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中，高雨霏只见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p>
她吓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p>
她忍不住破声尖叫：“啊——”白眼一翻便瘫软在地。</p>
顾相思举着蜡烛望过去，用脚尖戳戳高雨霏都一动不动，登时笑起来：“嘿，这就吓晕了？”</p>
她从袖口抽出帕子，把脸上的槟榔汁都给擦掉，又抬头看了眼还蹲在房梁上等待会离开的聂长庚。</p>
她朝他伸出个大拇指，嘘声喊：“这招真有意思。”</p>
可聂长庚只轻瞥一眼，二话没便离开了。</p>
顾相思渐渐发觉到他的不对劲，自己是错什么话了吗？</p>
烛火一晃，柳絮抬眼时也被顾相思“血迹模糊”的脸吓得一震，“相思姐，你还是先去洗脸吧，我把她带回她院子里。”</p>
——</p>
端午时节，金明池特许开放的最后一日，狄昭难得心情好，想要带上顾相思一同来看龙舟争标。</p>
金明池畔叠满彩棚，九艘虎头舟的鳞甲闪闪发光。随着振奋的鼓声，桨们纷纷齐声吆喝，挥动船桨，朝着终点出发。</p>
二人坐在高楼，将池畔竞赛尽收眼底。</p>
顾相思端着紫苏饮，新奇地看着赛龙舟，似个孩童般看见有趣的事物就兴奋得摇晃双腿。浑然忘了如今自己是在扮着淳熙公主，应当注重礼仪。</p>
狄昭看着好笑，勾起嘴角笑问：“有这么好看吗？”</p>
“嗯！”</p>
来也怪，这几日狄昭把高雨霏冷落到一旁，总是喜欢围着顾相思转。</p>
顾相思试着探探他口风，“近日你怎的都不找高雨霏了？”</p>
狄昭像是很厌烦这个名字般，“唰”地脸色就垮下来，鄙夷道：</p>
“不知道那疯女人怎么了，中邪似的，成日喊府里有鬼，什么妖魂索命，神神叨叨。”</p>
顾相思听后差点被将紫苏饮喷出来，她按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心道，该是上次把高雨霏吓得太过火了。</p>
“这样我也有时间多陪陪钰儿。”</p>
她一抬头便对上狄昭笑容，看似柔情似水，实则在她眼里狡黠至极。</p>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二人氛围：</p>
“狄大人——”</p>
“见过淳熙公主。”</p>
苏怀本是在阁楼另一间雅间，带上妻儿也来金明池游玩看龙舟争标，一出门便碰上狄顾二人，这才来打个招呼。</p>
“这位是苏员外，钰儿你应见过的。”</p>
行过礼后，狄昭招呼苏怀也坐下来，他转头问顾相思：“钰儿我们谈些公事，你不介意吧。”</p>
顾相思摇摇头，佯装没什么兴趣，端着紫苏饮把脸扭向窗台外，看着龙舟竞标，却将耳朵伸得极长</p>
苏怀瞧见是夫妻二人，没外人在场，便毫不犹豫开口：</p>
“漕运之事，还得多谢狄大人出相助了，茶水费苏某自不会落下。”</p>
狄昭却摆摆冷漠道：“还不着急这个。”</p>
苏怀还是刻意压低声音：“对了，之前用毒胶致船舱进水的那两个内鬼，到底是揪出来了。狄大人果然足智多谋，放出个假消息，换船的五日后起程，但换船完成的当天便立刻出发。”</p>
“后来我们真的在灵渠陡门那抓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身上搜出一堆蒺藜钉，一看就是想要再次破坏漕船阻止漕运。跟船上那两个内鬼一样，身上都带着太平会的信物。”</p>
顾相思面上装出只是在看龙舟的样子，实则苏怀的话一字一句全都听进耳里。</p>
她不由得心里一咯噔。</p>
之前打探到的居然是狄昭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太平会的兄弟还是遭暴露了？</p>
</p>
顾相思逐渐装得心不在焉，全身都集中在耳朵上。</p>
狄昭此时轻蔑一笑，“又是太平会，这群招人烦的苍蝇，搅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宁。”</p>
苏怀应付地点点头，又问：“那您看这几个人怎么发落”</p>
狄昭面上露出几分烦躁，“还用问我？赶紧扔水里喂鱼了，莫耽误漕运，尽快运来开丰。”</p>
“是是是”</p>
苏怀恭敬地附和着。</p>
顾相思不用回头都能从语气上感受到，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对他好几十岁的年轻高官弯腰俯首，无奈又不甘。</p>
她听不下去，只觉着坐在身边的狄昭宛如虎狼野兽、魑魅魍魉般让人胆颤生寒，是否他下令杀死苟南北时，得也这般轻巧？</p>
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就像踩死只蝼蚁一样随意。</p>
凡是让他不痛快的，挡了路的，只要用一指头就能轻轻松松碾死一个人。</p>
顾相思猛然站起身，才惊觉自己脚发麻，道：</p>
“我去那边看看。”</p>
她只想远离这个男人。</p>
顾相思出了雅间，路过走廊从窗台上望下去，发现底下人山人海，皆是前来金明池游玩的百姓。</p>
想起上次也是如此出门透气，便被曾经骗过的冤家给认出来，她这次没敢再下楼，而是在走廊上待一会就好。</p>
她倚栏远眺，此时已然没什么心情再去看九只龙舟争标到底哪一队拔得头筹。</p>
忽然，隐隐约约从附近的雅间里传出一阵少女清脆的喊声：</p>
“哇——那只舟好快！”</p>
顾相思无意望过去，只见雅间里是一少女和妇人，站在窗边津津有味地观看龙舟。</p>
这对母女身着绫罗绸缎，想必能坐在这层阁楼里的也非富即贵。</p>
她们像是注意到了顾相思的目光，少女回眸，蓦地冲她一笑，“姑娘你也看龙舟吗？这视野宽阔，一起看吧。”</p>
那妇人也微微一笑招示意顾相思过来。</p>
少女的热情让顾相思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进到雅间里站在窗边同她们一起看。</p>
这件雅间视野确实宽阔，离龙舟终点很近，能更好看到最后谁是赢家。</p>
窗外，金明池上，其中一只满船悬着绢制荷花的采莲舟遥遥领先，一把夺得首胜。</p>
少女猛地蹦起来拍叫好：“这么厉害！这船可是教坊司的歌妓啊！竟在一众男子桨中脱颖而出！”</p>
妇人眉目如画，也跟着笑起来。母女二人更胜似姐妹，可见这一家人亲密和睦。</p>
恍惚间，顾相思像是看到了什么，她盯着妇人出神，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个场景了。</p>
早在十几年前，还在顾府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有兴致地陪她做着喜欢的事。但时间过去太久，她记忆早已模糊</p>
少女朝她一笑，落落大方问：“姑娘你叫什么？我姓苏，这是我娘，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p>
那妇人悄悄碰了碰她，“讲点礼数。”</p>
顾相思看着少女眼熟，大胆问道：“莫不是苏怀苏员外的千金？”</p>
少女瞪着大眼，“你认识我爹？！”</p>
顾相思笑笑没回答她，而是又把目光放在了远处那群庆贺胜者的人群身上。</p>
想不到苏怀一家子这么其乐融融，与狄府中的压抑天差地别。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何能成就长久合作呢？</p>
——</p>
两月后，苏怀的货物已抵达汴河码头，却迟迟未核查上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