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夜</p>
饶是崔莹冷情惯了,听他如此认真地来,也不由地心中为之震动,脸上发烫。</p>
“那我便准你陪我一回。”她压下眸中的羞涩,故作霸道地道,那口是心非的娇蛮的模样却不怎么唬人,反倒可爱至极。</p>
当下两人言归于好,重新坐下来细看那些信件。</p>
这房里只有一张坐席,连淮既跪坐在上面,她便不能去坐了,于是她只在他的坑沿上坐了下来。</p>
连淮本想另拉一张坐席来,但瞧她已然上了自己的床榻,动作微顿,静默了一阵,终究是欲言又止,就这般默许了她的动作。</p>
他虽心觉不妥,但瞧她站的累了懒懒地斜歪在榻上的模样,便知她乐得如此享受,也不忍心让她跪那软垫。</p>
二人于是随意闲聊起来。</p>
崔莹素来喜爱缠在连淮身边,她借着探听案情的由头呆了许久,几番兴起,得天马行空。连淮逐渐看出她并非真的对案件感兴趣,也就暂且搁下脑海中所想之事不提,顺着她的话题下去了。</p>
不知不觉,已是亥时,崔莹犹自玩得开心。</p>
“你该去歇息了。”连淮无奈地看着她,眉眼由那暖灯照着,显出几分温柔。</p>
“不要!”崔莹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几本话本,正看得入神,头也不擡地道。</p>
连淮又哄了她几句,她才勉强答允去外头打盆水洗脸。</p>
趁她出去,连淮便命人将那脚铐起的徐宥之带了过来。</p>
他此刻浑身是伤,颇有些骇人,倒不方便叫崔莹瞧见。虽崔莹本是魔教中人,对这血腥残酷之事合该见识多了,但他每一想起她偏偏总是念及她的可爱娇弱来,凡事都想多护着一二。</p>
“明日里,去城里请郎中给他上些药吧。”连淮见他衣襟染血,甚是可怜,便偏过头向管家道。</p>
管家当即点头应是。</p>
“你莫要以为如此这般便能收买我。”徐宥之虽匍匐于地,声音却依旧恨恨。</p>
连淮闻言不由得笑道:“我收买你作甚?”</p>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刻徐宥之居于恶劣,旁人若要为什么只需严刑拷打逼供便是,又何苦收买他。</p>
徐宥之只低头不做声,鼻中喘着粗气,似是伤口隐隐作疼。</p>
管家在一旁瞧着,心中叹气。公子是何等良善之人,连带着连家下人也规矩甚严从不轻易出伤人,若非他先下毒欲跳窗逃出,也不至于受这皮肉之苦。</p>
徐宥之虽与华山同门相比武功不高,但比起连家普通的家丁而言,依旧是云泥之别。他们也只能群起而攻之,痛下狠,方能制住他。</p>
“连公子如此厉害,想知道什么自己便都寻到了,也无需我多言。”</p>
“我生来便是恶毒之人,也没得什么可以辩驳。我谋害燕公子不成,便拿那伙计撒气,将他的尸首留在井底不管,还在旁刻上燕某人之墓,聊以宽慰自解连公子风光霁月,正直纯善,想来是看不上我这做派的。”</p>
“既如此,公子用不着我与我也不是同道中人,不如杀了我痛快。”</p>
他声音狠厉利地道,言语中颇带讽刺。这般模样,倒与他先前精心周旋,装模作样编造故事的神气大有不同。</p>
被人识破之后,他竟心灰意冷到这个地步,也不再想法子自救,满口言辞竟是再往自己身上按骂名</p>
连淮微微蹙眉,思虑片刻问道:“你可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人中?”</p>
徐宥之便是浑身一颤,一双黑眼圆睁,显出惊惧震怒之色,少顷后竟哈哈大笑起来。</p>
“把柄?甚么把柄?”</p>
他转而艰难的擡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连淮,既含了讽刺怨恨,又含了少许希冀。</p>
“你能救得下我吗?若你可以,我便告诉于你。”</p>
“你要我如何救?”</p>
“你如何?你心中难道不明白吗?”他那双瞪得像铜铃般大的眼中窜起火苗,无声地燃着,仿佛有什么不曾出口的东西咬噬得他心中难安。</p>
连淮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一怔。</p>
“我该明白什么?”</p>
徐宥之见他仿佛当真不知道,心中半信半疑,方眉紧蹙。</p>
“若要我将这暗中之人来历,告诉公子也无不可,只需公子答应我两件事。”</p>
“其一,我身中奇毒,那幕后之人本将解药的藏匿之处告诉给了二当家,只是眼下那二当家的咬舌自尽了,故而这解药便无处可寻。不过月余我便要毒发身亡,如若公子可以解我身上之毒,我便将我所知三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盘托出道给公子听。”</p>
连淮虽料到他也许身中剧毒,但在当真听到其间细节时,却不由的发问:“那幕后之人为何要将解药的藏匿点告诉给二当家,他武功在你之下,便不怕你强行拷问吗?”</p>
“一开始我也道是如此,于是将二当家的关在屋中循行逼供。”到这里,徐宥之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只是后来,我再如何严刑逼问他都不,终于信了他的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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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告诉过我,他身上中过蛊毒,那子蛊虫本是蛰居不发的,却被幕后之人用仙草诱发了出来,为他所用。”</p>
“身中此蛊的人,需得对诱发之人全然服从,忠心无二,但凡动了背叛的念头,便会被蛊虫咬噬心脏而死。因此二当家的不得不至死遵从于那幕后之人,也就求我不要再逼问他了。”</p>
听到这番话,连淮不由的想起了极乐殿。这下蛊下毒之事与魔教的作风一般无二,又想交时见那二当家的路数邪气,似师从散门如此种种,便知他多半是魔教中人了。</p>
“那二当家的是何时来你的客栈的?”</p>
“约莫是去年冬天,年前的时候对,是腊月廿五。”徐宥之回想道,“我对那个日子记得尤为清楚,因为那时举国上下都在盛传廿三那天胡人要进长安城,并于廿五向皇上进献贡品。”</p>
完之后,他方警觉自己所言甚多,于是不再接下去,而是绕回话题道:“除去解我身上之毒外,我还需公子另做一件事。”</p>
“但无妨。”</p>
“我需公子对天地起誓,对这事的来龙去脉皆毫不知情,与那幕后之人也无一星半点的关系。”徐宥之肃然道。</p>
听闻此言,连淮心中微微一动。但想他若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何至于如此要求自己。莫非这幕后之人竟和连家有关吗?又或者是他瞧出了崔莹便是魔教教主之女,故而对他起了疑心?</p>
“这个自然。”他将心思收敛起,正色道,言辞坦荡。他刚欲抽剑起誓,便听得门外一阵叩门声。</p>
守在房外的连家家丁似在与来人周旋。</p>
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是我。怎么连我也不放吗?”</p>
那几个字端的是娇媚婉转,犹如空谷莺啼。</p>
正是崔莹。</p>
连淮便低头去瞧桌上的水漏,惊觉距离她方才出门已有半个时辰了。</p>
她早该洗漱完毕上塌安寝了,却不知为何这时还未睡着,竟又从房中出来寻他。</p>
“你且出去吧,现在时辰已晚,有什么话明日再。”</p>
徐宥之心中明白他这般是为了崔莹,不由地暗觉讽刺,心中竟舒服了少许。想来连公子如此才貌双绝,文武韬略无所不全,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左右,在男女情爱上面却与普通人无甚不同。</p>
但转念想到崔莹那娇美绝伦的面庞,他又不由得想起桑桑,顿时蔚然长叹,难以自已。</p>
虽他二人天南地北,必不可能有甚么关系,但是他们倒真的极是相像,不仅容貌,便连那周身妖而不艳,媚而不俗的气质,也像了个十足。</p>
只是,桑桑毕竟从出入管弦丝竹不绝于耳的风月场地,身段神态无一不练的纯熟勾人,便像长在了男人心坎儿上似的。而那连公子的妹妹,一颦一笑自成风流,喜怒从心,娇美灵动,比之桑桑更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刁俏,倒不全是天下男子梦中情人的模样。</p>
如此想着,徐宥之便任由家丁用玄色外袍裹住了他,然后带着沉重的镣铐,一路叮叮当当地随他们出去了。</p>
连淮打开窗户,又在榻旁的香炉下点上火,风吹烛动,那火苗上窜,不过多时便让香炉孔处冒出袅袅白烟来。</p>
这淡淡香气随风吹散了屋内的血腥污臭。</p>
这会儿他方叫崔莹进来。</p>
“你方才半个时辰在做什么呢?我在外面瞧你灯亮了许久,却不见人出来。可叫我好等。”</p>
“怎么与那姓徐的谈了如此之久?”崔莹又问。</p>
连淮便将方才所得与她尽数了一遍。</p>
罢,他才想起自己本该先问她的。</p>
“这么晚了,你又是为何而来?”他声音淡淡,话里含了几分关切。</p>
崔莹便道:“我又睡不着,想来同你玩一会儿。”</p>
“彦夜已过,你怎么会睡不着,可是身上难受了?”</p>
按理,到了这个时候,人人皆是疲乏,沾上枕头便能倒头就睡。</p>
“好的很。”崔莹微微摇头,“至于为何难眠,这却是我不知道的了。”</p>
她顺口扯了一个谎。实则上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心中有事,自然难以入眠。</p>
“你可用过我给你的软枕?”</p>
“自然。”她闷闷的道,言语间带了几分娇气,“但是这总不像我自己常伴于身的软枕,因着便觉得陌生,效果也没有那么好了。”</p>
到此处,她站起来往他身旁去,眉眼含笑,作势要牵他的衣襟。</p>
“那软枕再如何绵软体贴,毕竟是件死物,自然不如连公子得我欢心。”</p>
“不如公子再做一回好人,陪我一晚如何?”</p>
她笑着贴近他耳畔,低低软语,吐气如兰,其娇媚动人之处撩得人心荡神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