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这是我们的家。</p>
夜阑人静,众人皆看了过来,一时间无人发语。</p>
杨首辅又笑道:“程大人这点面子都不肯赏吗?”</p>
沈清已感受到程彻全身的肃杀之气,不过如果他们这就一走了之,程彻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烟花柳巷的女子为妻,明日就不是弹劾撤职如此简单了。</p>
她不欲让他陷入这口舌之争,她用袍下的反握住程彻,让他先应承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这杨首辅不至于在自己的府上闹出人命来。</p>
程彻感觉到袖中的绵软,紧绷的心弦也被安抚得渐渐缓松下来,他轻捏着她的指尖,柔软至极,看向杨首辅,浅笑道:“杨大人笑了,这杯酒自然要喝。”</p>
杨首辅笑意更甚:“好,来人,将大皇子今日送来的古酿呈上,我还要和我的准女婿畅饮一杯。”</p>
古酿?沈清见那三皇子也露出狡黠的笑意,不知他们卖的是什么药,但她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安。</p>
那坛古酿送上来t时,泥封印还在,应是没有被拆封过,下毒的可能性不大,沈清的心安了安。</p>
前太子宋历见是呈上自己的赠物,自然王婆卖瓜了几句:“这酒是本王自己酿的,淑妃娘娘待会也可尝尝。”</p>
淑妃浅笑回应。</p>
坐在地上的三皇子起身嚷嚷:“我也要喝,我也要喝,我也要和漂亮姐姐一起喝。”</p>
在那丫鬟倒酒的时候,三皇子便抢过酒杯,一饮而尽。</p>
还将酒杯塞给沈清:“姐姐快喝,可好喝了。”</p>
程彻道:“我们还没有敬杨大人一杯,哪能先喝三皇子的呀?”</p>
三皇子宋承一听,又坐在地上仰天长哭:“我要跟漂亮姐姐喝!”</p>
哭声阵阵,众人都掩耳摇头。</p>
淑妃娘娘忙哄道:“好好好,漂亮姐姐陪你喝。”尔后又转头看向沈清,道,“李姑娘你快喝了吧,不然这场晚宴要被这霸王闹得收不了场了。”</p>
程彻欲接过来,沈清摇摇头,这是淑妃下的指令了,且称呼妓子为姑娘也已是高看,沈清自然得领她的情。</p>
况且程彻今日已做了太多不符官职之事,若一味偏袒,被人揪住他连宫家都不放在眼里的把柄,恐怕这御史大夫是做不长久了。</p>
何况她看那三皇子喝下后并无反应,应是无碍的。</p>
沈清拿过酒杯,抿了一口,回有余甘,似有桃子般香甜,果然是好酒。</p>
众人见她轻掀面纱一角,香腮如雪,那杏眼漾出薄薄的一层水雾,很是撩人,混着这古酿的酒香,醉倒一片,纷纷要像杨首辅讨酒喝,他不地道,私藏如此好酒,听得酿此酒的宋历很是趾高气昂。</p>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之时,一声“诺”斩断了闹哄,大家寻声望去,只见“李诺”躺在程彻的臂弯里。</p>
这时三皇子也捂肚唤道:“好疼,好疼”,尔后晕了过去。</p>
“景升!”淑妃惊愕失色。</p>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大家别喝,这酒有毒”,众人纷纷丢弃酒杯,那坛古酿在忙乱之中也被打翻在地。</p>
一阵忙脚乱,杨首辅喝道:“来人,快去叫府医,再将宋历押进大牢,大皇子有杀害自己足之嫌,其罪当诛!”</p>
一场闹剧才堪堪收尾,程彻抱着沈清离了席。宋徽看着程彻的背影陷入沉思,那声“诺”落在不知原委的旁人耳中,以为程彻唤的是李诺,但他清晰地听到,他得是沈清的字——</p>
文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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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宅。</p>
这是程彻在送出玉佩的第二日,便定下的宅子。</p>
府是个三进院落,虽不大,但却装扮得很精致,种着梨树,紫薇,木槿,石榴,腊梅,依她的话,一季便有一季的景。</p>
房契填得就是沈清的名字,一直放在华盖马车内,他愿想在告白那晚,将这些都给她。</p>
程彻看着榻上的人,面色苍白,食指又在不自觉地抽动,喃喃低语唤着他:“子由,子由”</p>
他心中一片柔软,握住她的,眼底所及,皆是温柔,轻声回道:“乖,不怕了啊,回家了,我们回家了。”</p>
沈清似是有所感应,被慢慢安抚下来,指尖也不再跳动,面上也恢复了平静。</p>
程彻怕她憋坏了,心地揭开了她的面纱,呼吸一滞,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之前扮男装的时候,就觉得她嘴玲珑,现在唇上点绛,唇珠更显妩媚。</p>
看来还是得多备几身裙裾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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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郎中到了。”</p>
金顺在门口唤道,他不解,他当初以为这私宅是为了沈状元才买,却没想到自家大人把妓子带回了府上,莫不是大人开了窍,这私宅实则是用来藏娇之地?</p>
“带进来吧。”</p>
金顺将郎中带入寝屋,他抻着脑袋看去,床上的帐幔已放下,只影影绰绰显现一个躺着的人影。</p>
郎中是上次来过的,也给沈清搭过脉,但这次的面色明显凝重了许多,问道:“夫人今日吃了什么?”</p>
金顺欲接话,道这不是我家夫人,却被程彻抢先一步答道:“喝了一杯古酿,就如此了。”</p>
金顺两眼瞪直,这是默认这妓子是府上的御史夫人了?</p>
程彻看他这呆鹅的模样,实属头疼,将他哄赶了出去看门。</p>
“李医,您继续。”</p>
李郎中抚须道:“大人可知这酒的成分?”</p>
程彻摇了摇头:“我没喝,但闻着有桃香。”</p>
李郎中放下皓腕,程彻将沈清的纤放入衾被里,听他道:“这便是了。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夫人今日还抹了生藤黄,此药和桃酿一起,便会身中剧毒。”</p>
程彻目光一凛,问道:“此生藤黄是从何来?”</p>
李郎中沉凝道:“此药粉常用来戏曲人脱下妆扮的假皮,所以唱戏的人有明文规定,十二个时辰内不喝桃酿。只是不知夫人为何会用此物。”</p>
假皮?程彻看了一眼沈清的喉间,沉吟片刻,未答郎中问题,反问道:“那可有解法?”</p>
只见李医无奈地摇摇头:“此药难寻,且服用了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大人,还是准备后事吧。”</p>
程彻忽觉天旋地转,那般在火场中寻她的撕心裂肺之感又再次袭来,天塌地陷,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要眼睁睁地看她死去。</p>
这般绝望,比之更甚!</p>
双目眦裂,布满血丝,他跪地,握着郎中的:“还请李医告诉我,此解药的明细。”</p>
即使仅有一丝希望,他也不能放弃。</p>
李郎中诚惶诚恐,赶紧将程彻扶起,道:“大人折煞老奴也,快快起来。您与夫人鹣鲽情深,老奴十分感动,此解药名为胆雀石,乃是取孔雀中的胆石为药引,且不汴京多年未曾见过孔爵,纵使有,也是御苑盛宠,哪能任人宰杀。”</p>
“且此药须得在中毒后的六个时辰内服下,否则药物作废,而且服用后的时光才是最难挨的,夫人会经历三重阶段。”</p>
“一是全身发烫难忍,和中情毒症状类似,像有数万只蚂蚁在啃噬,这个阶段需得由大人来缓解。”</p>
李郎中顿下,看程彻的反应,后者一愣,才反应过来李医所之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第二个阶段呢?”</p>
李郎中继续道:“之后夫人便会感到全身阴寒,需得提前准备好炉暖身,如有地龙是更好,脚不能让她冷下来。待度过这个阶段,便是陷入昏迷,就等夫人醒过来了。可能一日,可能一辈子。”</p>
“中此毒者甚少,且毒发之后取胆雀石这第一步就能将人难住,生离死别,皆是常态,一切请大人自行衡量。”</p>
程彻谢过李郎中后,让金顺送别李医,自己来到榻前,摩挲着沈清绵柔的掌,将她的背贴在他的脸侧,柔声道:“清儿,我给你去取胆雀石,很快回来,这是我们的家,你在这里躺着不要害怕,但也不要睡得太沉,一定要等着我。”</p>
只感觉间的力道似是有加重,榻上的人眉头紧缩,喃喃着话。</p>
程彻俯身细听了几遍才听清:“面具男,三皇子,面具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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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宋承在床榻醒来,看向众人:“母妃。”</p>
淑妃疾步上前:“我儿,可感觉好些了?府医酒内有毒,给你服了解药,现在肚子还疼吗?”</p>
宋承摇摇头:“不疼了,我感觉身体爽净得很,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般,眼明清亮。”</p>
神态清朗,竟不似平日内的疯癫张狂。</p>
杨首辅走上前,脸带笑意,激动地道:“恭喜淑妃,三皇子恢复神志了。”</p>
众人跪地,一片呼声:“皇天保佑,恭贺淑妃娘娘,三皇子恢复神志。”</p>
淑妃满脸不敢相信,但见宋承握着她的双浅笑,可不就是正常男儿般的模样?她抱着三皇子潸然泪下,失声痛哭。</p>
她的儿是四位皇子中最先开语的,也是第一位在五岁时便能熟读四书五经的,哪知七岁的一场高热竟成了一个傻子。她以为这辈子再也等不到他神志清明,真是老天爷开恩。</p>
但她看不到身后的三皇子眼神中布满阴鸷:这一天,终于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