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来福客栈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p>
\"李兄！李兄何在？！\"</p>
李当归推开门，就见柳春生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儒衫下摆沾满露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p>
\"柳兄？你这是\"</p>
\"我听闻昨日醉月楼来闹事！\"柳春生一把抓住李当归的臂，满脸焦急，\"可有伤到人？阿萝姑娘她们\"</p>
李当归心中一暖，将他引入客栈，简单了昨日之事。</p>
\"五百两？！\"柳春生听完，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p>
他袖袍一甩，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李兄莫忧，这笔银子我\"</p>
\"柳兄且慢。\"李当归按住他的，摇头笑道，\"银子的事，我另有打算。\"</p>
柳春生一怔：\"那李兄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p>
他挺直腰板，义正辞严，\"为朋友两肋插刀，乃君子之义！只要不辱我君子之道，只要不违背圣贤之道——\"</p>
\"我要你今晚去逛青楼。\"</p>
\"——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啊？！\"</p>
柳春生的慷慨陈词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活像只被雷劈中的鹌鹑。</p>
\"醉月楼。\"李当归补充道，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p>
柳春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李、李兄莫要笑！子曰'非礼勿视'，我柳春生堂堂\"</p>
\"不要你真逛。\"李当归压低声音，\"只要你\"</p>
窗外的晨光斜照进来，将柳春生变幻莫测的脸色映得精彩纷呈。</p>
他中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而躲在帘子后偷听的雀翎，已经笑得肩膀直抖。</p>
暮色渐沉，醉月楼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将整条街映得暧昧昏红。</p>
柳春生站在楼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抖开中洒金折扇。</p>
此刻的他锦衣玉带，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连发髻都换了鎏金冠——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哪还有半点酸秀才的模样。</p>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呐\"老鸨子眼尖，扭着腰就贴了上来，金牙在灯下闪闪发亮，\"第一次来我们醉月楼？\"</p>
柳春生强忍不适，故意抬高下巴：\"听闻醉月楼的姑娘才貌双全，本公子特来见识。\"</p>
着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要楼上临窗的雅间。\"</p>
\"哎哟！公子好眼光！\"老鸨子接住银子咬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荷！杏儿！快引贵客上'揽月阁'！\"</p>
穿过脂粉浓重的厅堂时，柳春生后背已经湿透。</p>
他死死攥着折扇，默背“礼书”定神。</p>
直到进了雅间关上门，才虚脱般瘫在椅子上，扯开衣领大口喘气。</p>
\"公子久等啦\"</p>
珠帘\"哗啦\"一声脆响，两名女子裹着香风摇曳而入。</p>
左边那个唤作荷的，身段似三月柳枝般柔软，一袭水红色薄纱裙裾只堪堪遮到大腿，走动时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p>
她发间簪着的鎏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烛光下映得眼角那颗泪痣愈发妖娆。</p>
右边那位唤作青杏的更是大胆，葱绿色抹胸束得极低，露出大片雪脯上未消的胭脂印子。</p>
她腰间系着的银铃随着腰肢摆动叮当作响，腕间金镯碰撞间，隐约可见几道未愈的掐痕。</p>
\"公子久等啦\"荷的嗓音甜得发腻，涂着蔻丹的纤指已搭上柳春生的肩头。</p>
青杏更是直接偎进他怀里，带着脂粉香的发丝拂过书生紧绷的下颌：\"郎君人家好想你\"</p>
\"我、我热！\"柳春生弹簧般跳起来，差点撞翻茶几，\"男女授受不亲！“礼书”有云\"</p>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突然掩唇轻笑。</p>
这个公子哥可会玩，原来是要扮演“欲擒故纵”。</p>
左边那个指尖点在柳春生肩上：\"奴家荷，最会解书生的闷呢\"</p>
右边那个竟掏出帕拭泪：\"柳郎好狠的心当年杏花树下好娶我过门\"</p>
\"胡！我何时——\"柳春生突然瞪大眼睛。</p>
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大步跨了进来——那人一身粗布短打，头戴破旧毡帽，嘴角粘着两撇歪歪斜斜的假胡子，乍看像个市井混混。</p>
可柳春生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眸。</p>
\"铃、铃儿姑娘？！\"他腾地站起身，茶盏被袖子带翻，茶水泼了一桌。</p>
原来，铃儿刚才正飞檐走壁时，恰巧撞见柳春生进了醉月楼。</p>
铃儿脚下一滑，差点从屋檐上栽下去。</p>
她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那确实是柳春生，只是此刻的他锦衣华服，活像个纨绔子弟，哪还有半点书呆子气？</p>
\"怎么可能\"铃儿咬唇，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恼意。</p>
她迅速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伪装——一顶破毡帽、两撇假胡子，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扮成个市井混混的模样。</p>
老鸨子见又来个客人，笑眯眯地迎上来。</p>
铃儿粗着嗓子，随抛出一锭银子：\"随便转转，别来烦我！\"</p>
老鸨子接住银子，乐得见牙不见眼：\"您随意！随意！\"</p>
于是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p>
\"好啊柳春生！\"铃儿的胡子都被气歪了，她一把扯下假胡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我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她指着那两个衣衫单薄的姑娘，眼圈发红，\"你居然在这种地方\"</p>
柳春生急得直摆：\"不是！你听我解释\"</p>
\"解释什么？\"铃儿冷笑，\"亲眼所见还有假？\"</p>
她突然从腰间摸出个荷包砸过去——正是柳春生之前送她的，\"还给你！伪君子！\"</p>
荷包里的铜钱哗啦啦洒了一地。</p>
柳春生伸想拦，却被叫荷的姑娘拽住胳膊：\"公子这位是\"</p>
\"你们！\"铃儿一脚踹翻凳子，转身就走。</p>
临到门口又回头，咬着牙道：\"算我看错人了！\"</p>
柳春生抬脚要追，另一个姑娘却突然贴上来耳语：\"公子，别走啊。\"</p>
他浑身一僵。</p>
透过纱窗，他隐约能看见李当归倒挂在屋檐下的黑影。</p>
计划不能败露</p>
\"铃儿！\"他最终只冲着空荡荡的走廊喊了一声，拳头攥得咯咯响。</p>
走廊拐角，铃儿把脸埋在掌心里。</p>
她没看见柳春生痛苦的眼神，更没看见窗外的李当归和雀翎。</p>
“公子，咱们继续——”</p>
红烛摇曳，荷正要将纤纤玉搭在柳春生肩上，忽然眼角瞥见窗外一抹刺目的红影闪过。</p>
\"呀！\"她猛地缩回，打翻了案上的酒盏。</p>
\"怎么了？\"杏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只有黑沉沉的夜色。</p>
荷脸色煞白，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刚才有个穿红嫁衣的\"话音未落，屋内的三盏红烛同时熄灭。</p>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雅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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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柳春生的声音在发抖——这次倒不是装的。</p>
忽然，他袖中的被用力捏了一下，是杏儿在示意他噤声。</p>
两点幽绿色的鬼火在黑暗中亮起，渐渐映照出一对身影。</p>
白衣书生面色青灰，脖颈上缠着一段泛黄的白绫，正搂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p>
新娘的红盖头下不断滴落暗红液体，在木地板上溅出朵朵血梅。</p>
\"翠娘\"书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井底传来，\"你过中秋月圆时与我拜堂\"</p>
新娘的盖头无风自动，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周郎是醉月楼的老鸨用迷药绑了我\"她突然伸出森森白骨指向荷，\"就像绑她们一样\"</p>
两只鬼影同时向前飘来，腐朽的婚服散发出墓土的腥气：\"那我们以后就在这里长相厮守\"</p>
\"鬼啊——！！！\"</p>
荷和杏儿的尖叫声刺破夜空。</p>
两人踉跄着撞开房门，发疯似的冲向楼梯。</p>
整个醉月楼的灯火随之剧烈晃动，各间雅室陆续传来杯盘砸碎的声响。</p>
柳春生呆立在原地，看着\"新娘\"掀开盖头——竟是雀翎叼着根染红的布条冲他眨眼。</p>
而窗外，李当归正把最后一撮磷粉撒向通风口。</p>
\"鬼！有鬼啊！\"</p>
两个姑娘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滚下来，发髻散乱，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得斑驳。</p>
其中穿红衫的荷瘫坐在地上，指死死攥着老鸨子的裙角，指尖都泛了白。</p>
\"作死的蹄子！\"老鸨子甩就是一记耳光，\"胡吣什么？惊了贵客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p>
\"真、真的\"杏儿牙齿打颤，指着二楼那间熄了灯的雅阁，\"有穿红衣的女鬼\"</p>
楼下的丝竹声戛然而止。</p>
醉醺醺的客人们从姑娘怀里抬起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楼梯口。</p>
有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商人突然大笑：\"准是这俩丫头伺候不好，编瞎话\"</p>
老鸨子狠狠剜了姑娘们一眼，提着裙摆往楼上冲。</p>
檀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腰间那串钥匙叮当作响。</p>
雅间的门虚掩着，一缕阴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吹得老鸨子后颈发凉。</p>
她咽了口唾沫，从袖中摸出火折子。</p>
\"柳公子？\"她强撑着嗓子唤道，声音却像被掐住了脖子，\"老身给您送新茶来\"</p>
火苗\"噗\"地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屋内晕开。</p>
老鸨子刚迈过门槛，绣花鞋就踩到一滩黏腻的液体。</p>
油灯照亮了地上的\"尸体\"。</p>
柳春生仰面躺着，锦袍浸在暗红的血泊里。</p>
他的眼睛、嘴角、鼻孔、都在渗血。</p>
\"啊——！！\"</p>
老鸨子的尖叫声刺破夜空。</p>
楼下顿时乱作一团，酒杯砸碎的声音、姑娘们的哭喊声、桌椅翻倒的巨响混作一团。</p>
几个胆大的客人冲上楼，却在看到雅间景象的瞬间面如土色。</p>
\"刚才刚才我明明看见窗上有两个人影\"一个穿绸衫的商人哆嗦着后退，\"一红一白，就飘在那公子身后\"</p>
\"是索命鬼！\"一个刚才一直在二楼的姑娘突然尖叫，\"那女鬼'还我命来'！她穿着嫁衣！\"</p>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轰然往楼下逃去。</p>
有人被挤得从楼梯滚落，有人直接跳窗逃走，还有个醉汉瘫在原地尿湿了裤子。</p>
\"报官！快去报官！\"老鸨子瘫在血泊里嘶喊，镶金的指甲掐进地板缝隙。</p>
而在醉月楼最高的飞檐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悄然隐入夜色。</p>
夜风吹起红衣女子的面纱，露出雀翎带着笑意的嘴角。</p>
官靴踏过醉月楼的门槛，发出沉闷的声响。</p>
为首的捕快身形挺拔，腰间配着一柄制式长刀，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冷峻的侧脸。</p>
\"让开！官府办案！\"</p>
人群被粗暴地分开，几个衙役抬着担架跟在后头。</p>
老鸨子瘫坐在楼梯口，脸上的脂粉早已被冷汗冲花，见官差来了，连滚带爬地扑上去：\"大人！大人明鉴啊！我们醉月楼向来本分经营，这、这定是有人栽赃——\"</p>
\"闭嘴。\"那捕快冷声打断，声音低沉却莫名带着几分锐气。</p>
他大步上楼，推开雅间的门，屋内还残留着浓重的血腥气。</p>
柳春生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七窍流血，胸口上五道划痕触目惊心。</p>
捕快蹲下身，指在脖颈处一探，又翻看了\"伤口\"，随后起身，声音洪亮：\"人已经死了。\"</p>
楼下一片哗然。</p>
\"是谁最后见到死者的？\"捕快环视四周，目光如刀。</p>
荷和杏儿被推了出来，两人抖如筛糠，跪在地上哭诉：\"大人明鉴！是、是那对鬼夫妻索命来了！那女鬼穿着嫁衣，男鬼一身白衣，、要在醉月楼长相厮守\"</p>
\"荒谬！\"捕快厉声喝道，\"世上哪来的鬼？\"</p>
\"真的！千真万确！\"荷尖声叫道，\"那女鬼老鸨子逼良为娼，害她悬梁自尽，如今化作厉鬼来报仇了！\"</p>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p>
捕快沉默片刻，突然转向老鸨子：\"她们的，可是实情？\"</p>
老鸨子面如土色：\"冤枉啊大人！我醉月楼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哪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p>
捕快冷笑一声：\"是吗？那为何死者胸口的伤痕，像是被女子指甲所伤？\"他猛地掀开柳春生的衣襟，露出那五个血窟窿，\"这分明是冤魂索命的痕迹！\"</p>
老鸨子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p>
\"抬走。\"捕快一挥，衙役们立刻上前将\"尸体\"搬上担架。</p>
他最后扫了一眼醉月楼，声音冰冷：\"此事官府会彻查。若真如鬼魂所言\"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这醉月楼，怕是开到头了。\"</p>
当夜，玉罗城炸开了锅。</p>
\"听了吗？醉月楼闹鬼了！\"</p>
\"是一对苦命鸳鸯！那姑娘被逼着接客，上吊死了，如今带着情郎回来报仇呢！\"</p>
\"我早那老鸨子不是好东西！去年春花巷的翠不就是被她活活打死的？\"</p>
谣言如野火般蔓延。</p>
第二天清晨，醉月楼大门紧闭，门上不知被谁泼了狗血，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p>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只剩下几个龟公蹲在门口，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p>
而在城西的义庄里，\"尸体\"柳春生正啃着李当归带来的烧鸡。</p>
\"宁大侠演得可真像！\"他含糊不清地笑道，\"那声'荒谬'，差点把我笑活过来！\"</p>
宁芙——或者，那位\"捕快\"——摘下帽子，长发如瀑倾泻而下。</p>
她冷冷地瞥了柳春生一眼：\"再笑，我就让你真死一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