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渐渐低下去的时候，晒谷坪上的人群已经散了。龙安心用铁钩拨弄着火塘里的灰烬，几点火星飘起来，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吴晓梅蹲在一旁，把烧焦的布料残片一点点捡进竹篓。</p>
"职校那边联系好了？</p>
"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p>
龙安心点头：</p>
"明天一早去签协议。他们的缝纫可以锁边，省下三分之二时间。</p>
"</p>
吴晓梅的指在篓沿上轻轻敲着，那是务婆教她的织布歌节奏。龙安心知道她在想什么——器参与的苗绣还算苗绣吗？就像用烘干做的果脯还算古法吗？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晒谷坪上那堆渐渐冷却的灰烬。</p>
"我去看看果子。</p>
"吴晓梅突然站起来，腰间的银饰叮咚作响。月光下，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p>
---</p>
**仓库里弥漫着熟透猕猴桃的甜香**。借来的蒸笼堆在墙角，阿蕾嫂她们削好的果肉装在竹匾里，已经用米酒腌上了。这是务婆教的法子——野生猕猴桃酸味重，用米酒腌一夜能提甜，还能防腐。</p>
龙安心蹲下来检查果肉成色。今天这批果子是孩子们从后山摘的，有些熟过了头，纤维已经发软。他挑出几个烂得厉害的，突然听见仓库后门有响动。</p>
"谁？</p>
"</p>
黑暗中冒出三个脑袋，是村的学生。领头的男孩捧着一筐野果：</p>
"龙老师，我们又找到一窝猕猴桃</p>
"</p>
龙安心接过筐子，里面的果子青黄相间，明显还没熟透。他正想话，却见那男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p>
"吴老师要的板蓝根，我们偷借来的。</p>
"</p>
布包散开，露出几截深紫色的根茎。这是寨里最后一户还种传统染料的人家，主人脾气古怪，从不肯卖。</p>
"阿吉伯知道吗？</p>
"龙安心皱眉。</p>
三个孩子互相推搡，最后最的女孩怯生生开口：</p>
"他吴老师要用就拿去，但得给他绣个药袋子。</p>
"</p>
龙安心哑然。这老头精得很，吴晓梅绣的药袋在县城能卖两百块。他正要打发孩子们回去，仓库门突然被推开。</p>
"放着吧。</p>
"吴晓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p>
"明天我去谢阿吉伯。</p>
"</p>
孩子们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龙安心看着那筐生果发愁：</p>
"这些起码还得放三天</p>
"</p>
"用稻草焐。</p>
"吴晓梅拎起筐子走到墙角，那里堆着编蒸笼垫剩下的干草。她熟练地把青果埋进草堆，又在上面盖了件旧棉衣，</p>
"阿婆稻草里有活气，能催熟。</p>
"</p>
龙安心想起时候在工地，工头也用类似方法催熟香蕉——不过是用乙烯剂。他张了张嘴，最终没什么。</p>
---</p>
**凌晨三点，合作社的灯还亮着**。</p>
吴晓梅坐在绣架前，银针在煤油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她已经拆了七块被化学染料污染的绣片，指尖缠着的布条渗出血迹。龙安心端着两碗酸汤面进来时，看见她正对着绷架发呆。</p>
"歇会儿。</p>
"他把面放在一旁的凳上，</p>
"职校有十台缝纫，明天就能——</p>
"</p>
"器走不了这种线。</p>
"吴晓梅打断他，指着绣片上繁复的星辰纹，</p>
"转折处要挑三根纱，多一根少一根都不行。</p>
"</p>
龙安心凑近看，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星点其实严格遵循着某种规律：每个主要星辰都由十二针组成，针脚走向正好是钟表数字的方向。这是苗绣里最古老的</p>
"数纱绣</p>
"，完全依赖绣娘的感和计数能力。</p>
"先吃点东西。</p>
"他递过筷子，吴晓梅接的时候抖了一下，面汤洒在绣片上。她慌忙去擦，却把靛蓝色的布料蹭得更花。</p>
"完了</p>
"她盯着污渍，声音突然哽咽，</p>
"这是最后一块干净布</p>
"</p>
龙安心从未见过吴晓梅哭。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总是抿着嘴，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沉默地对抗一切。但现在，她眼眶通红，泪水在煤油灯下泛着光。</p>
"用苏打水试试。</p>
"他翻出做果脯用的苏打，兑成溶液轻轻点在污渍上。这是城里干洗店的法子，但在土布上效果有限。</p>
吴晓梅突然站起来：</p>
"我去求务婆。</p>
"</p>
龙安心拉住她：</p>
"都几点了？老人家早睡了。</p>
"</p>
"她半夜要起来喝药的。</p>
"吴晓梅挣脱他的，银镯子在腕间撞出清脆的响。龙安心只好抓起电筒跟上。</p>
---</p>
**务婆的木屋黑漆漆的**，只有火塘里还留着一点暗红的炭。吴晓梅轻轻敲门，里面传来咳嗽声。</p>
"进来吧，蝴蝶。</p>
"老人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p>
龙安心跟着进屋，被浓重的药味呛得打了个喷嚏。务婆披着件旧棉袄坐在火塘边，里攥着个的银壶——那是苗医装急救药用的。</p>
"布脏了？</p>
"没等他们开口，老人就眯起眼睛问道。</p>
吴晓梅点头，把绣片递过去。务婆摸了摸污渍，突然笑了：</p>
"汉人娃娃，去灶房拿个柠檬来。</p>
"</p>
龙安心一愣：</p>
"柠檬？</p>
"</p>
"墙上挂着的，晒干那个。</p>
"</p>
他在灶房找了半天，终于在熏肉旁边发现一串风干的柠檬片。务婆接过一片，用银壶里的药酒泡软，轻轻擦拭绣片上的污渍。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油渍渐渐淡化，布料反而呈现出一种古朴的做旧感。</p>
"这是</p>
"</p>
"老法子。</p>
"务婆把绣片举到灯下，</p>
"苗家姑娘绣嫁衣，谁没打翻过油灯？用酸擦，用酒洗，最后太阳晒三天，比新的还好看。</p>
"</p>
吴晓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务婆却突然抓住她的：</p>
"蝴蝶，你指头怎么了？</p>
"</p>
灯光下，吴晓梅的十指缠满布条，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老人皱眉，从银壶里倒出些黑色药膏，不由分地给她涂上。</p>
"赶工也要命啊？</p>
"务婆边涂边骂，</p>
"苗绣最忌血气污了丝线，老祖宗看了要骂人的！</p>
"</p>
龙安心站在一旁，突然注意到火塘边的矮桌上摊着几块绣好的星辰布——正是白天务婆给他们的那些。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哼了一声：</p>
"怎么，以为我存货多？那是我自己的寿衣料子</p>
"</p>
吴晓梅猛地抬头，苗语得又急又快。务婆大笑，拍了拍她的脸：</p>
"傻姑娘，我九十多了，还怕死吗？倒是你们——</p>
"她突然转向龙安心，</p>
"汉人娃娃，电视台的人是不是要你编故事？</p>
"</p>
龙安心一怔。确实，下午电视台的编导发来消息，希望他们把</p>
"仰阿莎的眼泪</p>
"的故事再加工一下，最好加入些</p>
"爱情元素</p>
"。</p>
"他们想要更浪漫的本。</p>
"</p>
"放屁！</p>
"务婆突然用汉语骂了一句，吓得龙安心后退半步，</p>
"古歌就是古歌，改一个字都是罪过！</p>
"她剧烈咳嗽起来，吴晓梅连忙给她拍背。老人喘匀了气，从床头摸出本发黄的歌本：</p>
"拿去，照着这个。错一个字，我死了都要回来揪你耳朵！</p>
"</p>
---</p>
**回到仓库时，天边已经泛白**。</p>
龙安心翻看着务婆给的歌本，里面的苗文他大多不认识，但汉字注释密密麻麻——有些字迹娟秀，有些歪歪扭扭，明显是不同年代多人记录的。在</p>
"仰阿莎</p>
"章节旁，最新的一行铅笔字写着：</p>
"十二个太阳其实是十二个月亮，阿婆唱错了。</p>
"</p>
"这是</p>
"</p>
"务婆年轻时跟歌师学的。</p>
"吴晓梅轻声解释，</p>
"她真正的古歌有七种唱法，现在的人只会最简。</p>
"</p>
龙安心心头一震。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务婆如此反对改编——那些看似随意增减的字句，或许藏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密码。</p>
"电视台那边</p>
"</p>
"按务婆的唱。</p>
"吴晓梅斩钉截铁地，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歌本边缘的茶渍，</p>
"他们爱拍不拍。</p>
"</p>
晨光透过仓库的缝隙照进来，龙安心看见她眼下的青黑。这一夜他们谁都没合眼，而今天的订单还等着处理。</p>
"你去睡会儿。</p>
"他合上歌本，</p>
"我去县里签协议。</p>
"</p>
吴晓梅摇头：</p>
"先把这批果子蒸上。</p>
"她走向那堆稻草，掀开棉衣检查昨晚焐的猕猴桃。青果已经微微发软，散发出甜香。龙安心随拿起一个捏了捏，果皮突然破裂，金黄的果肉沾了他一。</p>
"熟了！</p>
"他惊讶地看着掌心的果汁，</p>
"才六个时</p>
"</p>
吴晓梅嘴角微微上扬：</p>
"稻草有活气。</p>
"</p>
---</p>
**上午九点，县职校的缝纫房**。</p>
龙安心站在十台崭新的电动缝纫前，听服装班的杨老师讲解操作要领。这个四十多岁的汉族女人是省城下派的支教老师，话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p>
"锁边没问题，但你的那种星辰纹</p>
"杨老师推了推眼镜，</p>
"得用电脑绣花。</p>
"</p>
"只要锁边和打底就行。</p>
"龙安心拿出吴晓梅准备的样布，</p>
"关键图案我们工绣。</p>
"</p>
杨老师仔细检查样布，突然</p>
"咦</p>
"了一声：</p>
"这是数纱绣啊？现在很少有人会了。</p>
"她指着布面上的孔，</p>
"看，每针都精确挑三根纱线，器做不到的。</p>
"</p>
龙安心这才注意到，看似随意的刺绣背后，其实有着严格的数学规律。难怪吴晓梅器替代不了。</p>
</p>
签完协议已经中午，他匆匆赶回寨子，远远就看见合作社门口停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走近了，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p>
"我们是州非遗保护中心的！</p>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对吴晓梅挥舞证件，</p>
"你们的产品涉嫌虚假宣传！</p>
"</p>
龙安心快步上前：</p>
"怎么回事？</p>
"</p>
眼镜男转向他：</p>
"你是负责人？你们宣传的'古法苗绣'，据我们调查用的是化学染料和电动缝纫！</p>
"</p>
龙安心心头一紧。昨天那批被污染的绣布明明已经烧了，怎么会</p>
"我们没有。</p>
"吴晓梅冷静地，从柜台下拿出务婆给的歌本，</p>
"染料是板蓝根，绣法是务婆亲传的。</p>
"</p>
眼镜男狐疑地翻看歌本，突然指着其中一页：</p>
"这里明明写着'光绪二十三年，试用洋靛'——洋靛不就是化学染料吗？</p>
"</p>
龙安心凑过去看，果然在歌本边缘发现一行字，记载着清末苗族尝试使用进口染料的历史。他正想解释，吴晓梅已经开口：</p>
"试过，但不好，又改回来了。</p>
"她翻开后面几页，</p>
"你看这里——'洋靛褪色，愧对祖先'。</p>
"</p>
眼镜男语塞，转而指着墙角的电蒸柜：</p>
"那这个呢？古法制作？</p>
"</p>
"蒸汽原理和蒸笼一样。</p>
"龙安心忍不住反驳，</p>
"难道非遗必须停留在石器时代？</p>
"</p>
眼镜男脸色变了：</p>
"好，很好！我们会如实向电视台反映！</p>
"他摔门而出，黑色轿车扬起一片尘土。</p>
龙安心和吴晓梅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p>
---</p>
**下午的合作社异常忙碌**。</p>
职校派来的两个学生操作缝纫哒哒作响，把吴晓梅裁好的布片锁边。阿蕾嫂带着几个妇女在后院削猕猴桃，蒸笼的热气在夕阳下形成一道朦胧的雾。龙安心正在打包今天要发的十箱货，突然响了。</p>
是陈默：</p>
"老龙，出事了！州非遗中心发公告质疑你们的产品，电视台已经暂停合作了！</p>
"</p>
龙安心走到门外，压低声音：</p>
"他们凭什么——</p>
"</p>
"有人举报。</p>
"陈默打断他，</p>
"你们用器绣冒充工，还翻出你以前在建筑工地的照片，质疑你根本不是苗文化传承人。</p>
"</p>
龙安心胸口发闷。那张照片是他五年前在广州工地拍的，安全帽上的卡通贴纸还清晰可见——那是林妍贴的。</p>
"现在怎么办？</p>
"</p>
"先别发货了。</p>
"陈默叹气，</p>
"已经有顾客要求退款</p>
"</p>
挂掉电话，龙安心站在晒谷坪上，看着仓库里忙碌的景象。吴晓梅正在教职校学生调整缝纫针距，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她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袭来。</p>
"龙老师！</p>
"村的一个学生突然跑过来，里举着个塑料袋，</p>
"阿吉伯给你的！</p>
"</p>
袋子里是一包深紫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龙安心认出这是纯正的板蓝根染料，阿吉伯珍藏多年的老料。附带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p>
"电视台的人下午去找务婆了。</p>
"</p>
龙安心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务婆家跑。</p>
---</p>
**木屋前围着一群人**。</p>
龙安心挤进去，看见务婆坐在门前的藤椅上，面前架着电视台的摄像。那个戴眼镜的非遗中心官员正在提问：</p>
"老人家，您能确认合作社的产品完全遵循古法吗？</p>
"</p>
务婆眯着眼睛，似乎没听清。官员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还特意指了指龙安心和吴晓梅的照片。</p>
老人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镜头，突然用苗语了句什么。官员一脸茫然，转向旁边的翻译——是村支书。</p>
"阿婆</p>
"村支书擦了擦汗，</p>
"她古法是活的，就像山里的溪水，看着一样，其实每刻都新。</p>
"</p>
官员皱眉：</p>
"请老人家正面回答！他们用不用现代设备？</p>
"</p>
务婆突然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牙。她慢慢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龙安心第一次做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绣花绷架。</p>
"汉人娃娃做的。</p>
"她用汉语一字一顿地，</p>
"我教他，他学。苗家的规矩，肯学的就是自己人。</p>
"</p>
摄像转向那个粗糙的绷架。龙安心鼻子发酸——那是他刚回村时，用父亲的旧工具做的，连刨光都没做好，还留着毛刺。</p>
官员还不死心：</p>
"但他们用了电动缝纫——</p>
"</p>
"我九十岁了。</p>
"务婆突然用流利的汉语打断他，</p>
"我见过苗寨用上第一把铁刀，第一盏煤油灯</p>
"她颤巍巍地指向远处的鼓楼，</p>
"那上面的铜钉，是95年用拖拉运来的——按你的道理，我们的祖鼓是不是也不'传统'了？</p>
"</p>
现场鸦雀无声。务婆剧烈咳嗽起来，村支书连忙上前搀扶。老人甩开他的，从怀里摸出个布袋扔给龙安心：</p>
"拿去！</p>
"</p>
袋子里是一把银针，每根针鼻都缠着红丝线——这是苗族歌师给学徒的</p>
"认针礼</p>
"，象征技艺传承。</p>
摄像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刻。龙安心攥着银针，看见吴晓梅站在人群边缘，泪流满面。</p>
---</p>
**夜幕降临时的合作社灯火通明**。</p>
电视台的人走了，非遗中心的质疑暂时平息。但龙安心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订单还在增加，而他们的产能已经到了极限。</p>
"明天我去趟州里。</p>
"他对吴晓梅，</p>
"找找更大的设备供应商。</p>
"</p>
吴晓梅正在给绣片做最后检查，闻言抬头：</p>
"钱够吗？</p>
"</p>
龙安心苦笑。买电蒸柜已经花掉大半积蓄，现在账户上只剩五千多块——还不够买台像样的烘干。</p>
"先去看看。</p>
"</p>
吴晓梅放下绣片，从腰间解下个布袋：</p>
"给。</p>
"里面是一对银镯子，苗家姑娘的嫁妆。</p>
"这不行</p>
"</p>
"当掉。</p>
"吴晓梅语气坚决，</p>
"等订单回款再赎回来。</p>
"</p>
龙安心想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他们走出去，看见一辆印着</p>
"州民族技工学校</p>
"的面包车停在晒谷坪上。白天那个杨老师跳下车，身后跟着三个学生。</p>
"听你们缺人？</p>
"她爽朗地，</p>
"我带学生来义务帮忙！</p>
"</p>
龙安心愣住了：</p>
"这</p>
"</p>
"非遗中心那帮人就知道挑刺！</p>
"杨老师愤愤地，</p>
"我们学校早就想找真正的苗绣传承人合作了。</p>
"她转向吴晓梅，</p>
"吴老师，能教孩子们真正的数纱绣吗？</p>
"</p>
吴晓梅的眼睛在夜色中亮起来。她点点头，转身从仓库拿出几块干净的绣布。</p>
龙安心帮忙搬缝纫时，听见一个学生声问：</p>
"老师，我们通宵干活算实习学分吗？</p>
"</p>
"算！</p>
"杨老师大笑，</p>
"这可是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p>
"</p>
---</p>
**凌晨四点，最后一箱货终于打包完毕**。</p>
龙安心封好纸箱，贴上快递单。这批货将发往六个省份，最远到黑龙江。他想象着那些从未见过苗寨的人，拆开包装时看到星辰纹绣片的样子——他们会闻到雷公山的草木香吗？会听见务婆的古歌吗？</p>
吴晓梅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她的指上又添了新伤，但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p>
"电视台的新闻今晚播出了。</p>
"她轻声，</p>
"务婆那段很多人哭了。</p>
"</p>
龙安心打开，看到陈默发来的链接。视频里，九十岁的务婆举着那个粗糙的绣花绷架，用生硬的汉语：</p>
"肯学的就是自己人。</p>
"</p>
评论区炸了：</p>
"泪目！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传承！</p>
"</p>
"求购买链接！等多久都行！</p>
"</p>
"那个汉人哥好帅，为了学苗绣回农村</p>
"</p>
龙安心苦笑。他们把他当成了浪漫故事的主角，没人知道五年前他是怎样狼狈地逃离城市。</p>
"明天还会更多订单。</p>
"他收起，</p>
"得想个长久之计。</p>
"</p>
吴晓梅望向窗外的夜色。星光下的晒谷坪上，杨老师和学生们正在收拾缝纫。更远处，务婆的木屋还亮着一点微光——老人习惯留一盏灯到天明。</p>
"会好的。</p>
"吴晓梅突然，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荡荡的银饰位置，</p>
"稻草有活气，人也是。</p>
"</p>
龙安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