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一百四十三</p>
时值初夏,天朗气清，水边云影聚散。</p>
白眠雪刚刚午睡醒来,整个人脚都发软，晃了晃脑袋，见身侧无人，不由得有点发懵。</p>
他推开身上薄薄的丝被，发了一会儿呆，就从船舱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p>
一阵凉风习习，船上清爽好闻的竹子味直往人鼻子里钻。</p>
白眠雪站在船边,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耳边是四处水波的摆荡声，船头行进时朝两边点开一圈圈涟漪，在青翠的荷叶中泛着清光碧影缓缓散开。</p>
这是之前他在大衍时，困在深深宫墙里万万见不到的绝好风光。</p>
这次去江南,虽则路途甚远，但细论起来一点不亏。</p>
河水荡漾起来打湿他衣裳下摆，皇帝低头瞧了瞧,才隐约有点从午睡的困倦中清醒过来的意思，便回身往舱内走去。</p>
这艘船极大，内里又分三层，按用处隔出许多船舱来。</p>
他细细瞧了一眼，只见其中一间门框上挂着一只草编的红鱼儿挂件,船行鱼跃,格外灵动活泼。</p>
他才朝着那鱼儿走了两步，里面谢枕溪擡眼看见了他,便招唤他过去。</p>
船舱内格外清凉。</p>
“厨下才送来的冷杏仁茶和藕粉糖糕，想来你爱吃甜食,给你留着了。”</p>
谢枕溪长指轻敲桌案，并不擡头，似乎正在看什么。</p>
白眠雪一点都不和他客气，啜饮一口杏仁茶，轻轻眨了眨眼，有点娇气地放回去了，挑毛病，“不怎么凉。”</p>
“你这身子能用冰？”谢枕溪头也不擡，闻言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这是用了冷水湃的。现如今还未到酷暑炎热时候，这样最合适。你若又病了，这船上可无高明大夫。”</p>
白眠雪轻轻哼了一声。</p>
让自己想反驳都找不到破绽。</p>
皇帝怏怏地瞪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杏仁茶，只觉唇齿间满是杏仁香气，又拈起一块藕粉糕放进嘴里，这才发觉他是在看自己午睡前写的字。</p>
皇帝一瞬间有点慌乱，想用挡住，只是指尖上都沾满了细细糯糯的糖粉，只得悻悻地收回爪子。</p>
“啊是不是写得不太好看？”</p>
两人这回下江南，是坐船走水路，白眠雪先还很兴奋，只觉得到处都新奇。</p>
奈何船平稳无事地行了十四五日，外面景色连日都大差不差，皇帝才渐渐安静下来。</p>
所幸有谢枕溪在，能时常与他聊天解闷。</p>
这天午睡前他无所事事，谢枕溪也忙着处理政事不曾搭理他，皇帝溜溜达达无事可做，忽然生出些兴致，命人拿来笔墨自己练字。</p>
可是自己毕竟不像真正的古人一样从练起，左看右看都觉得写得不好，便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了。</p>
只是谁知一觉睡醒，居然被谢枕溪发现了。</p>
他有点好不意思，歪着脑袋顺着谢枕溪的目光去看。</p>
谢枕溪长指掠过几个墨色字迹，沉吟片刻，轻声道，</p>
“这是陛下自己做的么？”</p>
白眠雪垂眼去看，他所指的地方，恰是两行自己曾背过今日顺写下的词，</p>
“梦入江南烟水路。”</p>
“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p>
“唔，不是。”白眠雪很乖地歪着脑袋，很诚恳，但不完全诚恳，“我是偶然看到的前人字句，刚好经过江南想起来，拿来练字用呀。”</p>
是前人口角，只是不是这个世界里的前人。</p>
所幸谢枕溪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p>
“本王还以为陛下是思念至极，方才写下如此词句。”</p>
“情真意切，感人至深。”</p>
比起先前，白眠雪现如今已经十分谢枕溪这个老狐貍，瞧着人此刻这幅假装不咸不淡的模样，就知道他其实心里已经很不爽了。</p>
皇帝了然地皱了皱眉，又舒展，漂亮的眼眸转了一圈，摇摇头，“啧，阴阳怪气。”</p>
谢枕溪并不生气，反倒勾唇笑了。</p>
他伸抢走了翠色的碟子里最后一块藕粉糖糕，在皇帝不满的眼神里淡淡道，</p>
“陛下为了能亲自下江南寻前太子，不顾众人反对，甚至不惜得罪满朝文武，本王在陛下跟前何曾有过这样待遇，本王吃点醋，难道不应该？”</p>
“快别提那些糟心事了。”</p>
白眠雪亲自去往江南，朝臣几乎全数反对。</p>
只因先前英帝就驾崩在去行宫的路上，众人都慌了神，举国上下好一阵乱糟糟。</p>
现如今白眠雪登基，又有谢枕溪全力扶持，局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众臣仍是心有余悸。</p>
现在白眠雪又要离宫，几乎是个个都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跳起来反对。</p>
连白起州都从百般忙乱的军营里抽身，找了他一趟。</p>
“你要找人我不管。”</p>
原本长发高束，英姿飒爽的青年在军中历练了许久，更添了裹挟着尘沙的稳重和凌厉。</p>
白起州站在他面前，劲腰长腿被衣袍紧紧裹住，愈发勾勒出出众的身姿。</p>
只是他看着白眠雪的眼神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不悦道，</p>
“你前脚一走，后脚有人反了，你怎么办？”</p>
“谢枕溪已妥帖安排过了，不会的。”</p>
见白起州仍是紧蹙眉头不话，白眠雪又轻声道，“再啦，就算有人要反，大衍举国精锐皆在二哥麾下，有二哥在，我怕什么？”</p>
皇帝连日来被一大群动不动就以死相谏的朝臣给缠磨得头都大了两三圈，这会儿乍见了往日亲近的哥哥，就忍不住想撒娇。</p>
白起州抿了抿唇，显然仍是不赞同，但或许是被他最后那句话取悦了，难看的脸色略平复了一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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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胡闹。”</p>
他最后只告诫般了这一句，眼风一扫皇帝，擡了擡下巴，哼了一声，</p>
“不听我的话，若是真打起来，我才不帮你。”</p>
口是心非。</p>
白眠雪默默念叨了一句。</p>
白起州最后既不反对，一众武将们也都按耐住了些，一些文臣们也渐渐被白眠雪抑或是谢枕溪劝服。</p>
又命先帝留下的三位辅政大臣监国，白眠雪才得已从宫中脱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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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溪睨了一眼东西，“你也该补偿补偿本王。”</p>
一阵清风从门口送进来，吹得人太舒服，连脑子都晕乎乎的。</p>
“我补偿的够多啦！你忘了，在那边”</p>
皇帝反驳的语速飞快，忽然一顿，想到了什么一样，脸颊渐渐红了起来，闭嘴不话了。</p>
“在那边怎么了？”谢枕溪玩味一笑，低声追问。</p>
白眠雪紧紧闭嘴，一个字都不肯，只是耳根都发红了。</p>
谢枕溪眼角微微掠过皇帝指的那地方，是一片窗台，推开窗可以瞧见外面水波粼粼。</p>
想起前日两人在那里亲密无间，便笑了。</p>
“啧，陛下当真是爱胡思乱想。”他看着人愈来愈粉的耳朵，微微含笑，“单单只是补偿我么，难道陛下你不喜欢？”</p>
白眠雪的耳朵一瞬间爆红。</p>
谢枕溪还要再两句，见此情景，恐怕人太害羞，才不了，只是低低地笑了，用长指揪了揪白眠雪的耳朵，按在指腹上摩挲了好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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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行过十来天，船终于在一处繁华码头靠了岸。</p>
“好漂亮的地方。”</p>
他们早从船上远远看去，就发觉此地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一片盛景，近来更觉市井繁华喧闹，一派热闹景象。</p>
惹来白眠雪啧啧称奇。</p>
“这是云州，江南最繁华富饶的地方，这里风俗开化，民众富庶，周围几州的商人们最爱来此，人来人往，消息也灵通，最适合找人。”</p>
谢枕溪罢，顿了一下，眯了眯眼，轻声道，“据探子来报，月宗的老巢也正在此地。”</p>
“繁华富贵遮人眼，这里确实容易藏身。”</p>
白眠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朝谢枕溪道，</p>
“你还记得吗，临走前三皇兄告诉我，若要找太子哥哥的下落，去明月坊，寻一位云樵公子。”</p>
谢枕溪伸去握他的嘴，“若想在这里安心寻人，先把这些累赘称呼改了要紧。”</p>
一边着，一边轻轻拂去美人肩上的几瓣落花，狡黠地勾唇，</p>
“他既有消息，我们自然要去试一试的。偌大江南，岂不比自己乱撞来得好？”</p>
白眠雪点点头，“那就按三皇兄，”他一顿，改了口，“三哥的法，去明月坊一趟。然后暗中寻访月宗的出没的消息。”</p>
若要剿灭月宗这样行迹诡秘的帮派，仅凭随他们坐船而来的一些侍卫根本不可能。</p>
因此船还未到江南时白眠雪就已经传书江南巡抚，若必要时，还需朝廷的官军出马相助。</p>
“好。”</p>
为了不打草惊蛇，白眠雪留下数人守船。</p>
自己和谢枕溪只带了三五侍卫，寻了处并不起眼，但地理位置极佳的客栈。</p>
二掂了掂银块，满意地侧身让开身后楼梯，“几位客官随我来！”</p>
白眠雪用一顶幕篱遮了脸，他第一次戴这玩意儿，总觉得那纱帘晃来晃去挡眼，险些摔了一跤。</p>
一旁的谢枕溪看都不看，一把伸出扶住了人。</p>
那二回头打量他们一眼，忍不住笑道，“这台阶陡得很，您留心。二位客官看起来品貌不凡，是外地人氏来云州游玩的罢？”</p>
“你怎么看得出来？”</p>
话时他们已经上楼进屋，只见屋内一架屏风，一扇竹窗，倒是格外清雅别致。</p>
谢枕溪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p>
那二一边替他们打开窗扇通风，一边笑着收拾，</p>
“听您二位话，没有云州本地人的口音，反倒有些像京城人。另外二我呀，这么些年，别，云州有头有脸的客人也识得大半，竟不曾见过何时有像您两位这样出众的客人。”</p>
白眠雪在一旁扯了扯幕篱的纱，他实在戴不惯这挡眼睛了鬼东西。</p>
只等二什么时候走了赶紧拿下来。</p>
谢枕溪本是和二着话，这会儿好像背后长了眼似的，收住话头，淡淡道，“好了，已经差不多了，你且下去吧，待会叫人打热水来我们沐浴。”</p>
二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走。</p>
临出门时，谢枕溪状似不经意地道，</p>
“对了，听闻你们云州有个叫明月坊的所在，不知在哪里，离这里远近如何？”</p>
那一瞬间二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明月坊您是来找明月坊的？”</p>
“听过，问问罢了。怎么？”谢枕溪看起来只是随口闲聊，眼神却不放过对方神色中极细微的一点点变化。</p>
“没没什么”</p>
二好像想拿起肩上搭着的帕子擦擦汗，擡才发现帕子不在，找了一圈才发现是搭在自己另一边肩上，忙脚乱的拿下来擦了一把，冲着他们尴尬一笑，</p>
“客官，这些地方我也不太清楚，您不如有空了出门问问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