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一百一十九</p>
院内微风细细。</p>
姓何的主事眼见他们有话要,连忙笑眯眯退后，极善解人意地让开了眼前的空地。</p>
白眠雪诧异地愣了一下。</p>
“他已经招了？”</p>
“审了好几日,嘴还算牢。”</p>
谢枕溪刻意顿了顿，挑眉一笑，“只是到底也挨不过去慎刑司的段。”</p>
远处的工匠们全都低着头细致地做活儿，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p>
殿下眨了眨眼，不解道，“已经送到慎刑司了？好快。”</p>
依着大衍对贪墨官员的处置，像江楼这样的,还不至于直接进慎刑司的。</p>
毕竟人进了那里，哪怕最后运气好出得来，也要去一层皮。</p>
因而朝中官员轻易不会被送入慎刑司。</p>
谢枕溪低头理了理衣襟，凑近白眠雪耳边，云淡风轻道,“谁只有贪墨一事？刺杀本王，还有殿下如今死罪都算便宜他。”</p>
殿下眨眨眼睫看着他。</p>
谢枕溪捏了捏他脸，仿佛很喜欢看殿下呆呆的样子,</p>
“这两件案子如今已合在一处，今儿我来就是应其他几位大人之邀，请殿下同去审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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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仍与上次白眠雪来时一样，阴恻恻的。</p>
上次那两个披着乌银甲胄的守卫仍在这里，见了人依然恭敬地行礼。</p>
慎刑司里刑堂与监牢分而设之,上次白眠雪跟着谢枕溪奉了英帝的命,来提审那本姓贺兰的姑娘时，进的便是刑堂。</p>
那次动刑只能是中规中矩。</p>
他却还没甚出息的被吓到了。</p>
思起当日往事,白眠雪莫名尴尬的摸了摸脸。</p>
他一个动作，谢老狐貍就知道他心里所想,却顾忌着这东西的面子，不敢直，只是轻笑着执起他的，故作讶然道，</p>
“啧，怎么这么凉？该不会是给冻着了？”</p>
罢喝住前面领路的侍卫，</p>
“且灵点儿，今日又不去刑堂，怎还走这条路？”</p>
仿佛是故意给某人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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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卫恭恭敬敬把二人领到监牢，行了个礼，兔子也似溜了。</p>
听到今日不用去刑堂，白眠雪一颗心倏忽落了地。</p>
只是这监牢里虽没有刑堂那么血腥，环境却极差。</p>
别的几位官员也没有见到，这有他们二人。</p>
不通风的阴暗囚室里，处处都隐隐含着潮湿发霉的木屑气息和无处可躲的血腥气。</p>
“殿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可要出去透透气？”</p>
一旁的侍卫首领上前道。</p>
“不必。”白眠雪摇了摇头。</p>
江楼之事是他亲自答应了祝凤清的，如今终于有会亲自审他，如何能放过？</p>
那侍卫首领也不敢多话，只是瞪了一眼守门的侍卫，似是催他快些。</p>
只见那人抖着飞快地摸出一大把钥匙，匆忙地翻翻找找，终于摸出一把，打开一间牢房，躬身请他们过去。</p>
江楼双眼紧闭靠在墙壁上，周身堆着一条破褥子并许多杂草，不复往日油滑的模样，已经如行尸走肉般挂在那里。</p>
唯有听见门口的响动时，方才掀起沉重的眼皮，见了对面眉眼如画，风流潇洒的一对璧人，艰难地嗓子里哼了一声，喘着粗气道，</p>
“王爷，王爷，我已服了你段不是您金口玉言，亲自放过我么，怎得还要亲自过来磋磨人？饶了我吧，饶了我吧”</p>
谢枕溪明知他忐忑，并不理会他疯言疯语，只侧头吩咐道，</p>
“你，上来记着。”</p>
旁边的吏连忙捧着纸笔应了一声，丝毫不敢怠慢。</p>
“好了，殿下审吧。”</p>
白眠雪被他淡然含笑望了一眼，忍不住愣了一瞬，下一秒，却忽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p>
“你你在青州为官，是什么时候？”</p>
“十年前。”</p>
“当年青州蝗灾，流民无数，你可有如实上报朝廷？”</p>
“自然是上报了的，朝廷拨下白银，就为了此事。”江楼有气无力道。</p>
“那用在青州百姓身上的有多少白银？你们贪墨多少？”</p>
江楼平生最大的心病就是怕此事被人翻出。</p>
因这是他为官至今做过最为大胆的一件事，当年他还很年轻，不仅贪墨白银数十万两，甚至为此戕害了同僚的性命。</p>
但此时他气息奄奄，却露出一丝不耐的笑，“殿下，您也是聪明人，我连账本都已经交出来了，贪了多少，难道您自己不会看？”</p>
一旁候着的侍卫首领连忙扯着他衣领，给了他两个巴掌，“五殿下问话，你这是什么态度？”</p>
江楼呵呵地干笑了几声，又垂下了头。</p>
“方才那句不用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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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溪适时地插了一句，那吏连忙点头。</p>
“江楼，你可忘了答应过本王什么？”</p>
他话音落下，没过太久，江楼掀起眼皮，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二十四万两。”</p>
他勉强伸出三根指，“我只拿了这么多赈灾处处都要花钱，最后还剩三十多万两，是许季庆眼红，死活不肯再拿去赈灾，非要自己昧下的。”</p>
“还有朝廷零零散散拨下来的款，约摸有四五万两白银大约一半都被当年跟着我们共事的那些狗东西贪走了这些账本里都有。”</p>
那吏笔下飞快，记得是头也不擡。</p>
“那祝修仁呢？”</p>
“他是怎么被你们害死的？”</p>
“他？老顽固一个。”江楼捂着脸笑，“一厘都不肯拿。”</p>
“我们都拿，偏他不肯，还迂腐不化要偷了账本去告发。”</p>
江楼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低沉嘶哑如伥鬼，</p>
“凭什么？我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p>
“我和许季庆，还有别的几个幕僚商议了一下，装作诚心悔过，要去自首，临行前设宴来请他喝酒，在宴上就把他毒死了。只是饮酒贪杯大醉，其余人等并不知底细。”</p>
“后来我们命人将他尸体背着，抛下山崖，做出大醉后坠马而亡的模样，瞒过众人。”</p>
“祝修仁竟然会应你们的约？”白眠雪诧异地道。</p>
“他性子执拗清高，根本料想不到我们有胆量光天化日之下要他的命。”</p>
白眠雪眼前倏忽一闪而过祝凤清的脸。</p>
同样的清高，同样的执拗，这父子二人的脸在他眼前似乎隐隐绰绰在重叠。</p>
“你他老顽固一个，却不想，如若你们同他一样不肯贪墨，而今他已告老还乡，在家乡湖面上怡然垂钓，日暮时有儿子侍奉左右，慢悠悠提着鱼篓往回走。”</p>
“而你们，不用背负十多年良心债，只用做个清清静静的官，休沐时与家人嬉戏同游，而不是沦落至此，重刑加身。”</p>
“而今欲牵黄犬逐狡兔，已再不可得。”</p>
白眠雪看着他颓败的眉眼冷淡地道。</p>
“十年后的事，谁知道呢。”</p>
吏的最后一笔挥毫落下，江楼叹息一声。</p>
“最后还有一事问你，前日行刺的人，可是你安排的？”谢枕溪淡声道。</p>
江楼沉默了许久，闭眼道，“是。”</p>
反正自从账本被人迫着交出去的那一刻，自己这条命就已经不可能留得下了。</p>
还不如依着王爷的意思，多背一条他叫自己背的罪名。</p>
自己总不会吃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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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将记录好的供词呈给谢枕溪，见他点点头，方才退回原位。</p>
“甲寅月，乙酉日，五殿下亲审主管吏部主事江楼贪墨一案嫌犯今已俱已如实招供，又兼搜寻到证物账本一本，其中列具贪墨朝廷赈灾银子百二十两”</p>
谢枕溪看罢合上，略点了点头，就有两个侍卫重新将门阖上重重地落了锁。</p>
“江楼这边已经招了，那许季庆那边呢？”</p>
“不用，前日他已畏罪自杀了。”谢枕溪淡然罢，嘴角勾起一点嘲讽笑意，“只是死也无济于事，证据已足够定罪了。”</p>
白眠雪点点头，监牢里无风却格外阴冷，他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胳膊，忽然道，“方才你和江楼，他答应了你什么，才会那么听话配合你？”</p>
“他贪墨这些，已够得上夷三族。不仅他死不足惜，还要牵连妻子儿女皆没为官奴。”</p>
谢枕溪眉眼间颇为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毫不起眼的事，“本王只是告诉他，若是肯老老实实招供，本王保他妻儿平安无恙。”</p>
“原来如此，王爷你做到如此地步，难怪他肯安心配合。”白眠雪叹服得点点头，</p>
谢枕溪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怔了怔，只是弯唇不语。</p>
上却抚过美人的长发，一边认真撸猫猫，一边心头微叹——</p>
本王替你这东西做的，又何止这一点点，何曾见你惊讶一回。</p>
往往还不领情，像一只骄矜的猫猫，只有心情好时准他逗弄几下，心情不好就马上翻脸。</p>
偏偏这人身子也不好，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护着宠着。</p>
啧，自己选的，只好甘之如饴地受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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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监牢出来时，隐约瞧见一个侍卫正大声责骂着什么人。</p>
“怎么回事？王爷与殿下还在此，你们有没有规矩？”</p>
那侍卫见了头子才慌了，又瞧见他背后的北逸王，五殿下，更慌了，连忙战战兢兢跪下了。</p>
“人不知两位王爷和五殿下在此，冒犯了，求二位饶过人一遭，再也不敢了。”</p>
“你方才在做什么？”</p>
白眠雪看着他慌乱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道。</p>
那侍卫愈发慌乱，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就，就是我看管的那女子，今日又闹绝食，我一时气不过，骂她几句。”</p>
那侍卫首领闻言，也恍然大悟，转过头来，请罪道，</p>
“二位主子莫怪，谁让他看守的那个偏偏是个烫山芋——”</p>
“那姑娘送进来没多久，就有主子吩咐过不许弄死，谁知她偏偏嘴硬什么都不招，只得就这么吊着。”</p>
“那姑娘像是摸到了我们不敢弄死她这个命门，啧，这三天两头就闹绝食，可把我们给整惨了！”</p>
他只顾自己快言快语，却丝毫没有留意到白眠雪渐渐凝重起来的表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