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刘士衡调整战线，郭遵、王信为左前锋，刘宝元、万俟政为右前锋，负责敌军两翼，黄德和驻守后方的碎金谷，防止敌军背后偷袭，他在阵前，诱敌主攻。</p>
第三日午后。</p>
党项再次以骑兵步兵两万人两路进攻，攻势凶猛，北玄军阵线被冲得有些松动，刘士衡不得不指挥官军向后引却二十步。</p>
“报报将军”有士兵惊慌失措跑来报告，“黄德和临阵脱逃，率麾下往保南山方向去了。”</p>
将士闻言，四眼相对，神情骇然，又望见党项人来势汹汹，丢盔弃甲，纷纷溃散。</p>
刘士衡眸色一沉，立马招来儿子刘宝元，吩咐他驰马追击黄德和。</p>
刘宝元策马拦下黄德和，执辔，枪指着黄德和，恨声道：“黄德和，大敌当前，当勒兵还，并力抗敌，奈何先奔？\"</p>
“我不知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道脑袋最重要的，死在党项人里，还不如让官家砍我脑袋。”</p>
黄德和拔剑出鞘，剑指刘宝元，威胁道：“给我滚开！”</p>
刘宝元持长枪一把打掉黄德和的剑，枪尖劈掉黄德和头上的武弁帽，头发随之散下来。</p>
黄德和惊得直冒冷汗！</p>
刘宝元语声严厉：“你们是大荣朝的士兵，大荣朝的子民，延州城、鄜州城后有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p>
“你们今日畏惧得生，明日你们的家人就因你们的畏惧而死。”</p>
“如若你们还认这身军装，还认孟家军，还认孟家军‘为国鞠躬，为民尽瘁’的训誓，就跟我刘宝元回去。”</p>
孟家军打退北阙，收复旧都后，孟家军被分成四支，驻守四方，北玄军是其中一支。</p>
刘宝元望着一片默然无声的士兵，神色有几分黯然，调转马头朝碎金谷方向赶去。</p>
“将军，我跟你回去了！”</p>
“我也去！”</p>
“我们都去！”</p>
“兄弟们，我们走！”刘宝元高声呼道。</p>
一人跟随，百人从之。</p>
黄德和看了一眼跟着刘宝元离开的数百士兵后，带着剩余士兵，驱马遁赴甘泉。</p>
北玄军与党项军本就是实力悬殊，黄德和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更是让难打的仗雪上加霜。</p>
刘士衡无心顾及其他，立于阵首指挥，并派遣军头校尉，杖剑拦住溃逃的士卒。</p>
北玄军与党项军转斗三日，将党项军退至水东。</p>
与党项军转战过程中，北玄军损兵折将，为让拖住战局，刘士衡率北玄军余部退守西南山，立七栅自固。</p>
刘士衡鬓前垂着的那一绺长发在夜风中拂动，他的眼睛里有几许哀戚。</p>
他招来一个士兵，吩咐他到金明寨求援。</p>
此时，遥夜沉沉，雪虐风饕。</p>
党项军派人叩栅，询问大将何在，北玄军不应。</p>
党项军又派来假扮的戍卒，试图传递文书欺骗刘士衡，被识破后，刘士衡杀之。</p>
夜四鼓，党项军再次进攻，环营高呼劝降：“如许残兵，不降何待！”</p>
敌人叫嚣，不可忍，郭遵上前请命，“末将请命！”</p>
敌战益急，郭遵奋击，心知必死，独身杀入敌军行间，逼得敌军稍却。</p>
他调转马头断后，持大槊横突之。</p>
敌知不可敌，使人持大絭索立于高处，试图阻拦郭遵的马，但辄为郭遵劈断。</p>
党项军故意放任郭遵驰马深入，攒兵注射，射中马腹，马踠仆地，郭遵倒地，被杀。</p>
“将军，郭副将战陨！”</p>
这个消息让刘士衡一振，有些懵，茫然地看着禀告的士兵。</p>
郭遵是他最得力的裨将，也是北玄军最勇猛的战士。</p>
他战陨了？</p>
还没反应过，听得士兵又报：“刘将军战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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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士衡不可置信地呢喃：“宝儿战陨？”</p>
刘士衡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扯着禀报士兵的衣领，难以接受地再问：“宝儿战陨？”</p>
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p>
“将军节哀！”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雪夜传来。</p>
顷而，石总管从雪夜中走出，背上负着一个少年郎。</p>
少年郎正是刘宝元，他白袍甲衣上血迹斑斑，安静地睡着。</p>
“刘将军，英勇善战死守碎金谷，守住了”</p>
“将军战直至最后一刻，仍握长枪，屹立不倒。其英勇让人敬畏，无人未敢上前践踏他的遗体。”</p>
石总管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将刘宝元轻轻放置于地上，单膝跪地，双抱拳，满是敬意。</p>
刘士衡跌跌撞撞地奔至刘宝元身旁，双膝不觉一软，瘫了下来，颤抖着抚过儿子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庞。</p>
“宝儿，我是爹爹，你醒来看看爹爹好不好”</p>
“爹爹这就写信给你娘，让她不要给你相看人家自己找好不好”</p>
“宝儿，你跟爹爹句话好不好？爹爹最最喜欢和宝儿话了”</p>
刘士衡不觉眼泪挂下来。</p>
他的宝儿才二十一岁，风华正茂，少年风流。</p>
宝儿有鸿鹄之志，他要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还没有实现</p>
他还没有实现</p>
听罢，众士兵泪下如雨。</p>
平旦，党项人指挥麾下骑兵，自西南山四路合击，北玄军被党项人一分为二。</p>
刘士衡与石总管率领剩余北玄军勠力同心，背水一战，斩杀敌寇四千余人。</p>
石总管落马，为党项铁蹄践踏而亡。</p>
宁远将军刘士衡身中数箭，仍然持剑击杀五六名贼寇。</p>
最后，不敌贼寇！</p>
他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雪地上的北玄军将士。</p>
敌寇蜂拥而来，北玄军没有辱没孟家军！</p>
雪地上的坟茔，竖着的长枪系着白布条，鲜血写成几个字！</p>
爱子刘宝元！</p>
“宝儿爹爹护不住你了”</p>
嘉佑元年，因为晏同一晏相公的一句——</p>
“士衡，将家子，素知兵，若使将西北，可以制敌。”</p>
太后思晏相公之言，特改他为邠州观察使、邠州知州，开始他的戎马生涯。</p>
脱下儒服，换了武弁，他后悔了！</p>
后悔护不住儿子！</p>
护不住北玄军！</p>
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他食言了！</p>
戎马为民，他又不后悔！</p>
北玄军覆灭，换来了延州城转危为安，百姓转危为安！</p>
想想他这一生，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p>
来生，惟愿</p>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p>
来生，惟愿</p>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