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俩人刚扒拉完最后一口热乎肉，肚子里有了点底的时候，李宏壮那带着哭腔的嘶吼声，就跟冰雹似的砸在了黄泥屋外面。</p>
“二狗子！二狗子！开门！救命啊！”</p>
张诚耳朵一动，听这动静，心里大概就有数了。</p>
他站起身，随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草木灰，对着炕边缩着的施阳阳含糊地了句：</p>
“我出去看看，你老实待着。”</p>
完，他迈开大步就往外走。</p>
一掀开破门帘，寒风裹着雪粒子就扑面而来。</p>
院子里，李宏壮背着他儿子李耀辉，冻得嘴唇发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活像个破风箱。</p>
李耀辉那条伤胳膊软塌塌地耷拉着，露在外面的皮肉已经冻成了吓人的青紫色，跟块冻坏了的猪肉没啥两样。</p>
李宏壮一看见张诚出来，几步抢上前来，嗓子都哑了：</p>
“二狗子！好兄弟！求求你，救救俺家耀辉吧！叔给你跪下了！”</p>
着就要往下跪。</p>
张诚赶紧伸虚拦了一下，眉头皱得死紧：</p>
“宏壮叔，你先起来。</p>
这事儿我可不敢打包票，只能试试。”</p>
他瞅了眼李耀辉那胳膊，伤成这样，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能活下来都得看老天爷开不开眼。</p>
“叔知道！叔明白！”</p>
李宏壮眼圈通红，泪花子直打转，</p>
“你放心大胆地弄！只要你肯伸，不管不管最后咋样，是死是活，俺们全家都不怨你！绝不怨你！”</p>
趴在爹背上的李耀辉，本来冻得有点迷糊，这会儿也清醒了不少，煞白的脸上全是恐惧，哆哆嗦嗦地哀求：</p>
“狗、狗哥救救我俺、俺还没娶媳妇呢俺不想死啊呜呜”</p>
着着，竟带上了哭腔。</p>
张诚心里叹了口气，这子倒是实在。</p>
他盯着李宏壮，把丑话在前头：</p>
“叔，话我撂这儿了，我尽力。</p>
要是耀辉他挺不过去，那也是他的命，跟我没干系。”</p>
“晓得！叔晓得！”</p>
李宏壮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p>
“行吧。”</p>
张诚不再多，转身进了屋。</p>
在李宏壮父子俩焦急又期盼的目光中，张诚很快又出来了，里捧着个半人高、黑乎乎的陶土罐子。</p>
他走到院子角落，抓起干净的积雪，使劲往罐子里塞，塞得满满当当。</p>
然后回到李宏壮跟前，对着李耀辉努了努嘴：</p>
“胳膊，伸进去。”</p>
“啊？哦哦哦！”</p>
李耀辉虽然不明白，但还是赶紧照做，把那条快没知觉的伤胳膊费力地塞进了满是积雪的土罐里。</p>
冰冷的刺激让他猛地一哆嗦。</p>
张诚这法子简单粗暴，就是用极寒的低温把这条胳膊彻底冻</p>
“死”</p>
，神经麻痹，血管收缩，为接下来的处理争取时间，也减少痛苦和出血。</p>
“叔，你跑一趟，去村里老瞎子家，跟他要点毛蜡烛来，越多越好。”</p>
张诚吩咐道。</p>
老瞎子是村里懂点土方草药的，毛蜡烛这玩意儿，是这年头能找到的最好的土制止血药了。</p>
“欸！好好好！我这就去！”</p>
李宏壮应得飞快，心翼翼地把儿子放下，让他靠着墙根半蹲着，然后一溜烟就跑出了院子，去找救命的草药。</p>
李耀辉半蹲在地上，胳膊插在雪罐子里，冻得牙齿咯咯打颤，眼巴巴地看着表情没啥变化的张诚，声问：</p>
“狗、狗哥我这胳膊是不是废了？我会不会死啊？”</p>
张诚没搭理他，只是蹲下身，伸摸了摸罐子里的胳膊。</p>
外面这天寒地冻的，零下几十度，没一会儿，那胳膊就冻得跟石头似的，梆梆硬。</p>
时间不长，李宏壮和他媳妇就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p>
李宏壮里提着个瘪瘪囊囊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把干枯发黄的毛蜡烛。</p>
他媳妇则红着眼圈，里还提着一个更大的粗布口袋，一过来就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旧棉袄，披在冻得瑟瑟发抖的儿子身上。</p>
“二狗子，毛蜡烛拿来了！”</p>
李宏壮把布袋递给张诚，又指了指婆娘里的大口袋，喘着气：</p>
“二狗子，这是家里攒的所有粗粮，还有那点舍不得吃的粗盐，你先拿着！哦对了，还有这个！”</p>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带着皮鞘的军刀，刀柄是黄铜的，看着就不是凡品，</p>
“这是耀辉他哥从部队寄回来的，你拿着防身！”</p>
张诚对那口袋粮食和盐看都没看，他现在不缺吃的，更看不上那剌嗓子的粗粮。</p>
倒是那把军刀，让他眼睛亮了一下。</p>
这刀看着就锋利，比他那把卷了刃的柴刀强了不止一百倍。</p>
“叔，吃食就不用了，但这刀，我要了。”</p>
张诚伸接过了军刀。</p>
“唰！”</p>
就在李宏壮还想再点啥客气话的时候，张诚已经反握住军刀，寒光一闪，对着李耀辉插在雪罐里的胳膊根部，猛地就是一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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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快得惊人！</p>
李耀辉甚至都没感觉到疼，只是觉得身子一歪，支撑不住，</p>
“噗通”</p>
一声坐倒在雪地上。</p>
李宏壮和他媳妇俩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勾勾地盯着李耀辉的左边肩膀。</p>
空了！胳膊没了！</p>
“俺、俺的胳膊没了？！”</p>
李耀辉扭过头，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肩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叫。</p>
断口处，暗红色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p>
张诚眼疾快，抓起一把毛蜡烛，死死地按在了伤口上。</p>
“俺的儿啊！！！天杀的啊！！！”</p>
李耀辉他娘终于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p>
李宏壮脸色铁青，猛地踹了自家婆娘一脚，低吼道：</p>
“哭啥哭！人还没死呢！嚎丧啊！”</p>
张诚一边用力按着伤口，一边对李宏壮：</p>
“叔，看这血能不能止住。</p>
只要血止住了，耀辉这条命，八成就能保住。”</p>
话外之意很明显，要是这土方子不管用，血止不住，那李耀辉就真的只能等死了。</p>
张诚见血流得慢了些，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屋，用那把新得的军刀，从挂着的狍子腿上，</p>
“咔咔”</p>
剁下一大块带着骨头的肉，足有三四斤重。</p>
他拎着肉走出来，递给李宏壮：</p>
“拿回去，给耀辉熬点肉汤好好补补。</p>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看阎王爷收不收他了。”</p>
“欸！欸！二狗子，大恩不言谢！”</p>
李宏壮赶紧让自己婆娘接过肉，他吸了口气，弯腰心翼翼地抱起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儿子，</p>
“娃儿，撑住！你可得给爹撑住啊！”</p>
他对着张诚重重地点了点头：</p>
“二狗子，那叔就先带他回去了！等耀辉好了，叔再带他亲自上门给你磕头道谢！”</p>
“嗯。”</p>
张诚应了一声。</p>
李耀辉他娘还在低声抽泣，抹着眼泪，一提着狍子肉，另一哆哆嗦嗦地抱起了那个装着半截断臂的土陶罐子，跟在自家爷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p>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踉跄离去的背影，张诚心里也谈不上什么滋味。</p>
止血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感染发炎这一关李耀辉能不能活下来，确实得看天意了。</p>
这年头，人命贱如草啊。</p>
他刚准备转身回那漏风的黄泥屋，前院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动静还不。</p>
张诚抬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少也有二三十号，个个里抄着家伙，扁担、粪叉、柴刀、木棍气势汹汹地就朝着他这边冲了过来，看那架势，像是要扒了他的皮。</p>
张诚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想都没想，第一时间转身冲回屋里，抄起了那杆老掉牙的猎枪，咔嚓一声，推上了一发子弹。</p>
“张二狗子！你个畜生！给老子滚出来！”</p>
“张二狗！杀人偿命！你害死了俺们俊逸！今天非扒了你的皮，给他抵命！”</p>
“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打死这个黑心烂肺的玩意儿！”</p>
人群冲到院子口，被张诚端着的黑洞洞的枪口逼停了脚步，但叫骂声更响了。</p>
张诚皱着眉，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冷声道：</p>
“都给老子闭嘴！放你们娘的狗屁！谁他娘的李俊逸是我害死的？拿出证据来！”</p>
人群里，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冲在最前面，正是李俊逸他爹李厚诚。</p>
他因为极度的悲伤和愤怒，整张脸涨得通红发紫，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张诚，唾沫横飞地大骂道：</p>
“还敢狡辩！启铭都看见了！就是你在俊逸脖子后头抹了那黑乎乎的灰！要不是你乱搞，俊逸不定还能挺过来！你就是凶！你还我儿子命来！”</p>
张诚听了这话，差点没气乐了。</p>
李俊逸当时脖子上的口子深得吓人，血跟喷泉似的，明显是伤到了大血管。</p>
自己用草木灰给他按住止血，那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办法中的办法。</p>
要不是自己那一按，他怕是当场就得血尽人亡，死得更快！</p>
可他看着眼前这群被悲痛冲昏了头脑、群情激奋的乡亲们，心里清楚得很，这会儿解释什么都没用。</p>
他们认定了李俊逸的死跟自己有关，就是要找个由头发泄悲愤，就是要找个替罪羊。</p>
讲道理？在这帮红了眼的人面前，道理就是个屁！</p>
张诚半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指搭在了扳上，目光锁定在那个跳得最凶、里紧握着柴刀不断叫骂的李厚诚身上。</p>
这年头，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人命真不值钱。</p>
真动起来，自己这刚恢复点的身体，被这群人一拥而上，绝对是死路一条。</p>
擒贼先擒王要不先一枪崩了那个李厚诚？杀鸡儆猴？</p>
张诚心里快速盘算着，杀气不自觉地弥漫开来。</p>
远远的，老张一家子也凑在前院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热闹。</p>
老娘一边踮着脚往后院瞅，一边幸灾乐祸地咒骂：</p>
“哎呦喂！俺就吧！这畜生早晚惹出大事来！看看！看看！这下好了吧？捅了马蜂窝了！被李厚诚他们打死才好呢！省得看着碍眼！不过哎呀！这白眼狼要是死在咱家院子里，多晦气啊！冲撞了风水可咋办？当家的，你这会不会影响咱家二丫肚子里的宝贝大孙子啊？会不会招来啥不干净的东西？”</p>
挺着大肚子的二丫站在旁边，听着婆婆的话，又看着后院那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两只下意识地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眼里全是担忧和恐惧。</p>
她也怕啊，万一叔子真被打死在院子里，冲撞了胎气可怎么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