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分轻重缓急,帮姬沉鱼回家和面对姬家事变,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难度。</p>
前者顺的事,后者会面临丧命的风险。</p>
赵予书需要慎重考虑。</p>
姬沉鱼也不是没脑子的,见赵予书沉默不语,便猜到了她的顾虑。</p>
凡是让人争着做的事,必定利大于弊。</p>
让人避之不及的事,便是弊大于利。</p>
而让人游移不定,迟疑不决的,那便是利还不够。</p>
姬家如今不知具体情况,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p>
想到“病重”的母亲,越俎代庖的父亲,还有京中那个已经顺利选秀的“嫡长女”。</p>
姬沉鱼眼底掠过一抹果决,膝行至赵予书面前:</p>
“赵公子,只要你能帮我这回,你的大恩大德,沉鱼愿以身相许!”</p>
赵予书被她突然的这一句吓了一跳,心情十分复杂:</p>
“姬姐,你先起来吧。”</p>
姬沉鱼含泪不动:“你不应我,沉鱼就长跪不起!”</p>
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她想自保尚且困难,遑论是回到渝州那是非之地。</p>
除了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的赵予书身上,姬沉鱼别无他法。</p>
赵予书略感惋惜,她如果真是男子,此事便好办了。</p>
答应了姬沉鱼,纵然会冒些风险,但若是事情能成,有了姬家这样的望族做盟友,无论娶不娶姬沉鱼,日后都少不了平步青云。</p>
可她偏偏是个女子,经商、保护好自己的商队,让自己在意的人,余生安稳度日,衣食无忧,便是她要做的所有事。</p>
而这些事情,她就算不插姬家的烂摊子,靠着自己两世的记忆,和身上的本事,也能轻轻松松完成。</p>
搅合进姬家的浑水中,对目前的赵予书来,是付出跟回报不成正比的。</p>
只是</p>
低头对视上姬沉鱼盈盈的泪眼,赵予书心中一叹。</p>
“黑虎、黑豹还在渝州没有回来,是我害了他们两个身陷囹圄,我自然有责任再把他们从危险中救出来。这渝州,你不我也是要去的。”</p>
姬沉鱼这才默许了赵予书扶她起来,又猛地朝她扑过去,一把将赵予书紧紧抱住。</p>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p>
“呜呜呜,赵公子,沉鱼现在只有你能依靠了。”</p>
赵予书:“”</p>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的美人计为什么能无往不利。</p>
纵然她是个女子,可见了姬沉鱼一个大美人潸然落泪,还是禁不住有些怜惜之情。</p>
索性已经做了决定,要管姬家的闲事。</p>
她干脆好人做到底,对姬沉鱼温言软语地劝诫了一阵儿。</p>
姬沉鱼被叫走,公堂上就只剩下千家子一个人。</p>
他一个人既审案断案,又要记录案情,忙得脚不停,十指都要抽筋了。</p>
但他心里始终相信,他们一定不是故意的,再坚持一会儿,肯定会有人过来帮他分担。</p>
这一坚持,就坚持到了黄昏,衙门下值。</p>
赵予书与鹤已经沟通过了,等他一回来,就跟他他们有事,要离开下河县一阵子。</p>
至于下河县的衙门,反正千家子也适应这里的活了,就还是有劳他继续代劳。</p>
千家子:“”</p>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赵予书一会儿,才僵硬道:</p>
“公子是否忘了,不久前,草民还只是个区区囚犯?”</p>
赵予书:“先生大才,切不可妄自菲薄!”</p>
千家子:“我的意思是,我蹲了二十年大牢,出来还没享几天福,你就要我在此忙个不休,当牛做马,是不是有些过分?”</p>
赵予书:“先生之才能,运作于公堂之上,实属造福百姓的大善,岂能与牛马相提并论?”</p>
驴唇不对马嘴,千家子没办法再拐弯了。</p>
一屁股坐到赵予书身边,颓废道:</p>
“下河县的活儿冤案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你把我留在这也没太大用处,时下这个破世道,做首诗都能被人扔牢里,我也不敢一个人生活了,赵公子,我看你也不是添不起一副碗筷的人,要走的话,把我也给带上吧!”</p>
赵予书这才明白,千家子刚才听她要走,眼中一闪而过的焦急是为了什么。</p>
这人竟然是以为她想把他给丢下。</p>
开玩笑,好不容易得到个人才,她怎么可能轻易就把他放下?</p>
别是他自己不想走,就是他想走,没把价值都给榨干前,她绑也是要把他绑在身边的。</p>
为了解开这个误会,赵予书把自己要去渝州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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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行,风险太高,带的人不宜太多。</p>
姬沉鱼是事情关键,所以她必须得去。</p>
鹤略通拳脚,可以起到保护作用,所以他也去。</p>
“草民被关牢房多年,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只能靠着胡思乱想度日,早已积攒了一肚子毒计,不定对公子此次出行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此次草民也可去!”</p>
不等赵予书完,千家子便毛遂自荐。</p>
赵予书愣了下,下意识追问:“那千家子对姬家一事,可有何见解?”</p>
千家子见她当真问自己,忙正了正身,诡秘一笑:</p>
“回公子,公子可以就地取材!想必前县令一家的尸体还在乱葬岗,没被野狗吃干净,主子可以命人把尸体拖回来,再用刮骨刀把上面的肉剔干净,用以砒霜泡水腌制</p>
再把这些肉剁成肉沫,密封着带到渝州,混进姬家人的吃食中,到时姬家满门必死,其余下人群龙无首,便会一盘散沙,到时主子便可顺其自然,救出麾下的两位兄弟!”</p>
赵予书:“”果然是毒计。</p>
一旁的姬沉鱼:“咳,这位先生,我还在这呢,你当着我的面,要杀了我满门,这样真的合适吗?”</p>
千家子这才注意到她,愣了下后,看向赵予书:“公子,她不是你的妻妾吗?”</p>
姬沉鱼脸一红,瞪他:“我与赵公子还没拜堂成亲呢,得先解决了我娘的事再。”</p>
赵予书无奈:“我与姬姐清清白白,往后这种话不许再提了。”</p>
这么一打岔,千家子之前的进谏就被放在了一边。</p>
不过他这人确实有点毒,赵予书算是知道了。</p>
这么一个人,把他独自留在下河县,她现在还真有点不放心。</p>
于是便如千家子所,离开那日,赵予书关上了县衙大门。</p>
除了鹤跟姬沉鱼外,把千家子也带在了身边。</p>
同时,她也安排了先前临时做衙役的壮丁,要他们护送烛娘一行人往北走,去跟郑三爷等人汇合。</p>
来下河县时,赵予书跟鹤只有两人,轻车简行。</p>
离开时却浩浩汤汤,声势浩大。</p>
下河县的百姓不知从哪知道他们要离开,家家户户,自行出门送行。</p>
“赵公子,这筐土豆你拿着。”</p>
“鹤公子,这是我攒了一年的鸡蛋。”</p>
“姬姐,这是民妇亲自绣的帕”</p>
一张张淳朴的面孔,一声声殷切的关怀。</p>
几乎每一个前来送人的村民,都带上了自己家中最拿得出的东西做临别礼物。</p>
赵予书等人哪好意思收,连忙好言推拒。</p>
忽听远处一声大喊:</p>
“千家子,以后管好你那张胡八道的嘴,别再做什么不省心的诗了!”</p>
众人回头,却见一面孔陌生的黑脸壮汉。</p>
赵予书等人不解,唯有千家子眼眶湿润:</p>
“死秀才,你也少再卖弄你那字,心再被哪个嫉妒心强的扔进大牢里去!”</p>
黑脸汉子大笑道:“不,我要写,我永远要继续写,字有何错?”</p>
千家子也红着眼仰天大笑:“那诗又有何错?世上若无好诗,岂会迎来太平盛世?”</p>
两人罢,远远相隔,双双抱拳一笑。</p>
黑脸汉子在路边支起了信摊,千家子转身上了马车。</p>
自此山水一别,有缘者,他日自会重逢。</p>
与此同时,远在渝州的姬家。</p>
满头珠翠,眉眼妖冶的妇人含笑推开柴房的门,又嫌弃地挥舞帕驱散坠落的灰尘。</p>
“老爷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啧啧,好歹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待你如此,当真是恨透了你,对你再无半点恩情。”</p>
柴房角落,一副破烂的铺盖卷上,一个满身狼狈,长发覆面的女人虚弱地蜷缩在里面,声音因几日没有进水极度沙哑。</p>
任谁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落魄的如同叫花子般的女人,就是从前的姬家家主,独揽姬家大权的传奇女子,姬映月。</p>
而来找茬的人,则是她丈夫的“胞妹”芸娘,早些年姬成自愿改名换姓,入赘姬家,也把她一起带了来,彼时芸娘身怀有孕,自称是个寡妇。</p>
姬映月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原来芸娘是姬成的原配娘子,两人这些年在姬家,明面上兄妹相称,暗地里却勾搭成奸,芸娘生下的孩子,就是她丈夫的私生女!</p>
姬映月恨只恨自己一心发展姬家,注意力都放在姬氏一族,没有早早察觉出两人的异常。</p>
“你少得意,姬成那等狼心狗肺之人,他今日能如此待我,他日就能如此待你,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几时!”</p>
“休得胡言乱语!”芸娘一把薅住姬映月的头发,瞧见她那张虽然落魄,却依旧难掩清冷绝色的面孔,眼中嫉恨一闪而过:“你这种卑鄙妇人,如何能与我在成哥心中的地位相提并论?”</p>
她忽然拔下发簪,朝着姬映月的脸上狠狠划过去:</p>
“贱人,你宁肯苟活也不愿赴死,难不成是做着还想与成哥重修于好的美梦?我今日就毁了你这张脸,断了你的念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