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晒得土路发烫，马蹄扬起细碎的尘埃。</p>
李当归的白马忽然竖起耳朵——前方拐弯处传来车轮轧过石子的声响，夹杂着商旅特有的铜铃叮当。</p>
\"有人来了。\"雀翎的骨笛微微震颤，灰白眸子眯起。</p>
一支十余人的商队转过山坳。</p>
领头的是个蓄着短须的中年汉子，枣红马鞍上挂着白虎城商户特有的铜牌。</p>
他身后跟着五辆货车，蒙着防尘的粗布，几个年轻伙计正擦着汗笑。</p>
\"这位公子！\"商人老远就拱，目光在李当归腰间的药囊上停留，\"可是从白虎城来？\"</p>
李当归勒马停在路旁。</p>
他注意到商人靴底沾着百草堂特制的防蛇药粉——那是大姐每年立夏都会分发给往来商队的。</p>
\"正是。\"他回礼道，\"敢问诸位这是往哪儿去？\"</p>
\"玉罗城！\"商人眼睛一亮，\"做点药材丝绸的买卖。\"</p>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压低声音，\"多亏北边战事平息，不然这趟生意还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p>
雀翎的唇角微微上扬。</p>
她看见商人话时，李当归的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衣襟——那里藏着俱卢族大祭司赠予的骨牌。</p>
\"听是北方一个不怕死的子，\"商人继续道，从怀里掏出水囊灌了一口，\"单枪匹马去找城主谈和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起来真得感谢他，要不是他——\"他忽然注意到雀翎灰白的长发和腰间的骨笛，声音戛然而止。</p>
李当归适时岔开话题：\"玉罗城近来可好？\"</p>
\"好得很！\"商人松了口气，又开始滔滔不绝，\"自从一个女将军肃清了沿途的山匪\"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改口，\"啊，我是自从城主派兵\"</p>
几个年轻伙计好奇地打量着雀翎。</p>
其中一个声嘀咕：\"这姑娘的眼睛怎么是灰的那伙的眼睛也是\"</p>
\"闭嘴！\"商人呵斥，\"走南闯北的，什么奇人没见过？\"</p>
商人突然爽朗大笑，眼角堆起皱纹，\"去年在南海还见过能驭鱼的鲛人呢！\"</p>
他又堆着笑对李当归解释，\"孩子们没见过世面。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结伴同行？前面二十里有家客栈，咱们可以一起在那里歇脚\"</p>
雀翎看向李当归。</p>
她的眉眼之间都是这个“不怕死的子”。</p>
阳光穿过路旁的槐树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p>
她忽然想起极北之地那个濒死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商人口中传颂的\"英雄\"，而这当事人自己却浑然不觉。</p>
\"那就叨扰了。\"李当归回礼道。</p>
马蹄声与车轮声重新响起。</p>
李当归与商人并辔而行，听他滔滔不绝讲起玉罗城的见闻。</p>
\"虽比不上白虎城气派，但胜在安宁。\"商人抹了把汗，\"没有什么‘五鬼四怪’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老百姓夜里都敢走暗巷。\"</p>
路旁的野葵花开得正盛，几只蓝翅蝴蝶在花间穿梭。</p>
商人顺摘了朵蒲公英，任绒毛随风飘散。</p>
\"战事一起，玉罗城的丝绸断了货。\"他叹了口气，\"我认识个绣娘，为了给孩儿治病，连嫁衣都当了\"</p>
雀翎注意到李当归握缰绳的紧了紧。</p>
商人却突然话锋一转，眼中泛起光彩：</p>
\"不过现在好了！听城里最热闹的花街重新开张，醉仙楼的杏花酿、天香阁的琵琶曲\"他压低声音，\"还有从西域来的幻术班子，能让人梦见前世今生！\"</p>
一个年轻伙计忍不住插嘴：\"王掌柜上次在赌坊\"</p>
\"去去去！\"商人笑骂着甩出半块干粮砸他，\"正经的，玉罗城的茶戏才叫一绝。\"他转向李当归，\"牡丹亭演到'游园惊梦'那段，满场帕都是湿的！\"</p>
夕阳西沉时，悦来客栈的旗幡终于出现在官道尽头。</p>
商人忽然压低声音：\"起来，公子若要在玉罗城久住\"他从怀中摸出块褪色的木牌，\"百花巷的孙婆婆最会找清净院子。\"</p>
木牌上刻着朵半开的芍药，背面用朱砂写着\"叁拾贰\"。</p>
李当归却没有注意到，商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金光。</p>
他正要推辞，客栈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p>
\"抓贼啊！\"店二追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冲出门来。</p>
那孩子怀里抱着个馒头，赤脚在碎石路上跑得鲜血淋漓。</p>
商人摇摇头：\"世道艰难\"话音未落，却见李当归已策马上前。</p>
雀翎的骨笛无声滑入掌心。</p>
那赤脚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怀里的馒头沾满了指缝间的泥垢。</p>
\"拦住她！\"店二挥舞着擀面杖冲出大门，油腻的发髻散开几缕，活像只炸毛的公鸡。</p>
李当归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如风般掠过。</p>
他俯身一捞，那孩子便腾空而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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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在他怀中剧烈颤抖，脚底的血在鞍鞯上留下几枚刺目的红印。</p>
\"一个馒头而已，我付。\"李当归摸出铜钱时，发现女孩后颈有块蝶形胎记，在脏污的皮肤下若隐若现。</p>
店二沾满面粉的脸突然堆出十二分殷勤，皱纹里都挤出笑意来：\"哎哟喂！这位公子爷真是菩萨转世！\"他甩着汗巾朝白马上的李当归作揖，眼珠子却往雀翎的黑马鞍袋上瞟，\"瞧这通身的气派，准是白虎城来的贵人！\"</p>
他看到雀翎更是夸张地\"哎哟\"一声，里的汗巾往肩头一甩，眼睛瞪得溜圆：\"这位姑娘可真是天仙下凡！瞧瞧这眉眼，比那东边的玉罗城最金贵的白玉观音还精致三分！这身段儿，这气度，怕是月宫里的嫦娥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姑娘这灰眸子，啧啧，跟浸了晨露的宝石似的。要我啊，白虎城的宁将军号称'冰美人'，那是不曾见过姑娘您\"</p>
\"少聒噪。\"话没完，雀翎一个眼刀扫来，吓得他赶紧后退两步，却还不忘补上一句：\"连生气都这般好看！\"</p>
他转头对李当归挤眉弄眼：\"公子好福气啊，带着这么位天仙似的姑娘同行。要我，您二位往那儿一站，活脱脱就是画本里的神仙眷侣！\"完还做了个夸张的拱动作，活像戏台上的丑角。</p>
店二突然变脸似的堆起笑容：\"贵人仁义！这丫头片子偷惯了的\"他伸要拽女孩脚踝，却被雀翎的骨笛抵住腕骨。</p>
\"不想要了？\"雀翎灰眸冷得像淬了冰。</p>
女孩突然往李当归怀里钻得更深，细瘦的臂死死箍住他的腰。</p>
商人老陈则是疑惑的眯起眼睛：\"去年跑堂的还是麻子张，老鱼头舍得把祖传客栈盘出去？\"</p>
\"战乱时带着姨子跑啦！\"店二眼珠滴溜溜转，\"如今是王当家做主，厨子还是原来的刘胖子\"他边边引众人进门，门槛上新鲜的斧凿痕迹里还嵌着木屑。</p>
众人踏入客栈大堂，迎面便见一个圆脸胖子快步迎上来，腰间玉带随着步子叮当作响。</p>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王掌柜搓着肥厚的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在下王富贵，是这店的新当家。\"他边边用袖子擦了擦本就锃亮的柜台，动作夸张得活像在演皮影戏。</p>
店二早已殷勤地引着众人入座，用汗巾将长凳擦了又擦：\"几位贵人请上座！这桌子今早才用香柏水擦过，保证一尘不染！\"</p>
李当归环顾四周，只见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两个醉汉伏在桌上打鼾。</p>
其他桌上也摆着不少酒杯，有些酒水还未干透。</p>
\"随便来些馒头菜就\"李当归刚要开口，商人老陈就豪迈地一挥：\"王掌柜，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今日我做东！\"</p>
李当归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p>
\"兄弟莫要客气！\"老陈不由分地按住他的肩膀，\"咱们都是老乡，今日遇见全是缘分，这顿饭，我必须请！\"他转头对掌柜喊道：\"再来两壶你们特酿的'醉仙春'！\"</p>
王掌柜笑得更加灿烂，脸上的肥肉都挤出了褶子：\"好嘞！贵客稍候，马上就来！\"他转身对后厨吆喝：\"刘胖子！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p>
不一会儿，只见商队的几个伙计和那店二端着托盘鱼贯而出。</p>
店二一边上菜一边殷勤介绍：\"这是本店招牌的'富贵鸡'，用十八味香料腌制这是'金玉满堂'，取最新鲜的河虾\"他每放下一道菜都要夸张地夸赞一番，活像个卖艺的伶人。</p>
当最后一道\"鲤鱼跃龙门\"上桌时，整张桌子已经摆得满满当当。</p>
几个上完菜的商队伙计竟也围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吃相活像饿了三天的乞丐。</p>
\"来来来，别客气！\"老陈热情地给李当归夹菜，又给雀翎斟了杯酒，\"尝尝这'醉仙春'，据掺了雪山灵芝呢！\"</p>
李当归怀里的女孩仍然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兽。</p>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想吃什么都行。\"</p>
可女孩只是缩得更紧，连头都不敢抬。</p>
雀翎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紧。</p>
她想起自己时候在俱卢部落，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地偷食物充饥。</p>
那些寒冷的夜晚，她常常蜷缩在草堆里，连咀嚼都不敢发出声音。</p>
\"让我来。\"雀翎轻声对李当归。</p>
她心翼翼地掰下一块馒头，蘸了些肉汤，递到女孩嘴边：\"别怕，这些都是给你的。\"</p>
女孩怯生生地抬头，正对上雀翎温柔的灰眸。</p>
那目光中没有怜悯，只有理解。</p>
终于，女孩慢慢张开嘴，接过了雀翎中的食物。</p>
李当归看着这一幕，眉头却越皱越紧。</p>
这女孩的恐惧太过异常，完全不像是单纯因为偷馒头被抓而害怕。</p>
他注意到女孩每次有伙计经过时，都会不自觉地往雀翎怀里躲，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p>
\"王掌柜，\"李当归突然开口，\"这附近可有走失孩童的人家？\"</p>
王掌柜正忙着给老陈倒酒，闻言上一顿，酒水洒出几滴：\"这个嘛\"他干笑两声，\"战乱刚过，流离失所的人多了去了。这丫头八成是哪家逃难走散的。\"</p>
店二端着描金酒壶过来时，壶嘴还冒着袅袅热气。\"几位贵人尝尝我们秘制的'醉仙春'！\"他殷勤地斟满酒杯，\"用了雪山灵芝和三十六味药材，专程从白虎城老字号进的配方！\"</p>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p>
商人老陈深深吸了口气，满脸陶醉：\"好酒！光闻着就上头！\"罢仰脖一饮而尽。</p>
几个伙计也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下肚去。</p>
雀翎却微微蹙眉。</p>
作为雨女，她对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p>
在这醉人的酒香之下，她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迷药特有的气息。</p>
李当归正要举杯，忽然感觉雀翎的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自己。</p>
他余光瞥见雀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灰眸中闪过一丝警觉。</p>
\"原来是家黑店，在这里干谋财害命的勾当。\"李当归心中暗忖，立刻会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