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尚书夫妇抵达永宁侯府时，蟠桃院尚未收拾妥当。</p>
“府中可是有大事发生？”成尚书蹙眉问道。</p>
引路的厮讳莫如深，压低声音，心翼翼道：“驸马爷将老夫人撵出府了，命令不三不四的人不得登门。”</p>
成尚书的心一凛。</p>
前几日还大摆筵席庆寿的裴老夫人竟沦落成了无家可归的野犬。</p>
裴驸马行事还是如此的随心所欲，不考虑后果。</p>
那，请出裴驸马的裴桑枝能是简单的货色吗？</p>
因着自家父亲的缘故，成尚书对城府深沉、工于伪饰之徒素来深恶痛绝。</p>
那些长袖善舞的作伪之辈，总教他忆起当年父亲笑里藏刀压的他大气不敢出的模样。</p>
成尚书更不喜裴桑枝了。</p>
成尚书眼尾微挑，不动声色地朝身后递了个眼色。</p>
尚书夫人即刻会意，自袖中摸出一把碎银子，白光流转间已稳稳落在引路厮的掌心。</p>
厮诚惶诚恐，忙躬身道：“人谢过尚书大人，成夫人赏赐。”</p>
在刻意套话下，成尚书也获悉了侯府掌家对牌易主一事，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了。</p>
也不知裴桑枝给裴驸马灌了什么迷魂汤！</p>
还有，流落在外的，就是不懂尊卑孝悌。</p>
裴驸马给，裴桑枝就心安理得收下吗？</p>
不知所谓！</p>
成尚书面沉似铁，大步流星。刚跨进待客的正厅，便抬直指主座上的永宁侯，劈头便是一句：“你竟由着裴驸马如此肆意胡闹？”</p>
何人不知，裴驸马一辈子就没干过正经事。</p>
永宁侯心力交瘁：“不然呢？”</p>
“我是嗣子，他是驸马爷，又有荣后和清玉大长公主的遗泽庇护，陛下对他的荒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得暂避锋芒。”</p>
“你今日骤然过府，所为何事？”</p>
成尚书抿了口茶，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不耐：“为我儿景翊的婚事而来。”</p>
廊檐转角处洒扫的丫鬟，握着扫把，悄无声息的抄近路朝着琅玕院跑去。</p>
琅玕院。</p>
裴明珠绞绢帕绞得指尖发白，忽又惊觉失态，慌忙松开皱皱巴巴的帕子，抬起眼时连嗓音都发颤：“你当真听得清楚？成尚书夫妇是为我和成大公子的婚事而来。”</p>
丫鬟不假思索点头：“奴婢听的清清楚楚。”</p>
裴明珠轻咬下唇，紧蹙的眉眼缓缓舒展，整颗心如同被浸泡在温温热热的蜜水里，突然间就没有惊慌忐忑了。</p>
果然如她所料，成景翊不会明知她的窘迫处境而无动于衷的。</p>
原本，她对这桩婚事，还有些举棋不定，想攀上更高的高枝，若是能一举嫁入皇室，再好不过。</p>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p>
裴桑枝回来了。</p>
比她上京才女名头更盛的是她侯府假千金的名头。</p>
如今，她唯有牢牢攥住成景翊。</p>
裴明珠递给丫鬟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荷包，温声道：“辛苦你了。”</p>
丫鬟接过荷包，规规矩矩地退下。</p>
偌大的侯府，数十上百的下人各有各的谋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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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多时。</p>
裴桑枝和裴明珠被同时唤去了待客的正厅。</p>
视线相触，裴桑枝和裴明珠的心同时一沉。</p>
裴桑枝是不想跟自诩端方自持，实则软弱摇摆的成景翊有牵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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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清楚的知道，成景翊待裴明珠的情意不过尔尔。若当真情深似海，怎会任及笄之年的裴明珠生生空守三年韶华。</p>
而裴明珠则是怕裴桑枝抢了她仅剩的退路。</p>
裴桑枝先一步颔首笑了笑：“春草妹妹。”</p>
时至此刻，裴明珠还是不能心无波澜的接受这个名字。</p>
成尚书挑挑眉，觑了永宁侯一眼，低声相询：“春草？”</p>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p>
跟景翊青梅竹马两无猜长大的裴明珠成了裴春草？</p>
永宁侯讪讪一笑，脸不红气不喘的摊摊：“姐妹情深，明”</p>
“春草和桑枝，听起来就是一家人。”</p>
成尚书：到底谁才是可怜啊。</p>
外头，人人唏嘘怜悯裴桑枝。</p>
可现在，裴明珠连名字都改成了卑贱的春草二字。</p>
而裴桑枝有裴驸马撑腰，有掌家对牌，有女眷的声援</p>
永宁侯佯作未见成尚书眼中那抹微妙的神色，面上却仍端着堂堂侯爷的淡定和风仪，目光扫过堂前垂首侍立的裴桑枝和裴明珠，：“为父差人召你们姐妹前来，实为商议与成府姻亲之事。”</p>
“以前，侯府唯有春草一女，婚约自然毋庸置疑的落在春草头上。”</p>
“可，时过境迁，桑枝认祖归宗，乃侯府真真正正的千金。”</p>
“如此一来，婚约就有了分歧。”</p>
“成老太爷的意思是，景翊既为长房嫡长孙，承嗣宗祧乃其本分，他的妻子日后就是成氏一族的宗妇，非但要执掌中馈，更须维系宗族之体面。”</p>
“因而，想聘身份清白，血脉无瑕的桑枝为妻。”</p>
永宁侯的声音里不见丝毫忧虑。</p>
他相信，裴桑枝瞧不上成景翊的家世。</p>
以裴桑枝那得理不饶人，没理掀桌子的性子，定会将这个烂摊子处理干净，让成尚书打消主意。</p>
否则，他又何必当着成尚书的面唤来裴桑枝。</p>
裴明珠摇摇欲坠，那双娇俏的眸子里蓄满泪水。</p>
“成伯父，景翊哥哥也同意了吗？”裴明珠鼓起勇气道。</p>
成尚书虚捻着须尖，目光游移，含糊其辞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媒妁之言不可废。景翊这孩子素来恪守孝道，岂能与老太爷执理相争？”</p>
“要怪就怪造化弄人，有缘无份，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景翊。”</p>
裴桑枝：多大脸啊。</p>
怎么就没人问问她想不想嫁呢？</p>
搞得好像成景翊是个人人垂涎的香饽饽一般。</p>
“桑枝，你作何想？”成尚书勉强压下嫌弃和厌恶，故作和蔼道。</p>
裴桑枝面上绽开清凌凌的笑，一本正经的反问：“成伯父，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p>
“在被撵出府的老夫人的寿宴上，令郎以裴春草未来郎婿的身份告诫我，不得欺负裴春草，更是明言，他钟情之人，唯有裴春草。”</p>
“不管裴春草是何身份，他都会八抬大轿迎作妻子。”</p>
“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子想跟一个心里藏着自己名义上妹妹的男子缔结婚约吧。”</p>
“这不是善妒，这是自尊。”</p>
“乞丐都尚且不食嗟来之食呢。”</p>
一直未曾话的成夫人笑意盈盈道：“桑枝，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p>
“你是正妻，任是谁都不会越过你去。”</p>
“即便是姐妹共事一夫，也是娥皇女英，传唱佳话。”</p>
裴桑枝歪歪头：“容我想想。”</p>
“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娥皇女英共侍的是舜帝吧，成景翊自比上古圣王吗？”</p>
尾音浸着蜜糖似的笑意，偏生让正厅里的所有人脊骨发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