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听见毛三儿要去孤儿院的时候,季春花也下意识想问为啥。</p>
但很快,她就隐隐约约的反应过来了—</p>
虽有好多不一样的地方,但毛眼下的境遇却很像儿时的自己。</p>
在跟她的虎子哥互相忘记以前,她也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p>
段虎离开好半天后,俩人坐在毛三儿的屋里。</p>
季春花冷不清地道了句:“对不起呀,毛。”</p>
毛三儿心里明白的很,歉疚不已:“姨,您咋能跟我对不起呢,我跟您家啥关系都没有,你们还这么为我操心,还还想把我收养回家,”</p>
“姨,我不傻。真要对不起,也应该是我跟你们。”</p>
“是我把叔的一片好心伤着了。”</p>
季春花道:“不是为了这个跟你对不起,姨跟你对不起,是因为姨想得不够周全。”</p>
她笑了笑,拉住毛三儿黑黑的叹了口气:“毛,姨是泡在蜜罐子里过日子太久了,所以对从前的事儿也渐渐记得不那么清了。”</p>
“当然,我叫我自己看淡、看开,也是为了叫我自己不要回头看,要往前看。”</p>
“但刚才听见你那话的时候,姨马上就想着了。”</p>
“要是现在再回去,回到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碰见一样的事儿我会咋办,我最想要的是啥。”</p>
带着如今的心境,已然经过生死又走到现在,季春花目光深凝,悠悠道:“我还是会很想要个家,但我更想要个有能耐、有自信的自己。”</p>
“我想再碰见你虎子叔的时候,不用他跟我把头抬起来、腰杆子挺直了,就能自己做到。”</p>
“假如是那样的我,指定不会在一下子进了福窝以后成天成宿的患得患失,思索自己到底配不配得起这样的日子,又或是寻思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这个梦又到底会在啥时候结束。”</p>
“”毛三儿久久没吭声。</p>
记忆中从邹老头口中出的那些散碎的话也逐渐浮了出来。</p>
她讷讷道:“爷爷好像提起过您的事儿,您是个可了不起的人他,原先搁背后蛐蛐您的人现在脸上都得辣得慌啥的。”</p>
不过也是一些囫囵不清的醉话,毛三儿原本就没兴趣关心这些事,或是啥事都努力告诉自己别放在心上,所以没一下想起来。</p>
季春花笑了:“姨希望往后也能瞅见那些背后蛐蛐你的人脸上辣得慌。”</p>
毛三儿想也没想:“我会的,姨。”</p>
她瘦的背挺得笔直,目光中透出不符合年纪的从容:“爷爷我老天爷给了我个可厉害的脑瓜,叔也我的药方治了好些的娃。”</p>
“我已经很了不起了,姨。”</p>
“所以我不能在这时候掉到福窝里去。”</p>
“我还太,万一进去以后变懒变废了咋整?”</p>
“那我努力到现在的‘了不起’,不就也白费了吗?”</p>
“”</p>
“”</p>
唠完以后,季春花自然想的是要先带毛三儿回段家去住。</p>
今儿都这么晚了,有啥事指定是得等到明天再。</p>
邹大夫不在了,咋能叫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娃自己住。</p>
没想毛三儿却掏出邹老头留下的那个写满了联系人的本子,跟她:“爷爷给了斜对面的蒋奶奶一笔钱,他要是走了,叫奶奶先照看我些日子,其他的叫奶奶问我想咋。”</p>
“他我想咋就咋,只要我好好活、好好过。”</p>
“蒋奶前些日子把腿摔坏了,她也没娃,我还给她送了几回汤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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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去她家就成。”</p>
季春花愈发敬佩,不忍摸摸她短短的头发,怜惜又疼爱的道:“毛,你得对,你已经很了不起了。”</p>
“你比姨的时候不知道了不起多少倍呢。”</p>
与此同时,她又在心底庆幸,庆幸毛不光比儿时的自己更了不起,也比儿时的自己更为幸运。</p>
因为有邹大夫那么一个把她当亲孙女似的爷爷,疼爱着她鼓励着她。</p>
邹大夫引着她进了学医的门,叫她在这么的年纪就找到了自己想干的事儿,这得是一笔多大的财富。</p>
他们不应该觉得娃是可怜的。</p>
她不可怜。</p>
她很伟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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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季春花把这些话如实讲给段虎听的时候,段虎仰脸躺在旁边一声不吭。</p>
她都完老半天,旁边都没动静。</p>
季春花才喂完长喜,只得先把闺女撂到炕上,凑过去咬他耳朵—</p>
“嘶!”段虎立马瞪过来,凶巴巴的道:“又勾老子是不?”</p>
“有事儿事儿,别动动脚!”</p>
季春花嘿嘿乐:“我没动动脚呀,我动的是嘴跟牙。”</p>
“招我是不?”他迅猛翻身,作势就要把她往身下摁。</p>
“不的不的,你都不好好听我话,我才不跟你好。”</p>
季春花笑着挣歪起来,一点不带生气。</p>
“老子为啥不话你不道?”段虎气得直磨牙。</p>
“知道啊,”季春花眨眨眼,睫像绒绒的扇子一般颤悠扑朔,显得无辜又单纯。</p>
但段虎此刻不吃她这套,还是横了吧唧的:“知道啥?你给老子,我听听!”</p>
“别总随口瞎哄人!”</p>
季春花:“知道我刚才的话里有你不同意的,你觉得是放屁的。”</p>
“”段虎嘴角抽搭两下,立马就有点绷不住了。</p>
艹!</p>
真他娘的烦!</p>
年糕团子这老懂事儿,也不跟他掰扯也不跟他闹脾气,叫他还咋接着板脸?!</p>
娘的!她真是把自己拿捏的死死的!</p>
季春花软绵绵的贴着他,认真又诚恳:“那你跟我嘛,你你觉得哪句是放屁。”</p>
“咱不是好了有不乐意就得嘛,这也不能耽误咱俩唠心里话呀,是不?”</p>
“哪,哪句”段虎不经意间往下瞥了一眼,突然磕巴了。</p>
漆黑的瞳里映着雪一样的白,玉一样的润。</p>
季春花浑然没察觉:“对呀对呀,你快告诉我呀,你告诉我到底是哪句叫你不乐意听啦?”</p>
段虎喉结狠狠滚动,咕咚一声道:“你,你哄哄老子。”</p>
“讨好讨好我,我就告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