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互相给个体面，莫要让我亲自把你押到别试所，将满园的大粪塞你嘴里！”</p>
成闵仰头长叹一声，随后转身离开。</p>
李显忠对虞允文拱了拱：“末将心乱如麻，告退了。”</p>
罢，李显忠如同苍老了十岁，踉跄着离去了。</p>
句难听的，成闵、吴璘、吴拱、李显忠、李宝，乃至于在此撒泼的刘淮，任谁遭受如此羞辱，其余人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p>
因为他们的确有泼行，的确有僭越，的确是跋扈。</p>
但刘锜不是。</p>
刘锜身为早早建节的大将，却对朝中一向恭敬，军权也是任由朝中拿捏，一点也没有眷恋过，赋闲就老老实实待着，上阵就开始拼命。</p>
他是如此守规矩，就连赵构这种刻薄寡恩的王八蛋都在有人想杀刘锜的时候发了脾气。</p>
这么一名宿将，竟然在立下殊勋，重病之时被这般羞辱。</p>
这分明就是奔着把人逼死去的，如何不让人心寒</p>
更何况所羞辱的对象还有理论上的外样：靖难大军。</p>
就这么吧，有如此一番缘故在其中，刘淮没有直接去找张浚与汤思退的麻烦，反而来到都亭驿中欺负金国使节，已经算是相忍为国了！</p>
虞允文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向了初升的明月，呆立良久之后，方才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道：“刘大郎，此事还得需要从长计议，但今日老夫是绝对不会让你害了梁尚书的。”</p>
罢，虞允文又看向了梁球，拱道：“梁尚书，陛下移跸建康，中枢官员俱在，一时间也难以找到房舍安置如此多的精兵，还望梁尚书能容忍一二，让刘都统率军在此处居住。”</p>
见梁球想要反对，虞允文再次抢先道：“梁尚书，老夫今夜也会在此歇息，莫要担心安全，不过你麾下军士却需要挤一挤，多腾出几间房舍出来。”</p>
梁球想了想，也是无奈点头，只觉得身在敌，真是万般都不由人。</p>
虞允文对刘淮道：“刘大郎，老夫不想赘言，还望大郎能看在一路同行，志向相得的份上，相忍为国。”</p>
着，虞允文竟然直接躬身大拜行礼。</p>
刘淮今日被拿捏了两次，也是有些气恼，刚想要继续撒泼，却见到人群之后有一人点头示意，也就强压住了火气。</p>
“虞相公。”刘淮上前，扶住虞允文的胳膊，连连叹气之余只能摇头道：“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虽然不是君子，也是个有操守之人，虞相公与刘都统尽可以拿捏我。</p>
可难道虞相公对付朝中人之时，也只有以颈血溅之这个招数吗”</p>
虞允文摇头，握住刘淮的双，诚恳道：“老夫自然不是没有段，然则面对刘大郎这般的纯正之人，却是万般段都用不出来，只能以心血沥之，以肝胆照之。”</p>
罢，虞允文看到那些金兵，皱着眉头道：“还不快去腾屋子！”</p>
直到这时，其人方才显出一丝相公的狠辣风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