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军略之上为大政</p>
耿京病倒了。</p>
无论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但他终究是天平军名正言顺的首领，在众目睽睽之下惨叫落马，对于士气的打击简直不能用严重两字来形容。</p>
而且耿京昏倒的时实在是过于不巧了，正是金军来袭，需要下决断的时候，他这一昏倒，几乎瞬间就让天平军失去了指挥中枢，并且使得如同张安国等心腹将领都慌张起来。</p>
辛弃疾此时已经强行拉住了大约五千兵马，并且在城西草草列成了一个横阵，看着逐渐从四周山坳中涌出的金军，心中一片冰凉。</p>
“五哥，俺家将军让俺来禀报军情”</p>
从城中来的军使还还没有完，辛弃疾就已经大声道：“告诉梁阿泰，关城门！我会率军背城而战，让他凭借箭楼给我支援！快去！”</p>
军使被拽着袖子，却没有恼怒，只是焦急道：“平阴城中的军械粮草全都没了！孔老狗叛了！平阴城是守不得的！这是个陷阱！”</p>
辛弃疾刚毅的脸上此时已经狰狞一片，大声道：“恁多废话！我难道不知道孔端起已经叛了如今形势，进城是等死，可如今又如何能撤退！需得打一仗才能突围！这一仗必须胜！”</p>
军使慌忙点头。</p>
然而这个军使刚走，又有别军的副将前来禀报：“辛五哥！节度生了头风，此时晕过去了！”</p>
辛弃疾瞬间也像害了头风，头痛欲裂之余，只能道：“你们带着节度进城！回去告诉张七，还有多少生力兵马，全都支援我来！今日就是决战了！”</p>
话声刚落，只见有近千兵马打着‘贾’字大旗，来到辛弃疾的右翼，并且迅速列阵。</p>
贾瑞纵马奔来，遥遥高呼：“五哥！俺护住你右翼！”</p>
辛弃疾见到这似曾相识一幕，莫名心中一定。</p>
左翼李铁枪，右翼贾瑞，辛弃疾自领中军，这不就是当日巢县之战时的天平军配置吗</p>
然而辛弃疾只是安心了片刻，就猛然意识到，当日心里有底是因为还有靖难大军豪杰，还有宋军中的英雄并肩作战。</p>
还有刘淮作为全军总指挥。</p>
如今呢</p>
想到此处，即便在百忙之中，辛弃疾还是回头，望向了东北。</p>
他知道，沿着北清河向下游行进一百五十里左右，就是济南府历城了，不知道刘淮在彼处战事如何，何时能赶来支援。</p>
但愿来得及。</p>
如此想着辛弃疾对那名来报信的副将道：“你速速回去，告知节度不管是谁在中军拿主意，军中已经没了粮草，军心即将大乱。待到我击退金贼之后，立即就要突围。</p>
沿着北清河向东北逃，跑不动的就分散了躲进山里，只要能进济南府，刘大郎就会率军来接应。不”</p>
辛弃疾又改了法：“刘大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就这么跟所有人，刘大郎已经攻下了历城，星夜赶来支援我军，一切以稳定军心为要。”</p>
副将看着已经开始列阵逼近的金军，心中忐忑难安，焦急拨马在原地转了一圈方才道：“既然如此，我军何不在城中等待援军”</p>
辛弃疾解释道：“城外的粮食已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被断了，金贼如此缜密的计划，肯定是有后的，城中也会有金贼的暗桩，再待上一夜，不得就会流言四起。</p>
我只问一句，若是明日早上，金贼押着将士的家眷在城下挨个砍头，你能如何</p>
到时候大军士气就会直接崩溃！只有趁着大军还能维持的时候开始突围，只有这一个会了！告诉节度，到时候万勿犹疑，只有一次会！”</p>
副将想到此处，心忧如焚之余心乱如麻，却只能连连点头，随后拨马便走。但行了两步之后，他却又再次勒马回头：“刘大郎一定会来吗”</p>
辛弃疾大声道：“刘大郎从不负人！定会前来的！”</p>
副将一拱，加速离去了。</p>
辛弃疾拔出重剑，在已经列阵的大军身前来回奔驰：“杀金贼！保家国！”</p>
“杀金贼！”</p>
“杀金贼！”</p>
在喊杀声中，天平军的士气终于稍稍振作，同时大吼起来。</p>
纥石烈良弼在一座丘上驻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感叹：“萧总管，老夫虽然没有领教过那飞虎子的段，但他麾下头号大将确实不同凡响，果真不愧是能击败我精锐大军的悍将。”</p>
萧琦也一脸严肃的点头。</p>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p>
天平军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辛弃疾却依旧能够迅速依靠自己威望整饬出数千兵马，甚至还能摆开阵势，与金军开始对峙，也算是个不大不的奇迹了。</p>
尤其是辛弃疾列阵的速度竟然与神威军差不多，以至于明明占了个突袭的先，萧琦却无法发挥到实处，只能阵而后战。</p>
可天平军毕竟已经是这副模样，所谓内外离心，四方离散不外乎是，又哪里能挡得住金国正军的全力一击</p>
“左相，末将请出兵，碾死此贼！”萧琦狞笑着道：“左相既然欣赏此人，需要让末将将其擒下吗”</p>
纥石烈良弼摇头：“兵凶战危，哪里能留呢将军尽力施为便可。”</p>
萧琦冷笑了两声方才道：“既如此，我要用这厮的脑袋作酒器！”</p>
随后，萧琦高高举起了中的长矛，随后向下一挥。</p>
他身边的亲卫吹动了号角，摇了几番旗帜之后，大旗向前一指。</p>
隆隆战鼓声随之响起，神威军列成了步卒在中央，甲骑在两侧，轻骑当先袭扰的拐子马大阵，向前推进。</p>
在这片被夹在北清河与泰山余脉之间的狭长地带宽不过十里，无论是哪方都缺乏奇谋妙计，辗转腾挪的时间，只能硬碰硬的打一场。</p>
萧琦率领神威军信心满满的攻了上去，他原本还以为辛弃疾这六千多兵马就像个破房子一般，踹一脚就能踹倒。</p>
然后，神威军就碰了个满头包。</p>
不仅仅是轻骑回环骑射骚扰没有撼动天平军的军阵，步卒进攻也没有打进去，就连集中甲骑进行生穿硬凿都被打回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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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接战半个时辰，行军谋克都死三个了，神威军硬是攻不进去！</p>
目睹这番景象，萧琦不由得想起了神威军丢在巢县的第一猛安，又想到了自家的子侄，也是神威军第一将萧仲达，不由得连连叹气。</p>
如果这些精兵悍将还在，神威军又如何会连一群军心浮动的残兵败将都收拾不了</p>
可事到如此，还能些什么呢</p>
继续猛攻罢了！</p>
不过此时辛弃疾也不太好受。</p>
天平军这一路的挫折实在是太多了，军心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若不是辛弃疾威望惊人，各个大将又都率领亲卫厮杀在前，天平军绝对撑不过去。</p>
然而即便这样，各处也是险象环生。</p>
“叶二哥，你来这里作甚”</p>
辛弃疾刚刚率领亲卫厮杀了一番，方才稳定住了阵型，此时甲胄上还插着断箭，堪称狼狈异常。</p>
然而他见到叶师禅同样狼狈而来，不由得皱眉疑问：“你聚拢了多少兵马”</p>
叶师禅摇头苦笑：“只有七八百左右，我的兵马有多一半都在北清河北边，白驹现在正带着他们往下游走，寻找渡口，建立浮桥，看看能不能做些接应。”</p>
辛弃疾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北边没来金贼吗”</p>
叶师禅摇头，叹了一声：“金贼计划如此妥当，夹谷清臣却没有来，只能是因为在聊城被挡住了。节度错了，王友直王将军是真的在博州出死力，不是畏战躲避。”</p>
辛弃疾点头，北清河以北既然没有敌人，那么逃脱的会又能多了几分。</p>
不过思量了片刻，辛弃疾还是微微摇头。</p>
浮桥不是能够仓促建立的东西，仅仅依靠几艘渡船，在金国水军的压制下，就能逃走多少人呢</p>
不能渡河逃跑，那是一条死路，只能向东北逃，到济南府与刘大郎汇合才是正途！</p>
叶师禅不知道辛弃疾所想，直接拱道：“五郎，我麾下兵马虽然离散，但我还有一番勇力，任五郎驱使！”</p>
这也就是要承认辛弃疾临阵指挥的意思了。</p>
但辛弃疾却是一摆：“你不能参战，我头一点后备兵马都没有了，你先在阵后歇息，养精蓄锐，等待时！”</p>
叶师禅欲言又止，随即拱离去了。</p>
不过他这七百多人也没有走远，只是在身后五六百步处盘膝而坐，各级军官紧急开始对他们进行整编。</p>
但是叶师禅心中一片忧虑。</p>
金军谋划的如此完全，难道真的会在东北留一条生路吗</p>
与此同时，平阴城东北，武安军也从山中杀出，当道列阵。</p>
高景山同样站在一处山丘上，仔细观察着平阴城的情况。</p>
在他的身边，高安仁有些无奈的道：“叔父，左相为何要下达这种军令，他难道就不知道要围三缺一吗”</p>
在神威军出击之后，平阴城西南有金军正军，西北是北清河，东南是泰山余脉，天然的山水地势已经将平阴周围堵死，如果能留下东北这条通路，没准就能逼得天平军逃窜了。</p>
到时候无论是埋伏截击，还是衔尾追杀，都是很妥当的。</p>
然而纥石烈良弼却命令武安军早早现身，当道列阵，岂不是将平阴城铁桶合围，逼得天平军只能死守了吗</p>
面对这名越来越有出息的本家子侄，高景山没有卖关子，叹了口气道：“有个消息，我也是刚刚知道的。”</p>
“什么”</p>
“历城陷落了，飞虎子用了一日围城，一日下城，现在不得已经杀过来了。”</p>
“什么！”高安仁这下子是真的惊诧了，差点没有压住声音，随后猛然看向了东北方向，喃喃自语：“这么快”</p>
“是的，太快了。”高景山道：“原本是围三缺一，甚至可以驱逐天平军的溃兵来攻打飞虎子，但现在已经没用了。反而有可能让天平军残部得以与飞虎子汇合，到时候未能尽全功，事情就麻烦了，最起码东平府这边还得闹腾。”</p>
高安仁点头，随后又有了另一个疑问：“那为什么不堵住东北，让咱们武安军先出动，让神威军埋伏呢这样就能让耿贼往西南逃，岂不是可以让他们远离刘贼”</p>
高景山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高安仁，思量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稍稍透漏一些信息。</p>
既然已经将高安仁当作军中继承人，总不能继续不让他知道国家政治情况。</p>
“左相此举也是为了大金。”高景山缓缓道。</p>
高安仁立即想要脱口而出，为了哪个大金东边的还是西边的</p>
高景山仿佛知道高安仁所想，继续言道：“我的大金，是以完颜氏为皇族，以女真国族为国体，以奚人、契丹、渤海、汉人为枝干的大金。无论谁当皇帝，都得是这个体统。”</p>
“陛下平定契丹之乱的过程堪称摧枯拉朽，羚羊挂角，剿抚并用。竟然将耶律窝斡那厮都拉拢过来，当真段了得。但这样一来，契丹人没有好好杀上一批，反而在外有兵马，在朝中有高官显爵，堪称尾大不掉。”</p>
“如果再让萧琦领着神威军回去”到这里，高景山不顾高安仁已经脸色难看，精致道：“契丹这个枝干就有些过于粗壮了。”</p>
高安仁嘴唇蠕动着：“如此来，左相是想要卖了神威军”</p>
“卖了不至于，但趁消耗一下肯定是真的。”高景山嗤笑道：“你也莫要那副表情，老夫，你的父亲阿富，还有左相的父亲太宇公，乃至于整个大金国，都是靠反辽起家的。怎么可能不对契丹人有警惕”</p>
高安仁低头，没有搭话。</p>
高景山却道：“阿仁，老夫知道你听了这番话，心里不舒服，但这就是政治，其中不仅仅是明枪，更多的还是暗箭，杀人都不见血的。你如果还想往上爬，就得习惯这些事情。”</p>
高安仁默默点头，刚要什么，却听到高景山继续道：“可老夫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无论为人主政还是统军，都要有自己的立场，一旦定下，就不能轻易改变。”</p>
着，高景山指了指平阴城没有遮挡住的一角战场：“现在神威军陷入鏖战，不得还是苦战，你咱们该如何去做”</p>
高安仁犹豫了一下，随后目光转为坚定：“沙场只论军事，身为袍泽，咱们该出兵协助。只要将城外天平军打垮，耿贼纵有段，也只能在平阴城中困死！待到他们士气全无之时，平阴城就可以一鼓而下！”</p>
高景山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与你二十七个精锐谋克，且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