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之劳，无足挂齿。”</p>
苏长泠被女人那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忙不迭退后半步侧过了身去，一面不着痕迹地压死了袖内闹腾个不停的乌青罗盘。</p>
——这家伙自从进了这程家大院起，便一直蹦跶得厉害。</p>
她知道它这是感受到了鬼珠们的气息，却也不敢在这大青|天|白|日的随意摆开架势捉鬼。</p>
——上来一个照面，开口便跟人夫人“您家里头有鬼”，她还不得被人当那招摇撞骗的立时赶出去？</p>
再若真平白吓到了人，回山后，她又该被师父责罚了。</p>
这种事，怎么都得等到夜深人静了，才好偷着动。</p>
“何况，步云墟平素镇守黄山，济世救民原也是我等分内之事。”苏长泠避着众人的视线悄悄捏了道指诀，就试图扶起那伏在地上的妇人，“夫人您实在不必如此——还是快快请起罢。”</p>
“不不，值得的。”孰料程王氏听罢却并不打算起身，反倒示意程映雪跟着她一同双膝触了地，“仙子，您有所不知，外子早亡，民妇膝下只余这一双儿女——倘若云娘（字）今天真有个三长两短，民妇怕是也不想活了！”</p>
“是以，今日被您救下的又何止是云娘？您今日这也是救了民妇的一条性命呐！”</p>
“仙子，民妇虽是个不通文墨的妇道人家，却也知晓救命大恩，非比寻常——还请仙子莫要推辞，再受民妇一拜！”</p>
程王氏言辞恳切，话毕带着程映雪对着少女便又是一记大礼。</p>
苏长泠被她那一大段的道理堵了个毫无退路，至此也只得略微侧了身子，勉强收了半礼。</p>
“多谢仙子体谅。”行了礼的程王氏略略安下了心来，遂起身请苏长泠进屋内喝茶，顺带试探着邀她在程家住两日，她好再正式给人筹备份像样的谢礼。</p>
苏长泠对程王氏口中的谢礼并不在意，但她本就打算在附近寻个住处，这会既赶上了程王氏主动开口，便假意思索一番，顺水推舟应下了。</p>
程王氏见状大喜过望，连忙差婢子们下去准备茶水点心，转头又呵斥着赶了自家闺女：“去！云娘，还不快把你那身衣裳换了，好歹也算是个大家姐，成日穿这么破破烂烂的成何体统？”</p>
“也不怕教人笑话！”</p>
“噫苏姐姐才不会笑话我呢！”程映雪咧嘴做了个鬼脸，言讫方回屋换了衣裳。</p>
“让仙子见笑了，云娘一向是这个活泼性子。”程王氏抬请苏长泠入了上座，继而亲替人奉上了茶水。</p>
上好的黄山松萝色绿香高，茶气蒸腾间柔和了少女微显清冷的眉眼，也让程王氏心下不由对其生出了几分亲近。</p>
“苏仙子，请恕民妇冒昧——”坐定了的妇人心伸抚上了茶案，“民妇见您芳华灼灼，不似寻常仙人，不知仙子今年芳龄几何呀？”</p>
“十九。”苏长泠言简意赅，“不过，夫人您原是长辈，倒也无需这般客气——唤我‘长泠’便是。”</p>
“喔喔，才十九岁——怪不得瞧着这般年轻。”程王氏若有所思，“那，长泠仙子，您家中二老身子可好？”</p>
“您这么便去上山跟了仙人，他二人可还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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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着，身子微微前倾：“他们可是咱们徽州府的人吗？”</p>
她眼中含着些许热切，苏长泠知道她这多半是不知该如何谢她，便想将那谢礼送到她俗世的“家”里面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p>
于是苏长泠沉默下来，程王氏等了片刻也未见回应，禁不住声唤了少女一句：“长泠仙子？”</p>
“夫人，在下生来并无父母。”</p>
“啊抱歉，是民妇口舌无状，失礼了。”程王氏闻声一愣，而后瞬间挂上了满面的歉意。</p>
“无妨，修行人本不在意这个。”苏长泠望着她悄然晃动了眼神——方才她怀中的寻魄玉好似又烫了一下。</p>
“苏姐姐，娘，你们两个趁我不在，都聊什么好玩的呢？”换好了衣裳的程映雪及时打破了即将到来的尴尬气氛，进屋便先对着程王氏撒了个娇，“我也要听！”</p>
程王氏见此赶忙招将人拉到了身边：“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还这么冒冒失失的。”</p>
“来，过来让娘瞅瞅，都伤到哪了？”</p>
“没事，就是爬山时不心磨破了脚——都被苏姐姐拿仙药给治好了。”程映雪笑吟吟伸出双，在娘亲眼皮子底下翻了又翻。</p>
“您看，这会是不是都快没什么痕迹了？”</p>
“瞧着倒是还好，多亏了长泠仙子的神药。”程王氏抓着姑娘的胳膊仔细看了两圈，“只是以后可不许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p>
“放心吧，娘，女儿有分寸的。”程映雪故作夸张地打着包票，“以后保证不再犯了。”</p>
“你最好是。”程王氏嗔了她一眼，母女二人叙话间，院外忽进来个通传的丫鬟。</p>
那丫鬟面色稍显匆忙，进了屋便福身低下了脑袋：“夫人，姐。”</p>
“大爷听姐平安回来了，请姐即刻去前堂一趟——府中的几位老爷都在前堂，等着与姐问话。”</p>
“姐今日险些跌下山崖，眼下又才刚回府，这会子哪能去回什么话？”程王氏闻言重重蹙了眉头，“你去回禀府中几位老爷，就姐今儿受了惊吓”</p>
“不必了，娘。”程映雪应声摇头，安抚似的拍了拍妇人的背，“问个话而已，大伯他们又不至于给我生吞活剥了。”</p>
“可是”程王氏犹自迟疑，姑娘却先回眸冲着那丫鬟清浅一笑：“你先去前头回复大爷他们罢，就容我整理下仪容，云娘稍后便到。”</p>
“喏。”那丫鬟行过礼便快步退了，程映雪亦与苏长泠交换过眼神，旋身招来了自己的贴身婢子。</p>
直待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程王氏方满目忧虑地转过头来，起身对着少女深深作了一揖：</p>
“长泠仙子，容民妇斗胆，想再问您一句——还请您能看在民妇为母心切的份儿上，慈心同民妇句实话。”</p>
妇人蹙着眉头抬了抬眼：“云娘她今日上山”</p>
“真的只是为了泄愤撒气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