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心里失笑，这护士的问题还真有点不过脑子。</p>
他面上却带着几分窘迫和无奈，解释道：“护士同志，我们不是来看病的。”</p>
“我们出门太急，忘带钱了。”</p>
“招待所那边住不了，就想着来医院这边看看能不能对付一晚上。”</p>
这年头，人普遍淳朴，实话实往往更容易获得理解。</p>
果然，听到张诚不是来看急诊，护士明显松了口气。</p>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揶揄：“你们可真行，出门都不带钱。”</p>
“对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p>
着，护士麻利地拿起一个印着红字的白瓷杯，拎起旁边的暖水壶，给张诚倒了满满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p>
“天冷，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p>
“谢谢。”张诚接过温热的白瓷杯，双捧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我们是张家村的。”</p>
“张家村？”护士眼睛一亮，“我去过！你们那儿是不是漫山遍野都是苹果树？”</p>
“对对对！就是那儿！”张诚点头应道。</p>
或许是一个人值夜班实在太无聊，护士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p>
“那你这么冷的天来县里，是来卖苹果的？”</p>
“不是，这冰天雪地的，哪还有苹果。”</p>
张诚侧头，目光投向输液室外长凳上坐着的张大脑袋。</p>
那家伙正局促不安地搓着，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p>
张诚收回目光，对护士道：“我们弄了点山里的黄精，晒干了，想带来县里卖点钱。”</p>
“指望着换点粗粮回去。”</p>
“今年这天太冷了，雪又大，家家户户都缺粮啊！”</p>
“是啊，今年确实冷得邪乎！”护士深有同感地点点头。</p>
她忽然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你是要去供销社卖黄精，对吧？”</p>
“嗯！”张诚应了一声。</p>
“供销社的赵主任，刚好就在楼上住院呢！”</p>
“三楼！要不，你上去找他问问？”</p>
张诚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p>
没人引荐，就这么冒冒失失找上门去，还是个供销社的主任</p>
这年头，这样做多半会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适得其反。</p>
护士似乎看穿了张诚的顾虑，连忙补充道：“赵主任跟别的领导不一样！”</p>
“他这次住院，就是前两天去葛洪村给受灾户送粮，回来路上给冻着了。”</p>
“赵主任是个真正关心老百姓的好领导，人很好的！”</p>
护士抬腕看了看墙上的挂钟。</p>
“现在才六点四十五，还不到七点，赵主任肯定没睡，你去试试呗！不定就成了呢！”</p>
“这样啊”张诚沉吟片刻。</p>
如果真如护士所，这位赵主任是这样的性子，那确实值得一试。</p>
他看向护士，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护士同志，多谢你了。要是这事儿真成了，回头我请你吃饭！”</p>
“行啊！我等着！”护士爽快地应道。</p>
张诚捧着还温热的白瓷杯，转身走向张大脑袋。</p>
见张诚过来，张大脑袋立刻从长凳上弹了起来。</p>
他偷偷瞄了一眼柜台后的护士，压低了嗓门，一脸好奇地问：“二狗子，你跟那个护士同志认识？”</p>
“不认识。”张诚淡淡道。</p>
“不认识？”张大脑袋瞪圆“那你咋就能跟她聊得这么热乎？”张大脑袋满脸疑惑，眼睛瞪得像铜铃。</p>
“大家都是中国人，乡里乡亲的，有啥不能聊的？”</p>
张诚笑着把白瓷杯递给张大脑袋，示意他喝水暖身子。</p>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三楼看看情况。”</p>
张大脑袋接过杯子，更加摸不着头脑。</p>
二狗子要去医院三楼干啥？</p>
不过，他向来信服张诚，也没多问。</p>
张诚提起地上的麻袋，沉甸甸的黄精压得他肩膀微微一沉。</p>
他转身走向楼梯口。</p>
护士见张诚真的要上三楼，快步走出柜台，追上他，压低声音叮嘱道：“赵主任住在306病房。他要是问起来，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你可千万别是我的啊！”</p>
“晓得，晓得！”张诚笑着应承，脚步不停，拾阶而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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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三楼，306病房。</p>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应急灯发出昏黄的光芒。</p>
306病房的门虚掩着。</p>
张诚轻轻敲了敲门。</p>
“叩叩叩！”</p>
“进来！”</p>
病房内传出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p>
张诚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去。</p>
病房里很宽敞，靠墙摆放着四张病床，床与床之间用白色的布帘隔开。</p>
不过，此刻病房里显得有些空旷，前三张病床都是空着的，只有最里面的一张病床，被厚厚的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p>
“你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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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略带威严的声音从帘后传来。</p>
紧接着，帘子被拉开，露出病床上的人。</p>
那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背靠着床头，身上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褐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里正拿着一份报纸在看。</p>
“赵主任您好！”</p>
张诚连忙快步上前，恭敬地自我介绍，“我叫张诚，是张家村来的！”</p>
他先是问好，然后略带歉意地继续道：“赵主任，这么晚了还来医院打扰您，实在是很唐突”</p>
赵主任放下中的报纸，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抬示意张诚不用客气。</p>
“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哪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p>
“同志，你还是抓紧时间重点吧，这么晚了，你来医院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p>
“赵主任，是这样的。”</p>
张诚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我想问问，咱们供销社现在还收黄精吗？”</p>
“就是那种晒干了的黄精。”</p>
着，他指了指放在病房门口的麻袋。</p>
赵主任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麻袋。</p>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现在这大雪封山的，路这么难走，你们村里人为什么不等开春雪化了，再来县里卖黄精呢？”</p>
张诚苦笑一声，无奈地解释道：“赵主任，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p>
“今年这场大雪，真是几十年都遇不到的，山都封了，村里家家户户的存粮都快吃完了。”</p>
“前段时间，雪还没这么厚的时候，我们还能进山打点猎物，勉强维持。”</p>
“可现在，山里的积雪都快没过膝盖了，进山打猎也难了，再不想法子，恐怕就要断粮了”</p>
“唉！”</p>
听完张诚的解释，赵主任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p>
“同志，你们村里的困难，我们县里都了解。”</p>
“你们要相信政府，再大的困难，只要咱们上下齐心协力，都是能够克服的。”</p>
“既然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不远几十里山路，跑到县里来卖黄精”</p>
赵主任顿了顿，目光落在张诚的脸上，语重心长地道：“明你们村里，是真的困难到了一定程度了。”</p>
张诚乖乖地站在那里，认真地听着赵主任讲话，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和期盼的神色。</p>
他知道，和领导打交道，要懂得耐心。</p>
特别是这种上了年纪的领导干部，都喜欢讲政策，讲道理，来上一段“激情澎湃”的演讲。</p>
他要做的，就是认真听着，适当的时候，配合着露出被“激励”到的表情。</p>
果然，赵主任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p>
足足讲了五六分钟，赵主任才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才重新看向张诚，语气缓和了一些。</p>
“同志，你这次带来了多少黄精？”</p>
“大概有七十斤左右吧。”张诚估摸着道。</p>
赵主任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这样吧，看在你们村里情况特殊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按一块五一斤的价格，把你们带来的这些黄精都收了。”</p>
着，赵主任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旧笔记本，撕下一页纸，刷刷刷地写了一张收购条子。</p>
然后，他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印章，郑重地在条子上盖了下去。</p>
赵主任将盖好章的条子递给张诚，语气温和地道：“同志，你拿着这张条子，明天一早去县供销社，找业务科的老刘，他会给你们结账的。”</p>
“赵主任，这真是太感谢您了！”</p>
张诚激动地接过条子，对着赵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代表张家村所有的村民，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和支持！”</p>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赵主任笑着摆摆，示意张诚不必客气。</p>
人人都喜欢听好话，领导干部也不例外。</p>
特别是这种真心实意，带着感激的“高帽子”，更是让人心情舒畅。</p>
张诚心里盘算着，明天是不是应该去街上找人做一面锦旗，再把赵主任的“先进事迹”好好宣传宣传？</p>
不过，卖黄精这点钱，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p>
他之所以冒着风雪，跑到县城来，更重要的是想借着这次会，搭上供销社这条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商”。</p>
毕竟，现在虽然国家政策有所松动，但私人做生意依然处处受限，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投倒把”的帽子，轻则没收货物，重则锒铛入狱。</p>
想要正大光明地做买卖，最好还是能挂靠在国有企业或者事业单位</p>
现在好不容易有会接触到供销社的主任，张诚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会。</p>
他试探着问道：“赵主任，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忙？”</p>
“哦？什么事？你看。”赵主任饶有兴致地看着张诚。</p>
“赵主任，我能不能从供销社这边，进一批货，拿回村里去卖？”</p>
“嗯？”</p>
赵主任闻言，原本和蔼的笑容微微收敛，眉头也挑了起来，目光审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年轻人。</p>
“同志，你现在的这个想法，可是很危险的。”</p>
“赵主任，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啊！”</p>
张诚再次苦着脸，开始对着赵主任大倒苦水。</p>
“赵主任，您是知道的，我们张家村离县城，足足有三十多里山路，别现在大雪封山，路都快被雪埋了，就算是春秋季，来县城一趟，也很不容易啊。”</p>
“村里人平时要买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这些生活必需品，只能跑到几十里外的县城来买。”</p>
“一来一回，路上就要耽误一天的时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p>
“家里的油盐酱醋一旦用光，只能互相借，勉强对付着过日子”</p>
事实上，县里的高层领导，早就注意到了农村商品流通不畅的问题，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p>
供销社这边，也为此开了几次会议，专门讨论如何改善农村地区的商品供应。</p>
其中一个重要的方案，就是在一些交通不便，位置偏远的村子里，设立供销社的代销点，作为一种尝试。</p>
但是，代销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