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了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终于消停了。</p>
屋里炕烧得滚烫，烙得人后背暖洋洋的。</p>
陆青山睁开眼，抬伸出被子一摸，笑了，空气冻的鼻头冰凉。</p>
身侧，是妻女均匀绵长的呼吸声。</p>
林月娥侧着身子，长睫安静垂落，睡颜恬静安稳。</p>
雪蜷在母亲怀里，像只奶猫，睡得香甜，脸红扑扑的。</p>
脸蛋红扑扑的，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p>
陆青山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又软又烫。</p>
这种安宁和温暖，是他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奢望。</p>
看着她们娘俩，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p>
昨天老丈人那句“做个人样来，让月娥和雪过上安稳日子”，像烙铁一样滚烫地印在他心上。</p>
光靠打几只野鸡兔子换点肉吃，只能勉强糊口，离“人样”差着十万八千里！</p>
更别给她们娘俩一个真正的幸福生活！</p>
必须搞钱！</p>
搞到真正的硬通货！</p>
能换成白花花大米、厚实棉布、救命药材的硬通货！</p>
他轻轻脚地给他俩把被子拽了拽，转身下了炕，动作轻得像猫，生怕一点声响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p>
披上那件补丁摞着补丁，却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旧棉袄，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屋外。</p>
天刚蒙蒙亮，清晨的空气冷得像刀子扎进肺里，激得他一个哆嗦，脑子瞬间清醒无比。</p>
冰雪特有的那股子清冽气息，激得他一个哆嗦，脑子瞬间清醒无比。</p>
院子里积雪厚厚，在晨曦中泛着清冷的光。</p>
山野之心！</p>
他心念一动。</p>
这玩意儿不仅能感知活物，对山里的草木似乎也有感应。</p>
这无边无际的关东山，就是个巨大的宝库！</p>
除了野牲口，那些藏在深山老林子里的药材、山货，才是真正值钱的好东西！</p>
有些上了年份的老山参、灵芝、珍稀药材，挖到一株，就能让一家人彻底翻身！</p>
主意打定，陆青山不再迟疑。</p>
他简单扒拉了几口灶上温着的狍子肉汤，又把足够妻女吃一天的肉细心剁好，用家里仅有的一个破瓦罐煨在灶膛的热灰里。</p>
然后，他抡起斧头，把院子里剩下的木头劈成一捆捆整齐的柴禾，放在灶台边三捆，剩余的塞进棚子码得满满的。</p>
做完这一切，他才揣上那把磨得雪亮的柴刀，掖好斧头和铁柱给的麻绳，再次出了村子。</p>
像一道孤狼的影子，一头扎进了白茫茫、望不到边际的关东山干饭盆林子里。</p>
这一次，他没走那些被猎户们踩得溜光、相对安全的熟路。</p>
他完全凭着山野之心那股玄之又玄的指引，专门挑那些没人去、地形复杂的原始老林子里钻。</p>
特别是那些阳坡和背阴坡交界的地方，最容易藏着宝贝。</p>
山野之心全力运转起来。</p>
周遭的世界在他感知中，瞬间变得无比鲜活和立体。</p>
风吹过光秃秃树梢的呜咽声。</p>
老鹞子在山顶盘旋的破风声。</p>
厚厚雪层下，冬眠虫豸那几乎细不可闻的蛰伏声。</p>
远处，有野兔在枯草根下刨食的窸窸窣窣。</p>
更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嚎</p>
这一切，都像放电影一样，清晰无比地映入他的脑海。</p>
更奇妙的是，他似乎能“嗅”到不同植物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又截然不同的“生命气息”。</p>
有的生勃勃，充满了力量。</p>
有的气息衰败，像是即将枯萎。</p>
有的冻在土里，等待厚积薄发。</p>
还有的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而醇厚的独特韵味。</p>
那韵味，仿佛沉淀了岁月精华，像一盏在黑暗中摇曳的金色烛火！</p>
就是它！</p>
他像一头经验最老道的猎犬，更像一头对自己领地了如指掌的孤狼。</p>
循着那丝金色气韵，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艰难跋涉。</p>
积雪软得像新棉被，脚脚没过膝盖，趟着雪跨着走，软绵绵的不受力，每一步都极其耗费体力。</p>
刺骨的寒风轻易就吹透了他单薄的棉袄，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p>
但他毫不在意。</p>
心中只有一股火热的信念在熊熊燃烧，驱散了严寒。</p>
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又绕过一片在寒风中枝桠瑟瑟发抖的白桦林。</p>
最终，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下，他停下了脚步。</p>
这片山坡上长满了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老柞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p>
他在这里反复地转悠起来。</p>
山野之心的感应，在这里捕捉到一种极其特殊，却又有些飘忽不定的“气息”。</p>
它不像普通草木那样张扬，反而带着一种内敛的、沉静的力量感。</p>
若隐若现，极难捕捉。</p>
他凝神细细分辨，像剥茧抽丝一样，顺着那微弱的感应源头，一步步靠近。</p>
突然，他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p>
低头一看，是一截被雪覆盖的枯树根。</p>
“不对！”</p>
陆青山心中一凛。这枯树根的走向，与周围的地势格格不入，像是被人故意摆放在这里的！</p>
难道这附近有人？！</p>
他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中的柴刀，山野之心运转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p>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生物的气息后，他才稍稍放松了警惕，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那股金色气韵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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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韵的源头，就在附近！</p>
最终，他在一棵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皮开裂如同龙鳞般粗壮的老柞树附近，停下了脚步。</p>
这里的气息最浓郁！</p>
就是这儿了！</p>
“棒槌棒槌救命救命”</p>
就在这时，几声清脆急促、带着特殊韵调的鸟鸣，突兀地从头顶传来。</p>
陆青山浑身猛地一震！</p>
他豁然抬头！</p>
只见几只羽毛灰扑扑、叫声奇特的鸟，正落在老柞树边上光秃秃的枝桠上，歪着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看着他。</p>
棒槌雀！</p>
是棒槌雀！</p>
放山人的传里，这种鸟天生就喜欢跟着人参跑，是山神爷派来引路的使者！</p>
找到棒槌雀，就离找到那山中至宝不远了！</p>
他的心跳瞬间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燃烧起来！</p>
他强行压抑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喜，猛地蹲下身。</p>
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老柞树根附近的地面。</p>
扫开厚厚的积雪，</p>
与周边平坦均匀的落叶层，截然不同！</p>
就是这里！</p>
错不了！</p>
他抽出腰间的柴刀，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p>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心翼翼地拨开那层厚厚的积雪。</p>
雪层下，是冻得发黑、掺杂着枯枝败叶的泥土和厚厚的腐殖层。</p>
他不敢用柴刀直接去刨，生怕一不心伤到</p>
他记得老把头过，挖参最忌讳的就是用铁器，容易伤了参的灵气，最好是用骨铲或者木铲。</p>
可惜他现在啥也没有，只能用了。</p>
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一点一点地，往下抠挖。</p>
泥土冻得像铁疙瘩一样坚硬。他的指很快就变得僵硬、麻木，冻得通红，失去了知觉。</p>
但他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片火热。</p>
当挖开半尺多深时，几片枯黄中还带着一丝残绿、形状如同巴掌的复叶，露了出来！</p>
叶柄细长，形态十分独特！</p>
他心头狂跳，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p>
继续屏息凝神，更加心地往下挖。</p>
终于！一截颜色呈淡黄色、如同婴儿臂般粗细的根茎，显露出来！</p>
不止一条！而是几条粗壮的根须虬结在一起，形态饱满丰腴！</p>
根茎的表面，带着一圈圈细密清晰、如同年轮一般的横纹！那是芦碗！</p>
舒展有力的根须（艼）上，还缀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晶莹疙瘩！那是珍珠点！</p>
这活脱脱就像一个沉睡的、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p>
一股混杂着泥土清香和难以形容的特殊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p>
那香气，浓郁得让他精神一振，疲惫一扫而空。</p>
“好家伙！这得是上了年份的老参啊！”</p>
陆青山两眼放光，激动得浑身都在轻微颤抖。虽然他对人参的具体品级、年份什么的，还是一知半解。</p>
但光看这饱满的品相！</p>
这婴儿臂般的粗壮根茎！</p>
这舒展有力的根须！</p>
还有这醉人的浓郁香气！</p>
再加上那传中的棒槌雀叫声印证！</p>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贝！</p>
是真正的老山参！</p>
这玩意儿要是拿到镇上，找到识货的药铺或者供销社懂行的人里，绝对能换一大笔钱！</p>
一笔能让他家彻底翻身的巨款！</p>
足够他把家里那四面漏风的土坯房，扒了重盖成亮堂堂的砖瓦房！</p>
足够给月娥和雪扯上几身崭新的、厚实的棉袄棉裤，还有好棉鞋，让她们漂漂亮亮、暖暖和和地过冬！</p>
足够让她们娘俩顿顿吃上白面馒头，隔三差五还能见着荤腥！</p>
他更加心翼翼起来。</p>
他只有用指，还有临时削尖的木棍，顺着人参根须的走向，一点一点地清理周围冻得邦邦硬的泥土。</p>
生怕碰断哪怕一根最细的须根。</p>
那都会影响品相和价值。</p>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p>
好在有厚厚的雪层和树叶腐殖层包裹着泥土，不然这寒冬腊月，任谁也打不开这老参窝。</p>
寒风飒冽，他却全神贯注，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p>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他才终于将这株形态完美、至少有他臂长的“大家伙”，连带着所有密密麻麻的须根，都完整无缺地“请”了出来。</p>
捧着这沉甸甸、如同玉石般温润的“山神爷的赏赐”，他激动得都在发抖。</p>
他又在附近仔细地搜寻了一圈。</p>
凭借着山野之心那敏锐得不像话的感应，果然，在另外两处更为隐蔽的石缝下、朽烂的树洞边，又挖到了十几株大不一的各类药材。</p>
虽然个头和品相都远不如第一株那么惊人，但也都相当不错，拿到外面也能值不少钱。</p>
将所有的收获，都用带来的干净布块，还有从背阴处找来的柔软苔藓，一层又一层地仔细包裹好。</p>
然后，他心翼翼地将包袱背在身前。</p>
感受着那沉甸甸、几乎坠得他腰都有些发酸的分量。</p>
陆青山的心，也跟着火热得滚烫起来。</p>
有了这些宝贝，这个冬天，这个家，就有盼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