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异响</p>
凌晨三点十七分,龙安心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不是雷声,而是某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像是大地深处的呜咽。他拉开窗帘,看见后山的轮廓在暴雨中扭曲变形,闪电照亮了山坡上几道新出现的裂缝。</p>
突然震动,是县气象局发的山洪预警。龙安心立刻拨通吴晓梅的电话,却听到她在另一端已经带着哭腔:</p>
"后山在移动!我听到树木断裂的声音!</p>
"</p>
龙安心套上雨衣冲出门,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领口灌进来。寨子里陆续亮起灯光,有人敲着铜盆在喊:</p>
"要滑坡了!</p>
"阿公穿着蓑衣站在晒谷坪中央,正用一根长竹竿探测地面的震动。</p>
"下游五户最危险!</p>
"老人指向寨子西侧,那里住着杨老伯和几户行动不便的人家。龙安心这才发现,平时干涸的溪沟已经变成了咆哮的黄河,浑浊的水流正卷着树枝和石块奔涌而下。</p>
2紧急撤离</p>
龙安心和吴勇挨家挨户敲门。第一家是杨老伯的土坯房,水已经漫过了门槛。老人固执地要带上他那口铁锅:</p>
"这是我爹留下的</p>
"龙安心二话不连人带锅背起来,积水立刻灌进了他的雨靴。</p>
第三家是寡妇阿月家,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吓得直哭。房后的山坡正发出可怕的</p>
"咯咯</p>
"声,龙安心刚把最的孩子递给吴晓梅,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板栗树就砸穿了厨房。</p>
最危险的是寨尾的吴四爷家。九十岁的老人瘫痪在床,儿子在外打工。当龙安心踹开被泥浆堵住的大门时,浑浊的泥水已经没过了床沿。他和吴勇用门板当担架,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移动。突然一股暗流冲来,龙安心脚下一滑,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框上,温热的血混着雨水流进衣领。</p>
3临时安置</p>
十五个人挤在村委会的二层楼里。断电的黑暗中,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和老人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龙安心用照明清点人数,发现少了放羊的罗老汉。</p>
"他肯定去羊圈了!</p>
"杨老伯急得直拍轮椅,</p>
"就在溪沟边上!</p>
"</p>
吴晓梅翻出件干衣服给龙安心:</p>
"伤口要包扎</p>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进雨幕。羊圈的位置龙安心只去过一次,此刻完全靠闪电的光亮辨认方向。泥浆不断灌进他的鞋子,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p>
罗老汉果然在羊圈,正拼命拽着两头种羊的犄角。羊群惊恐的叫声在雷声中显得格外凄厉。当龙安心帮着把最后一只羊赶上山坡时,身后的羊圈像积木一样被泥石流推倒,栅栏瞬间消失在浊流中。</p>
4灾情评估</p>
天蒙蒙亮时,暴雨终于停了。龙安心跟着寨老们查看灾情:五间房屋完全损毁,二十多亩梯田被掩埋,最让人心痛的是那片百年古茶园——淤泥深达两米,只剩下几根茶树枝倔强地伸出泥面。</p>
县里的救灾队中午才到,带着几箱方便面和矿泉水。领队的干部拿着相到处拍照,却对吴晓梅提出的</p>
"清理泄洪道</p>
"请求置若罔闻:</p>
"要等专家评估</p>
"</p>
更糟的是信号时断时续。龙安心爬到场坝边的老杉树上,才勉强收到李明发来的信息:</p>
"县城也受灾,三天内救援到不了你们那。</p>
"</p>
下午,阿公带着几个老人查看后山裂缝,回来时脸色比乌云还沉:</p>
"山体松动,再来场雨会更严重。</p>
"他掏出一把发黑的竹签——是苗族传统的占卜工具,所有竹签都指向大凶。</p>
5自救行动</p>
傍晚的村民大会上,争吵声几乎掀翻屋顶。年轻人要求立即撤离到县城,老人们却坚持要守寨子:</p>
"死也要死在祖坟边上!</p>
"吴勇甚至抄起了柴刀。</p>
龙安心突然站上桌子,举起务婆留下的银铃铛。刺耳的铃声让众人安静下来。</p>
"现在分工,</p>
"他声音沙哑却坚定,</p>
"老人孩子先去学安置,其他人分三组:一组挖泄洪沟,一组抢救物资,一组巡山监测。</p>
"</p>
最艰巨的任务是清理堵塞的溪口。十多个青壮年轮流挖了一夜,掌磨出血泡。黎明时分,一股积蓄已久的山洪突然冲开障碍物,差点把吴勇卷走。龙安心用绳子把他拉上来时,两人都成了泥人。</p>
吴晓梅带着妇女们用被单缝制简易沙袋。没有沙子,就装稻谷壳和碎石子。她们的指被针线磨破,血染红了白色的被单,却没人停下来休息。</p>
6外援到来</p>
第三天中午,一阵陌生的引擎声惊动了寨子。来的不是政府救援队,而是龙安心在广州的工友——阿昌带着五个兄弟,开着一辆改装过的挖掘。</p>
"看到新闻就来了,</p>
"阿昌跳下车,指着挖掘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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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a</p>
"的车牌,</p>
"这大家伙走山路可不容易!</p>
"</p>
更让人意外的是县残联的李明。他摇着轮椅,带来一车残疾人家属编织的毛衣和工皂:</p>
"卖了这个买物资,别嫌弃。</p>
"</p>
挖掘只用两时就清通了道路,而寨子里的男人们挖了三天才完成十分之一。龙安心站在齐膝的泥水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技术和工具的差距。</p>
傍晚,军用直升空投了物资。一箱压缩饼干落进了泥潭,孩子们却欢呼着去捞。龙安心捡起一包印着</p>
"205年生产</p>
"的饼干,心里像压了块石头。</p>
重建开始</p>
第七天,太阳终于露面。晒谷坪上晒满了被泥水泡过的被褥和衣物,像一片片伤痕。龙安心召集合作社成员开会,统计损失:杨梅损失七成,新买的加工设备全部报废。</p>
"先修路,</p>
"阿公指着山外,</p>
"路不通,什么都运不进来。</p>
"众人沉默——寨子里剩下的钱,还不够买半车水泥。</p>
这时吴晓梅拿出个铁盒,里面是合作社这半年攒下的两万八千元发展基金。</p>
"先用这个,</p>
"她顿了顿,</p>
"等路通了,我们卖酸汤和绣片。</p>
"</p>
龙安心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屋拿出笔记本电脑。暴雨前刚完成的古歌数字档案还在,他连夜整理出精华,联系了省文化出社。</p>
新的希望</p>
半个月后,当第一辆运输车开进寨子时,出社的预付款也到账了。龙安心没有急着买设备,而是先请来地质队勘察山体。</p>
"这里适合种根系深的植物,</p>
"戴着眼镜的技术员指着图纸,</p>
"比如花椒树,既能固土又能卖钱。</p>
"</p>
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年轻人跟着阿昌学用挖掘,妇女们重开绣坊,连孩子们都帮着种树苗。只有杨老伯整天坐在废墟边,盯着那口抢救出来的铁锅发呆。</p>
立秋那天,龙安心在新建的合作社墙上挂了张照片:暴雨中模糊的救援场景,旁边是务婆生前过的一句话:</p>
"山倒了,人站着。</p>
"照片下方,第一批花椒苗已经冒出了嫩芽,在阳光下闪着希望的光。</p>
9心灵余震</p>
深夜的临时安置点,龙安心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循声找去,发现杨老伯蜷缩在角落,怀里紧抱着那口铁锅,干瘦的指反复摩挲着锅底的一道凹痕。</p>
"这是95年吃大锅饭时</p>
"老人声音嘶哑,</p>
"我爹偷偷在锅底藏了半碗米,救活了全家。</p>
"锅沿反射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未干的泪痕闪闪发亮。</p>
龙安心突然想起广州城中村那个总在垃圾箱翻找食物的流浪汉。他蹲下来,轻轻握住老人颤抖的:</p>
"我们重打一口新锅,把这个放进合作社展览。</p>
"</p>
远处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几个守夜的年轻人立刻打起电查看。这种草木皆兵的紧张已经持续了半个月,有人开始做噩梦,有人一听见雨声就呕吐。寨子里唯一的学老师带着孩子们画</p>
"抗灾图画</p>
",满纸都是黑色的雨和红色的房子。</p>
0技术赋能</p>
阿昌临走前,把挖掘钥匙交给了吴勇。</p>
"留下吧,</p>
"这个曾经的刺头青年现在沉稳了许多,</p>
"我教你们基本操作。</p>
"</p>
第一天练习就出了事故。吴勇操作失误,铲斗撞塌了半堵危墙,飞溅的碎石划伤了龙安心的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时,吴晓梅冲过来,用苗药敷在伤口上,草药混着血水,在她指尖凝结成暗红的痂。</p>
"我们得系统学习。</p>
"龙安心咬着牙。当晚,他联系了县职教中心的同学,要来一套工程械操作视频。没有电,就用播放,十几个脑袋凑在一块屏幕前,像在围观什么稀世珍宝。</p>
第七天,当吴勇终于能独立挖出一条笔直的排水沟时,晒谷坪上爆发出一阵欢呼。阿公默默把珍藏的米酒搬了出来,浑浊的酒液在粗瓷碗里荡漾,倒映着每个人疲惫而骄傲的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