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心翼翼地牵起施阳阳那布满冻疮、粗糙的，走进了这间简陋的黄泥屋。</p>
屋里虽然家徒四壁，却被张诚收拾得有条不紊，比之前那猪窝般的景象强了太多。</p>
二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p>
她拉着施阳阳在刚刚钉好的床边坐下，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p>
“你先在这儿坐着哈，俺去给你找个擦脸的。”</p>
二丫在角落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拎起一条黑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布巾。</p>
她嫌弃地抖了抖，看向低着头的施阳阳，撇撇嘴：“弟妹哈，你这里就这么一条抹布嘛？”</p>
施阳阳脸颊微微泛红，无声地抗议着。</p>
那明明是她昨天才用过一次的洗脸巾，只是张诚那家伙洗了几遍也洗不干净，就随扔那儿了。</p>
见施阳阳不吭声，二丫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还在冒着热气的铁锅边。</p>
锅里煮着沸水，是张诚准备的热水。</p>
二丫用墙角那个破了个口的陶罐舀出些滚烫的热水，又走到门口抓了一把干净的积雪掺进去，试了试水温。</p>
然后，她开始麻利地搓洗那条黑不溜秋的毛巾。</p>
别看二丫挺着个大肚子，动作却相当利索，很快就把毛巾洗得稍微能看出点白色了。</p>
她端着土罐，走到施阳阳跟前，将湿毛巾拧干。</p>
二丫先是心翼翼地擦拭着施阳阳那油腻打结、沾满灰尘的长发。</p>
这发质，真是差得没眼看。</p>
一边擦，二丫一边絮絮叨叨地着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p>
自从怀了娃，她就被关在家里养胎，整天闷得慌，连个话的人都没有。</p>
现在对着虽然不回应、但好歹是个人的施阳阳，她的话匣子像是打开了，得格外起劲，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p>
与此同时，另一边。</p>
张诚的身影出现在村西头，老中医“老瞎子”家的低矮土房前。</p>
老瞎子其实不瞎，只是常年待在昏暗的屋子里捣鼓草药，加上高度散光和老花眼，看东西总是眯着眼，才得了这么个外号。</p>
他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墙角堆放着不少晒干的药材。</p>
平日里，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病痛的，都习惯来他这里抓点草药，也不收钱，给点粮食或者吃的就行。</p>
张诚明来意，跟老瞎子要了一些晒干的茉莉花和几块蜂蜡。</p>
这是他准备给施阳阳做简易润唇膏的材料。</p>
作为交换，张诚答应开春雪化后，帮老瞎子进山挖些他需要的黄精。</p>
现在大雪封山，想挖也挖不到。</p>
告别了老瞎子，张诚没有立刻回后院的破屋，而是脚步一转，朝着村子另一头的铁铮子家走去。</p>
张诚的到来，让铁铮子一家受宠若惊。</p>
尤其是铁铮子的爹张聚财，激动得脸膛发红，非要把家里藏着当宝贝的一罐米酒拿出来送给张诚，被张诚笑着婉拒了。</p>
内屋的土炕上，躺着养伤的张铁铮。</p>
看到张诚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张诚按了回去。</p>
“二狗子兄弟！”铁铮子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这次要不是你，我们这十几号人，怕是没几个能囫囵着回来！大恩不言谢，等开春雪化了，哥啥也得想法子，带你去县里罐头厂找个活干！”</p>
罐头厂的工作，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可是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p>
但重活一世的张诚，志不在此。</p>
他笑着摇摇头，拒绝了铁铮子的好意：“铁铮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进厂的事以后再吧。”</p>
他顿了顿，直接明来意：“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的伤，主要是想跟你这儿再弄点家伙事儿。”</p>
他指的是子弹。</p>
缝裤子那里换来的八发子弹，打野猪用了一发，打狼用了两发，警告张安父子用了一发，现在只剩下四发了。</p>
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这点弹药储备远远不够。</p>
“嗨！我当多大事儿呢！”铁铮子一拍炕沿，豪爽地道，“二狗子，你这话的就太见外了！救命之恩，别子弹，这条命都是你给的！”</p>
他扭头冲着守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的媳妇喊道：“愣着干啥？没听见二狗子兄弟的话？赶紧把我的猎枪，还有那袋子弹，都给二狗子拿过来！”</p>
“哦，哦！”铁铮子媳妇儿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身去里间翻找。</p>
“多谢铁铮哥了。”张诚也不客气，道了声谢。</p>
铁铮子靠在枕头上，仔细打量着坐在炕边的张诚，眼神复杂：“二狗子，我咋感觉你结了婚，分了家之后，这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p>
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张二狗，和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出狠辣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p>
“人嘛，总得学着长大不是？”张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p>
“也是”铁铮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二狗子，我听大脑袋哥想拉你入伙，一起进山，你没答应？”</p>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哥知道你现在能耐大了，连狼王都敢杀。可哥还是得句你不爱听的，山里的凶险，不是闹着玩的。你一个人再厉害，能比得过一群饿疯了的畜生？”</p>
“听哥一句劝，回头去找找大脑袋哥。他人虽然糙了点，但为人仗义，弟兄们跟着他，至少有个照应。这年头，人多力量大啊。”</p>
张诚明白铁铮子是真心为他考虑，但他有自己的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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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被束缚，更不想带着一群拖油瓶。</p>
他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句，没有明确表态。</p>
铁铮子也是个灵人，看出张诚不情愿，便不再多劝。</p>
他脸色凝重起来，声音压得更低：“二狗子，哥再跟你透个底。今年这雪，下得太邪乎了。咱们人缺吃的，山里的野兽更缺。”</p>
“前段时间，我们还没碰上狼群的时候，就在山里头看见了新鲜的黑瞎子粪便！”</p>
黑瞎子，也就是黑熊！</p>
张诚的眉头瞬间拧紧。</p>
这个季节，黑熊本该在冬眠，怎么会出来活动？</p>
除非是被饿醒的！</p>
一头饥饿的成年黑熊，其危险程度，远超之前的野猪，甚至比零散的饿狼更可怕！</p>
“还有，”铁铮子继续道，“咱们这地方，以前狼群很少会下到这么靠外的地方来就是因为这样，我们之前进山才大意了，没安排人放哨。”</p>
“俺总感觉，今年这光景，透着一股子邪性，你一个人进山，千万要当心！”</p>
张诚心中一凛。</p>
前世的他浑浑噩噩，躲在破屋里苟且偷生，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p>
没想到这一年的冬天，除了记忆中的那场狼灾，竟然还有黑熊出没的迹象！</p>
看来，这大雪带来的生存危，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p>
就在这时，铁铮子的媳妇儿抱着一把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双管猎枪，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快步走了进来。</p>
“二狗子兄弟，枪和子弹都在这儿了。”</p>
张诚起身接过猎枪和子弹袋，入沉甸甸的，估计至少有二三十发。</p>
这下弹药充足，心里踏实了不少。</p>
“二狗子，记得哥跟你的，安全第一！不行就先跟着大脑袋哥他们混段时间，等明年开春，哥带你进厂，端铁饭碗去！”铁铮子还在不放心地叮嘱。</p>
“嗯，我知道了。铁铮哥，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p>
“成。”铁铮子点点头，又对他媳妇儿：“替我送送二狗子兄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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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后院的黄泥屋里。</p>
二丫已经帮施阳阳擦洗完了头发和脸。</p>
当她拨开施阳阳额前湿漉漉的乱发，看清那张洗干净后的脸庞时，整个人都呆住了。</p>
她瞪大了眼睛，围着施阳阳转了两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p>
过了好半晌，她才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我的乖乖弟妹，你你这也太俊了吧！”</p>
眼前的施阳阳，虽然头发依旧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皮肤也因为缺乏保养而显得有些粗糙暗淡，但那五官却精致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人儿。</p>
秀气的眉，挺翘的鼻，巧的唇，尤其是那双洗去了污垢后显得格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正带着一丝懵懂和怯意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忽闪忽闪的。</p>
“啧啧啧，”二丫凑近了些，盯着施阳阳脸颊上即使不笑也清晰可见的两个梨涡，羡慕得直咂嘴，“弟妹啊，你这两个酒窝，可真带劲儿！太招人稀罕了！”</p>
她甚至忍不住想伸去捏捏那看起来就很好捏的脸蛋。</p>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p>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p>
张诚背着两把猎枪，里拎着子弹袋，出现在门口。</p>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情景，目光落在焕然一新的施阳阳脸上时，眼神明显一亮。</p>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背对着门口、正对着施阳阳啧啧称奇的二丫，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p>
那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二丫的后背上。</p>
二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p>
当她看到张诚那冷飕飕的眼神，还有他肩上多出来的那把猎枪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都快跳出来了。</p>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护住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声音都带着哭腔：“二二狗子！你、你可不能打我！我我可是你嫂子！”</p>
她慌不择言地强调：“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老张家的种！”</p>
张诚看着二丫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又看了看被打理得干净整齐、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的施阳阳，紧绷的嘴角不由向上扬起一丝弧度，眼神也柔和了些许。</p>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二丫竟然帮他把媳妇收拾得这么利索。</p>
这媳妇儿，底子是真好啊。</p>
等以后赚了钱，一定要带她离开这个穷山沟，去大城市好好看看，把身体养好。</p>
张诚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p>
二丫看到张诚脸上露出的那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还是紧张得不行。</p>
她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啥，二叔要是没啥事儿，俺俺就先回去了”</p>
完，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尽量远离张诚，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黄泥屋。</p>
“你慢点走！看着脚下！”张诚在她身后喊了一句，还真怕她慌不择路摔一跤。</p>
他这一喊，二丫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消失在前院的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