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熟</p>
六月的第一场暴雨过后，后山的野生杨梅熟了。龙安心跟着阿公上山时，发现不少杨梅树下已经落了一层熟透的果实，紫红色的汁液渗入泥土，引来成群的蚂蚁。</p>
"今年结得多。</p>
"阿公蹲下身，捡起一颗掉落的杨梅在衣襟上擦了擦，放进嘴里。他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来，露出难得的笑容，</p>
"甜，像七六年那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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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心学着阿公的样子尝了一颗，酸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让他想起广州街头卖的冰糖葫芦。他掏出查了下县城的水果价格，惊讶地发现野生杨梅能卖到三十元一斤。</p>
"阿公，我们摘些去县城卖吧？</p>
"龙安心指着满山的杨梅树，</p>
"这些掉在地上太可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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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摇摇头：</p>
"山路远，杨梅娇气，没到县城就烂了。</p>
"他指了指远处几棵特别高大的杨梅树，</p>
"那些是老品种'血梅'，更甜，但皮薄得像层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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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寨子的路上，龙安心注意到路边有不少废弃的塑料筐，可能是往年收水果的商贩留下的。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p>
2县城探路</p>
第二天天还没亮，龙安心就骑着借来的三轮车出发了。车上装着五筐精心挑选的杨梅，每颗都用软纸隔开，底下垫着吴晓梅提供的蕨类植物保鲜。</p>
县城的农贸市场已经人声鼎沸。龙安心交了二十元摊位费，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旁边卖荔枝的大婶看他足无措的样子，好心借给他一块纸板：</p>
"写上价钱，大声吆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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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杨梅，二十五元一斤！</p>
"龙安心的叫卖声淹没在嘈杂的市场里。一上午过去，只卖出三斤，大多是尝鲜的老人家。装在塑料袋里的杨梅在烈日下渐渐蔫软，失去了清晨时的饱满光泽。</p>
中午时分，一个穿制服的市场管理员走过来：</p>
"这里不准摆摊了，要创卫检查。</p>
"他指了指龙安心没办理的健康证和食品经营许可证，</p>
"要么现在收拾走人，要么交罚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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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心正忙脚乱地收拾筐子，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正在招——是他高中同学李明，毕业后在残联工作。</p>
"你这是</p>
"李明看了看筐里的杨梅，</p>
"自主创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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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意外遇</p>
残联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吹散了龙安心一身的燥热。李明给他倒了杯茶：</p>
"现在县里鼓励残疾人创业，有政策支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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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残疾人。</p>
"龙安心有些尴尬地。</p>
"我知道，</p>
"李明笑了笑，</p>
"但你帮的那个杨老伯是。他侄子在残联登记过。</p>
"他拿出一份文件，</p>
"如果你能带动残疾人家庭增收，可以申请特殊摊位许可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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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龙安心带着李明开的证明回到市场管理处。不仅免了罚款，还获得了一个固定摊位，每月只需交基本管理费。管理员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帮他搬筐子：</p>
"早是扶贫项目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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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寨子的路上，龙安心绕道去了县郊的食品加工厂，以批发价买了些真空包装袋。夕阳西下时，他的三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车斗里的包装袋哗哗作响，像是在演奏一首欢快的曲子。</p>
4合作模式</p>
晚饭后，龙安心在晒谷坪上召集了几户有残疾人的家庭。吴晓梅帮着翻译他的计划：统一收购寨子里的野生杨梅，按品级定价，由他负责运输和销售。</p>
"真空包装能保鲜三天，</p>
"龙安心展示着买来的设备，</p>
"我们还可以做成果酱，附加值更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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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腿的杨老伯第一个响应：</p>
"我家的杨梅树在后山阳坡，最甜！</p>
"他十岁的孙子杨兴奋地举：</p>
"我会爬树，摘得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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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梅的父亲抽着旱烟，突然问：</p>
"要是卖不掉怎么办？</p>
"晒谷坪上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烟锅里的火星噼啪作响。</p>
龙安心拿出，调出和李明的合影：</p>
"残联答应包销一部分，作为扶贫产品。剩下的</p>
"他顿了顿，</p>
"我在广州做过餐饮，认识几个做水果批发的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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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十五户人家签了简单的合作协议。务婆拄着拐杖过来，在协议上按了个鲜红的印，像是一枚的太阳。</p>
5首日收获</p>
凌晨三点，寨子里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龙安心检查着各家送来的杨梅：杨老伯家的装在竹篮里，垫着新鲜的蕨叶；吴晓梅家的用软布包着，每颗都带着果柄；也有几家随便用塑料袋装着，不少已经挤破了皮。</p>
"这样不行。</p>
"龙安心挑出破损的果子，</p>
"会传染其他杨梅。</p>
"他现场示范如何正确采摘和包装，吴晓梅帮着用苗语解释。</p>
天蒙蒙亮时，满载的三轮车出发了。这次车上除了真空包装的鲜果，还有吴晓梅连夜熬制的十瓶杨梅酱，标签是她绘的蝴蝶图案。</p>
县城的早市刚开张，龙安心的摊位前就排起了队。昨天的老顾客带着朋友来，残联也组织人来采购。不到两时，鲜杨梅就卖光了。一个开民宿的老板看中了杨梅酱，当场订了二十瓶：</p>
"这个包装有特色，游客肯定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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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结算时，龙安心数出厚厚一叠钞票。按协议，他先扣除了包装和运输成本，然后按各家提供的杨梅数量和质量分发收益。杨老伯接过六百元钱时，粗糙的指微微发抖：</p>
"够杨下学期的书本费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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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波突起</p>
第三天，龙安心正准备出发，寨口突然堵了一群人。吴勇带着几个年轻人拦住了三轮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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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又来骗我们东西！</p>
"他指着车上的杨梅，</p>
"这些在县城卖三十一斤，你才给我们八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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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心正要解释，一个烂杨梅</p>
"啪</p>
"地砸在他胸口，紫红色的汁液在白t恤上洇开，像是一道伤口。杨哭着跑过来挡在他前面：</p>
"勇叔，龙哥哥是好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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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梅闻讯赶来，用苗语厉声呵斥堂弟。她从包里掏出记账本，一页页翻给众人看：</p>
"包装袋一块五一个，运费每趟八十，摊位费</p>
"数字清清楚楚，最后每户实际到的钱比当初约定的还多。</p>
吴勇涨红了脸，突然指着杨梅酱：</p>
"那这个呢？用我们的杨梅做的，怎么算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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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心愣住了——这确实没写在协议里。晒谷坪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阿公都皱起了眉头。</p>
重新出发</p>
当晚，龙安心在吴晓梅家重新拟定了协议。果酱收益的百分之四十归寨子集体基金，百分之十分给提供配方的吴晓梅，剩下的按各家提供的杨梅量分配。</p>
"还要写明，</p>
"务婆用拐杖敲了敲地面，</p>
"每年拿出两成利润买杨梅苗，种在后山。</p>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光，</p>
"不能光摘不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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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协议按了十五个印，比上次多了五个——连吴勇都加入了。他别扭地道歉：</p>
"我以为你像那些收药材的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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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车队规模扩大了。杨老伯的侄子开了辆货车帮忙，车上画着崭新的标志：一只蝴蝶绕着杨梅飞舞，</p>
"凯寨野生</p>
"四个字。这是杨的主意，他蝴蝶是妈妈变的，会保佑果子不烂。</p>
出寨子时，龙安心回头看了一眼。晨雾中的凯寨安静祥和，晒谷坪上，务婆正带着几个老人给新摘的杨梅分类。阳光穿过云层，给每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像是古老壁画里的人物活了过来。</p>
市场风波</p>
县城的农贸市场比往常更加拥挤。龙安心刚支好摊位，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就带着两个帮围了过来。</p>
"新来的？</p>
"男人踢了踢装杨梅的筐子，</p>
"知道这片的规矩吗？</p>
"他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腕上露出青色的纹身——是市场里最大的水果贩子王老五。</p>
龙安心还没回答，旁边卖菜的大婶就悄悄拽他衣角：</p>
"每月交五百保护费，不然别想在这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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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僵持时，李明摇着轮椅出现了：</p>
"王老板，这是残联的扶贫项目，有政策扶持的。</p>
"他指了指摊位上的残疾人就业示范点牌子。</p>
王老五脸色变了变，临走时恶狠狠地瞪了龙安心一眼：</p>
"走着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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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收摊时，龙安心发现三轮车胎被人扎了。更糟的是，有人举报他的食品卫生问题，市场管理员要来检查健康证和加工许可证。</p>
"果酱需要食品生产许可证。</p>
"管理员翻着文件，</p>
"家庭作坊不能随便生产销售。</p>
"他没收了剩余的十瓶果酱，开了一张两千元的罚单。</p>
9危应对</p>
回到寨子，龙安心召集大家开会。杨第一个哭了出来：</p>
"都怪我出的主意</p>
"吴晓梅搂着孩子的肩膀，眉头紧锁。</p>
"我去找王老五理论！</p>
"吴勇抄起柴刀就要往外冲，被阿公一声喝住：</p>
"胡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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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心翻看着罚单，突然有了主意：</p>
"我们可以注册合作社，申请正规执照。</p>
"他拿出搜索，</p>
"国家对农产品初加工有优惠政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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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龙安心和李明跑了四个部门。工商局、食药监局、税务局、农业局每个办公室都要排队，填表，解释。最麻烦的是生产场地——必须要有独立的加工间，符合卫生标准。</p>
"我家谷仓可以改造。</p>
"吴晓梅父亲抽着旱烟，</p>
"反正现在都用电磨了，谷仓空着也是空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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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在残联的担保下，</p>
"凯寨生态农产品合作社</p>
"的营业执照批下来了。许可证挂在改造好的谷仓墙上：地面铺了瓷砖，装了纱窗，还添置了消毒柜。虽然简陋，但符合标准。</p>
0新的开始</p>
再次来到市场时，龙安心的摊位焕然一新。统一的包装上印着合作社的logo和二维码，扫描就能看到杨梅采摘、加工的全程照片。王老五远远地看着，没再过来找麻烦。</p>
订单越来越多，连县政府的食堂都来采购。龙安心把利润分成三份：一份给社员分红，一份留作发展基金，一份用来购买新设备。</p>
立秋那天，合作社第一次分红。十五户人家聚在晒谷坪上，会计挨个念名字发钱。杨老伯领到两千八百元，抖得差点拿不住钞票：</p>
"这辈子第一次靠卖果子挣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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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龙安心在账本上写下最后一笔。窗外，吴晓梅和杨正在月光下清点明天要发的货。晒谷坪上堆满了新编的竹筐，空气中弥漫着杨梅的甜香和竹子的清香。</p>
他翻开父亲留下的那本旧日记，在空白页写下：</p>
"今天，凯寨的杨梅走出了大山。</p>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p>
"我也找到了留下的理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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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桌面的银饰上——那是吴晓梅送他的蝴蝶胸针，翅膀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是指引方向的图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