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那我这不是在遇到您之前填的嘛！”姑娘着不大好意思地抽过信笺。</p>
其实她觉着她这首词填得还是可以的，就是想法确乎消极了点，情绪也更偏向哀怨。</p>
“我那会哪里能有现在豁达——都想着去跳崖寻死啦！”</p>
“那确实。”苏长泠点点脑袋——她刚把这姑娘从峡谷崖顶救下来的时候，她身上瞧着是没多少生气。</p>
远不如现在这样鲜活自在。</p>
挺好的。</p>
苏长泠眼见着姑娘仔细收好那曾代表过她某一段日子心绪的令，无端便想起了那会在镜中看到的那个的哑口女人。</p>
她不知道这世上的女子是否都是这样。</p>
但似乎被困在那重楼阁之内的，大多是些姑娘。</p>
“话回来，程姑娘。”苏长泠垂眼望了望自己细长发白的指尖——那时它曾差一点便触及了镜面。</p>
程映雪循声回眸：“嗳？”</p>
“你家里有那种不住人的旧院子吗？”</p>
少女思索着又给那院子添上了两句限定：“我是，那种空置多时、都快荒废了的院子。”</p>
“空置多时的废院子”程映雪应声喃喃，片刻后迟疑着拧了拧眉头，“苏姐姐您的应该是望春园吧？”</p>
“就，从这头出去，往那边走的那个。”姑娘着推开窗子，探出身去指了指，“在那里，您在这大约还能看那边楼顶上的望兽。”</p>
“是这个。”苏长泠闻言跟着向外探了探身子——并一眼便瞧见了那楼顶上还未散尽的些微阴气。</p>
正是困了她大半夜的那方院。</p>
“我昨夜追逐妖怪时，曾被那鬼物引入此地。”苏长泠转目对上姑娘饱含好奇的眼，“发现那地方荒得很不寻常。”</p>
“程姑娘，贵府这座‘望春园’里，有藏着什么不得的往事吗？”</p>
“要‘不得’，那倒也没有。”程映雪思忖着压了压眼睫，“不过这望春园，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住处。”</p>
“——它曾是程家观望春景视野最好的地方却在百年内接连出了好几桩命案。”</p>
“命案？”苏长泠挑眉。</p>
程映雪下颌微收：“对，命案——虽然大家都不这么认为，但我总觉着那几条人命丢得都甚是蹊跷。”</p>
“先是百年前，我曾祖那一代，有位公子娶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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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我曾祖的族兄，就先简称为‘祖宗’罢——据我祖父，那位祖宗的学识相当渊博，年纪轻轻便成了秀才，娶妻前更是已然考中了举人。”</p>
“倘若不出意外，他许能一路考上进士，自此脱离商籍，也得一个官身。”姑娘的眼神微微发散，“不过可惜，他在大婚当夜就暴毙了。”</p>
“我祖父他们是酒喝多了，突然引发了体内的旧疾，也有几个族老他是锋芒太露遭人记恨，被人下咒害死的。”</p>
“总之新婚之夜死人这事太过晦气，当时的族人报官后请来了仵作，仔细检查过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也就那么不了了之。”</p>
“毕竟这件事到底，也就那刚嫁过来的新娘子，和那祖宗的母亲最是可怜。”程映雪着禁不住长长叹息一口。</p>
“——程家不过少了把能助人继续向上爬的梯子，可那两个女人却是确确实实的一个死了独子、一个没了丈夫。”</p>
“这是我所知道的、在望春园里暴毙了的第一条亡魂——第二条则是那个新妇。”姑娘举目望向苏长泠，“那个姑娘在丈夫出殡的那一天忽然上吊死了，大家都，她这是为了夫婿殉情而死，死的光荣，是天下难得的贞洁烈妇。”</p>
“可我总感觉那话奇怪。”</p>
“——苏姐姐，您，正常人会为了一个在大婚前，连面甚至都没见上过几回的男人殉情吗？”</p>
程映雪眉头紧蹙：“若换了您，您会吗？”</p>
“不可能。”苏长泠不假思索，“我又没疯。”</p>
——就算是她师父和师兄，就算灵谌子他们立地被妖王打死了，她也至多只会提剑杀妖给他们几个报仇，绝对不会想不开自尽！</p>
“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姑娘连连抚掌，“若那两人是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交情，这‘殉情’二字来，或还有些可能。”</p>
“但那两人在成婚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呀！最多也就是在交换八字庚帖和下聘礼的时候，略微见过那么两次。”</p>
“即便我那位祖宗当年才名在外，引得不少闺阁女子在心中暗暗倾慕当也不至于能让人给他殉情罢？”</p>
“正常人能给他守节就不错了——若是细究起来，那祖宗在洞房前就过了身，二人至多不过是刚拜过天地——连合卺酒都没能饮得，礼成不成还算两，哪里就能‘情根深种’到这等田地！”</p>
程映雪着不由微感气恼：“但世人都那么，假的也尽成了真的——程家与那位姑娘的娘家，为此还多得了块朝廷赏下的节孝坊。”</p>
“如今那黟县青（石料名）雕成的玩意，就立在程家前院左边的园子里，我每每看了，都觉着心下无端生寒！”</p>
“——拿女子性命硬浇出来的东西，也不知他们终竟有什么好得意的！”</p>
“简直就是嗐，话扯远了。”姑娘满心忿忿，提到程家立着的那几块“贞节牌坊”，她这心里总莫名能生出一腔的火气！</p>
“反正接连搭进去两条人命，后来那‘望春园’便被人以‘风水不佳’的理由给暂时空置了直到二十年前，我堂姐映柔长到五岁，她觉着那院子的风景好，央着我大伯要住进去。”</p>
话至此处，程映雪的语调顿了顿：“我大伯那时想着，那地方空置了几十年，至今也不见家中再出现什么无故暴毙了的后人，那院子的风水想来也没那么差劲，便准了。”</p>
“再后来堂姐出嫁，没半年也死了丈夫，她留在夫家勤心侍候公婆、抚养叔，等着几年后她公公病故，叔长大成人她竟亦留下一封遗书，跟着我那堂姐夫走了黄泉路。”</p>
“——于是那望春园就彻底被荒废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