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三更）</p>
雪翁忽然断喝一声，树枝伶俐前探直向他的面门刺来。</p>
连淮立刻回神，脚步侧开，提起轻功向后微仰，这才堪堪避了开去。</p>
他顺势一个后翻空落地，中的剑却以其快之势自上而下向前刺出，如雁落翩翩，坚薄的剑刃遍传内力，在空中微颤嗡鸣。</p>
玄衣轻动，风鼓衣袍，还未等衣角摆定，局势又变，随即便是另一轮的惊涛骇浪，诡谲万变。</p>
只见银剑翻飞，在阳光下折出熠熠金辉，随身而动，随风流转，如文人仙笔，随意一动作皆洒脱自如，优雅至极，叫人看得痴醉。</p>
他虽已处于下风，却丝毫不显狼狈之态，每一招架回档都松弛有度，周全地与前后招式相连，出一剑，便连带着后三剑一同行云流水般使将开来，攻守之势相连，自成章法。</p>
崔莹不由得暗赞一声。</p>
雪翁是何等功力，她心中自然明白。那可是能与父亲一较高下，甚至内力更为深厚的前辈高人。</p>
在他下能接过一招半式已是难得，若能接过两招，在魔教里便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三招内还未死，那是左右护法才能办到的，常人可望而不可及。</p>
而眼下连公子在雪翁面前，虽也是连连败落，几次三番被制住要害，然后停重来，但是他却动作优雅潇洒，虽败不乱，气质清冷端正，温润如玉，依旧公子翩翩，宛若谪仙人。</p>
何况他在雪翁下竟然能险象环生地撑过一时半刻，这便已然是稀世难得了，若叫旁人看见了，必定惊骇，心中惭愧难言。</p>
怪不得江湖中人都道，在辈之中无人能出连公子左右，看来他非但是名不虚传，反倒比传闻更胜一筹了。</p>
连家祖传的流风剑法本就是江湖一流的剑谱秘传，如今被连淮使将出来，更是相得益彰，剑法与人影辉映交错，如浑然天成，叫人看着赏心悦目。</p>
在连淮与许霍二人动之时，她曾见到过他使这剑法。只是当时她有意逃走，也未曾多留意，故而看得不胜真切。今日里悠悠闲闲地倚栏回首，将比试的动作尽数收入眼中，她便不由得越看越觉惊艳赞叹，心中不自觉的升起几分艳羡佩服来。</p>
而另一边。</p>
楼下那片所在原本是空旷之地，然而连淮被雪翁这几势招招抢攻竟然已逼退到了木林旁边，再退一步，便要靠上树干了。</p>
连淮只觉持剑的虎口阵阵发麻，他内力远不及比他多活了几倍年岁的雪翁，每一举招架，便要咬牙强忍，聚精凝神拼着招架，否则连剑也要拿不住脱了。</p>
树枝微颤，一下连三势，席卷着劲风迎面而来。</p>
只见棕色的影子在眼前一扫，眨眼间便刺到他的喉头。</p>
连淮将这快如闪电的一式看在眼中，心下自是佩服，由衷地赞叹雪翁武功之高强。</p>
局势已定。</p>
雪翁把一收，将那树枝压扔在了一旁的地上，眉头皱紧，脸上神色不怎么好看。</p>
他上下打量连淮一眼，转头又瞧了瞧楼上正看着他们的崔莹，责备之中颇带了些疑惑，沉声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她一来，你反倒败得比之前更快了。”</p>
连淮猝不及防间被他这么一问，猛然回过神，倒有两分心虚，正色应道。</p>
“前辈教训的是。”</p>
“旁的人都是在有人看的时候百般精神，拼全力要展示一番，故而比先前表现更好，你怎么倒和别人反着来。”</p>
听得此话，他心里不免一动，却不知该如何作答。</p>
雪翁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后，心中的疑惑反倒更甚了，但他瞧着连淮只是认错，只字不提这其中缘由，于是也就强压下疑惑不再追问。</p>
“再来。”</p>
“好。”</p>
连淮于是腕微翻，重又将剑从鞘中拔出。</p>
这一回雪翁赤空拳欺身而上，要比划的却是他那新想出来的拳招了。</p>
二人缠斗了一回，不过片刻，连淮又被逼入了绝境之中。</p>
雪翁中出拳不停，心下也是暗惊。早晨初试之时，他接自己招式时左支右绌，极是勉强，而现在他虽依旧接不过几招，然而却已瞧出了他的路数功法，竟可以做到料敌之先，并想出了破招的策略，接招时越发游刃有余起来。</p>
这其中所经历的不过两个时辰罢了。若换在各大门派之中，师父与徒弟过招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有如此效果。</p>
雪翁心中不由的暗叹：这连少庄主当真是江湖上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纵绝才。</p>
他初时比试只是为了叫他受苦好出一出心中恶气，但眼见着他越战越勇，虽吃尽了苦头，依旧坦荡自若，迎难而上，又从中吸取良多，进展如此之迅速，也不免起了惜才之心，倒真心想和他比试一番了。</p>
拳影席卷而来，半路却虚晃一枪，化而为指，关节微折点向他胸口要e。连淮侧步后让，右微擡一招“长虹饮雨”将剑以一个奇巧的姿势转到雪翁身侧，自下而上划了半弧，做出云收雨霁后，长虹横跨于空中的姿态，如流风灌雪，优雅自如。</p>
雪翁却忽然收了。</p>
连淮不知他为何如此突然地停下，不免诧异，擡眸间却见雪翁面上似乎带了怒容。</p>
“你为什么要用这招？而不使擒拿术？”</p>
他双目圆睁，怒火上冲，声音里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p>
“你半个时辰前还会的功夫，怎么半个时辰之后反倒不会了？”</p>
“刚才我那一招下来，你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就地打滚抱住我的腿攻我下盘，以多胜少，乱我重心。”</p>
</p>
雪翁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实在忍不住，于是便滔滔指点起来。</p>
“若用剑去抵挡，只会将我二人的距离拉开，届时我瞧准了你周身的破绽迎面直攻下来，你便必无可避了，再无逆风翻盘的会。”</p>
“你先前做的不错，想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怎么这会儿反倒退步了？”</p>
“前辈教训的是。”</p>
连淮听他一路下来，无以反驳，心中暗暗叫苦。他自然明白前辈所言句句属实，他这个当口应当以擒拿之术，欺近他身畔一搏，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总不愿意使将出来。</p>
这擒拿之术虽然实用，但做起来却显得着实卑鄙阴险，那些个动作的姿势也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如同夹缝里求生一般，就地打滚时身上沾满了泥沙尘土，更显得肮脏慌乱</p>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习武之人又非宫廷选秀的妃子，本就应以取胜为目的，动作是否得体，又如何丑态自然是次要的。</p>
但是此刻</p>
一想起崔莹正在楼上看着他，他再想那些动作的时候便忽然有种不出的抵触。</p>
真是奇怪。这样是极不妥当的，习武之人心中皆信奉习武之道，凡事皆需全力以赴，怎么可以因为旁的事而有所动摇。纵使此刻是在与人比试，并非真的生死相搏，他也应当竭尽自己所能，使出十分的功力才是。</p>
可是，他明知道这个道理，在那招式席来的瞬息万变的瞬间，他潜意识里却依旧回避了那些个动作，转而用其他的剑法应对。</p>
连淮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眼下这个状况比先前更折磨十倍。</p>
先前他虽然被攻得毫无招架之力，受尽了出江湖以来从未受过的挫折，但他却能坦然地逆境挣扎，将所有能使将出来的功法全都一股脑的用上。他心中对所受之苦浑不在意，反倒屏息凝神，越斗越勇，从中学到了甚多，上的剑也越使越畅快了。</p>
而现在虽他对雪翁的招法已有了计较，或能应对几下，比先前好了许多，但想到崔莹在旁看他，他心中那股坦然便怎么也升不起来了。他宁愿再多挨几下，也不愿意让崔莹见到他衣裳沾着昵尘的狼狈模样。</p>
“再来。”雪翁瞧了他一会儿，又瞧瞧楼上的崔莹，始终想不明白其中原委，索性也就放弃了，昂首道。</p>
连淮收敛心神，食指微张按住剑柄之上的纹路，调整了一下呼吸，内力在周身流转一圈，将疲累之态驱散。</p>
“还请前辈赐教。”</p>
话毕，他便挽剑花，剑尖一颤，瞬间分化成多重光影，叫人看花了眼，一招“雨雪霏霏”使得淋漓尽致，便如天女散花，又如天罗地般将雪翁上身的要害之处尽数包裹于其中。</p>
“好！”</p>
雪翁见此剑法也不由得赞叹一声，眼睛微微发亮，提起一股内力，忽然以奇快的速度身子前窜一掌拍去。</p>
不过顷刻之间，两人便又斗在一处。</p>
又一掌拍来。</p>
“用扫膛腿！”雪翁忽然喝道。</p>
连淮随即应声俯身下去，右腿踢出，直往雪翁的足下而去。这一下虽然来势汹汹，在这当口使出来便能收获奇效，但姿势毕竟不如先前潇洒好看。</p>
罢了。</p>
事已至此，他索性把心一横，连想也不敢再想楼上那位姑娘了。总之是无法挽回了，他落败之时的局促被她尽数看了去，而她心中如何想他还是不要想的为好。</p>
他果然一腿扫空，雪翁武功远在他之上，在他落腿之前，便已早早腾挪开去。</p>
不过这一招还是将他逼退了半米，留出了腋下一道的破绽，那破绽一瞬即逝，待要他起身时已然不及。</p>
于是连淮就地擡足上踢，出腿极快，也不再顾忌什么了。只是因着借力，他的衣裳沾上了地上的尘灰。</p>
雪翁对这一下当真是始料未及，只得停下中的攻势，转而招架。</p>
那攻击之时被迫延缓，罕见地留出了片刻的空档。这虽不能对局势产生多大影响，却也是极为难得的漂亮翻盘了。</p>
“哥哥真厉害！”</p>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清脆悦耳，如玉泉相撞，黄莺晨啼，渺渺若高楼歌声。</p>
连淮与雪翁皆是一愣。他不自觉的擡头向上看去，便见崔莹双眼亮晶晶的瞧着他，满是鼓舞与信赖。</p>
他心中不由得一震，顿时觉得一种不出的滋味浇灌全身，让他豁然舒畅，胸膛间似乎荡漾开一种清淡又难以欢愉的春日花草香。</p>
她竟丝毫不在意自己比往常狼狈的模样，反倒是一双美眸洋溢着掩不住的欢喜骄傲。</p>
与此同时，雪翁的右掌也已拍来。连淮顿时收回心神，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右持剑平刺，左剑鞘相叠于其下，两路齐出，交相辉映。</p>
两人的身影再度化作虚影，从东到西一路交锋。</p>
“诶呀，雪老前辈这模样好生奇怪，怎么出左拳还伸左脚的，怕不是生下来的时候便是顺拐？”</p>
雪翁听到这祖宗的声音，心中便是一跳，待仔细听她了些什么，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额上青筋顿时暴起。</p>
他好端端的哪里是顺拐了？</p>
但是他若理她那就是输了，那女娃狡猾的紧，就是要打扰自己的心神呢。</p>
雪翁心中明白这一点，故而装聋作哑，假意没听见，兀自和连淮比试。</p>
莹莹要下场了。她一下场，就有好戏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