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元夜花灯错过的那个生辰。</p>
宫中张灯结彩的花灯,多数由内廷营造司负责布置,一盏盏御前花灯自然由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皆是精巧华贵,将夜色衬得亮如白昼,光彩斑斓,极为绚丽。</p>
可晏乐萦总觉得少了些生。</p>
她更喜欢在江南,与青鄢等人过上元节的日子。</p>
画舫里头还有一位特别爱笑的美貌姐姐,对方的眼睛笑起来就像皎然的月牙,映衬着花灯的模样,像极了碎月繁星的光彩,惹人痴醉。</p>
她还想念时候和父亲母亲过上元的日子,可惜那实在太久远,随着与季砚相处过的那段年岁一同成为了往事。</p>
今日重新去看京城的花灯,她心底“期待”了很久,与季砚过许多回。</p>
又由着他闹了这么一场,他没有理由再拒绝她。</p>
她总是在利用他的心软,在他一身的锋芒中总能精准寻到那处柔软,这点她不否认。</p>
上元夜的京城花灯,晏乐萦觉得比皇城之中空洞华贵的灯要好看得多。</p>
京城之间有一条贯穿东西坊的潺潺河流,平民百姓便在此处沿岸布设花灯街市,月上柳梢头,花灯比月光更暖。</p>
天尚冷,街坊之间还有朔风寒气,又被人影间、摊位前蒸腾的暖雾消融。</p>
晏乐萦看着看着,在宫宴上十足抗拒的情绪淡下不少,神色也暖了下来。</p>
“宫中的花灯你没看上,民间的倒喜欢?”季砚问她。</p>
他几乎没怎么看花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p>
晏乐萦脱去了宫中那身锦红绣凤的华服,着了件淡粉带绒的袄裙,毛绒绒的领子很是娇俏,他看着她那双映着赤色花灯的明眸,觉得她像一只生勃勃的兔子。</p>
比在皇宫之中神色恹恹的模样好多了,季砚忽然心起这个想法,又很快被他压下。</p>
“看上那盏了。”晏乐萦顺着他的话指去,“我要那盏。”</p>
身旁的便袍侍从立刻要去买,晏乐萦却又一扯季砚袖子,声撒娇,“阿砚哥哥,你去,我想你亲赠予我。”</p>
随侍之人皆欲言又止,意图劝谏。</p>
季砚神色淡淡,晏乐萦不知他是否看出了什么,可今夜本该是他有错在先,她自然会顺势而为,将今日求之不得的遇尽数掌控住。</p>
只是,那花灯的位置虽不偏僻,离他们所在之处也不远,不过离河较近,已经跨出了青砖道,这几日是晴日,前阵子却下了雨,路面稍有些泥泞。</p>
晏乐萦一副不愿踩去那处的样子,可她也有些拿不准季砚会不会乐意去。</p>
片刻后,他应下了她,“好,我去。”</p>
她心下稍松,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稍显真心的笑容,姿色太过妍丽的娘子如此展颜舒笑,明眸善睐,明艳惊人,一时惹得周围的侍从乃至路人都有些晃神。</p>
季砚眸色微冷,环视一圈,随侍们纷纷低头。</p>
晏乐萦恍然不觉般,依旧笑意盈盈看着季砚。他没再什么,缓缓离去。</p>
她在他身后注视了一会儿他俊秀高大的背影,今夜的他也着淡色衣衫,不知从何起,他鲜少再着那沉黑玄衣,仿佛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真的能成为他的一束光。</p>
玉色的那一袭身影逐渐隐没人群,晏乐萦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偏头向妙芙嘱咐着:“我想起来,从前街角有家杏花酥酪极为好吃,你去看看有没有。”</p>
妙芙应是,随侍们却不乐意。</p>
“晏娘子。”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胡令,也是御前统领,他率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只觉她仅仅三言两语就支开了皇帝,又如此随意地将自己的婢女支走,“这点事不必劳烦您身边人,属下几个去便是了。”</p>
晏乐萦一顿,风轻云淡反驳:“确是这等事,你们平日里都是随侍贵人的,我又哪里好劳烦你们呀?京中的食摊贩又纷杂,很是难找,叫你们倒麻烦了。”</p>
“可是”</p>
“宽心,我又不是没在京中待过,妙芙也是自在京城里长大的,她清楚得很,只是去一会儿的事。”</p>
她了很多,却得极快。</p>
上元夜本就熙来攘往,人满为患,晏乐萦随意向妙芙使了个眼色,妙芙立刻会意钻进人群。</p>
晏乐萦自然是晓得自己不过季砚,他是决断之人,所以干脆支走他。</p>
而后她却又能以季砚狐假虎威,让锦衣卫并着一众侍从没话。</p>
果然,胡令眼看失了先,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却无意瞥见她腰间露出的凤纹白玉佩,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无法,只得同意。</p>
晏乐萦笑了笑,她自然清楚这块玉佩意味着什么,龙凤为尊,描金为贵,可她一夜都在佯装不知,此刻也只是重新借用宽大袖袍将白玉掩住,没再多。</p>
不多时季砚便从人群中归来,那般人中龙凤之姿,气宇轩昂,他稳稳拿着那盏花灯。</p>
四面的花灯又映衬在他清俊的面庞上,短暂削弱了长大后他气质上的冷,那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庞就越发清晰起来。</p>
她稍稍怔了怔,很快回过神,跑两步去接他上的花灯,又被季砚搂着腰摁稳在怀里。</p>
“当心些。”他道,“四处是人,心撞上。”</p>
这句当真像寻常夫妻间的耳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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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今日宫宴上,他并未出来。</p>
他存了些许补偿的心思,晏乐萦明白,她展颜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对他道:“阿砚哥哥治下的京城如此平和安康,有什么好当心的。”</p>
季砚也未应她的话,只是瞥她身后,很快发觉妙芙不见。</p>
他眸色沉下,使了个眼神给胡令,似有些薄怒。但面上对她只是寻常语气,“你的侍女呢?”</p>
晏乐萦余光瞥见走了几个亲卫,她如实相告,“叫她去买杏花酥酪啦!我时候爱吃的,还给阿砚哥哥也带过呢。”</p>
季砚淡笑了一声,“上回是看首饰,这回是买零嘴,雁雁的爱好倒和时候一样。”</p>
她只晓得吃喝玩乐呢。</p>
这还是季砚在旁敲侧击她,上回出城,妙芙便被她支走过一次。</p>
彼时,季砚便已察觉不对,表现出几分不虞,又在回宫后暗里“惩罚”了她一回才算罢休。因此她这次特意选在上元节出宫,百姓众多,街坊之间很难寻人。</p>
此刻反驳他不是好主意,晏乐萦也只是笑,察觉到被他攥得更紧了些,他稍稍使力在捏她心的软肉。</p>
他总爱如此,像是很亲昵的把戏,只是有时候会捏痛她。</p>
晏乐萦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甚至她笑意盈盈,花灯交映在她的杏眸间,洇染出一片谁也很难看透的雾光,温柔的,却也浅淡的。</p>
好像她真的对什么也没有上心。</p>
季砚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怎么如此高兴?”</p>
这一刻,好像方才她在席上的阴霾都淡下了。</p>
季砚觉得心中的愧,似乎也能因此稍稍放下,但很快他听见晏乐萦回答——</p>
“因为我更喜欢待在民间。”她轻笑,的很随意,也很笃定。</p>
可话音一转,看见季砚骤然阴沉的脸色,晏乐萦又道:“但阿砚哥哥在我身边,任何‘更喜欢’都比不上你。”</p>
但她心道,才不是。</p>
晏乐萦将花灯拿得远了些,以防会撞到他,而后温驯地依进他怀中。</p>
在某一瞬,盈盈花灯间伫立的疏朗男子,越发像少时的那位竹马,可她心底十分清楚他已然不再是,但嘴上她又可以很多讨他欢心、叫他放下戒备的话。</p>
“哥哥。”她轻道,“此刻,实在太像昔年我们错过的那个生辰了”</p>
她仰头,瞧见季砚如她意料之中的眉眼舒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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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至深夜。</p>
今日是难得没有宵禁的夜,平民百姓们欢声笑语,可待亥时之后,二更将近,不少带着孩子的夫妻已准备归家,街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p>
妙芙离去已有近三刻,晏乐萦擡眼看季砚,见他微微抿唇,心知他也没多少耐心等了,于是她佯装忧心,去扯他的袖子。</p>
“阿砚哥哥,你快叫锦衣卫去找找妙芙,今夜人多,她不会失了方向吧?”</p>
晏乐萦极在意妙芙,眼底的惊慌忧虑十分真实,黛眉轻蹙,面上一派急切。</p>
季砚观察了她一会儿,拍了拍她的心,“莫急。”</p>
见他吩咐了人,随后她反攥住他的,依旧忧心忡忡,“怪我早知如此就不该馋嘴的,阿砚哥哥,你能找到妙芙的吧?”</p>
季砚轻淡地“嗯”了一声。</p>
她这副全心依靠着他的态度令他受用,他紧绷的下颌渐渐松开。</p>
好在不多时妙芙真找回来了,婢女脸上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连连解释着街上人实在太多了,京城竟也显出几分陌生,还好锦衣卫找到了她。</p>
季砚瞥她一眼,“下回派人去便是,你主子忧心你的安危,你不必乱跑。”</p>
妙芙连忙点头称是。</p>
经过这么一桩事,看花灯的心思早也无了,晏乐萦由着季砚牵着她往街前候着的马车走去,她娴静乖巧,只是临上杌凳之时,妙芙搀了她一把,二人视线短暂交错。</p>
妙芙冲她眨了眨眼,这个眼色表达得很不明显,可主仆间经年的默契很容易让她看懂。</p>
晏乐萦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交代妙芙的事都办妥了。</p>
妙芙也不是特意耽误了时长,这是晏乐萦事先就与她好的。晏乐萦心觉自己远比季砚想象的更了解他,她心思细腻,虽然比不得季淮会摆布人心,却也算擅长揣摩他人心思。</p>
季砚多疑,妙芙去多久都会被他怀疑,不如主动出些差错,将计就计,营造出弱势假象,好像妙芙当真只是走失了一阵。</p>
上了马车之后,晏乐萦还有一阵子无法平息心跳声。</p>
但卷帘闭上,隔绝开所有外面的欢愉喧嚣,一切变得静悄悄,她又悄悄瞥了季砚一眼,见他神色如常。</p>
她的心跳声也渐渐平静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