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国家治理与私人关系不同。国家需要规范化运作，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分配资源。它需要一套完整的体系，让每个人的行为都在规则框架内进行。然而这种做法，在最初随驾征战的功臣眼里，无异于领导者背弃了昔日的情谊，不再顾及旧部利益，不再讲究江湖义气。这是深层次的利益冲突，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是无解的难题。</p>
好在明朝立国已有二十多年，大部分规章制度已逐步完善。唯一的遗憾是，当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那些元勋尚有不少健在。</p>
“末将明白，愿领受任何责罚。”傅叶语气诚挚，“只要能让大将军平安无事，末将即使赴死亦无怨言。”</p>
朱允熥凝视着他，心中暗叹：正因为有你这样愿意为蓝玉献身的人，蓝玉才会有性命之忧。否则，朱元璋根本不会考虑对他下。</p>
这类事情，一时半刻难以向傅叶解释清楚，也无须多费唇舌。</p>
制度性的问题，只能通过制度改革来解决。</p>
仅仅针对个人，没有任何实际价值。</p>
朱允熥随即转向蓝玉道：“舅公，明日上朝时，我会尽全力保你性命。不过，这可能需要你承担相当大的后果。”</p>
“我明白了！”蓝玉答道，“一切听凭殿下安排。”</p>
“你也不应对皇祖父心生不满。”朱允熥注视着他道，“你如今的处境，完全是咎由自取。”</p>
“当年我父亲在世时，皇祖父或许会纵容你。但现在我不在了，情况完全不同了。”</p>
“皇祖父今日未派人阻止我，足以明他对你的感情深厚，不愿见你身首异处，你应该理解他的良苦用心。”</p>
蓝玉淡然一笑，道：“陛下的心意，我心里有数。”</p>
“自从那天被殿下训斥后，这几日在家反省，我也已明白了陛</p>
“江山社稷，责任重大，陛下也有他的难处啊！”</p>
朱允熥凝视着他，郑重嘱咐道：“有一件事，你要铭记于心。”</p>
“明天上朝时，不论皇祖父还是其他官员质问你，你可以选择认罪或不认罪。”</p>
“唯一重要的是，你的根本在于对我父亲的忠诚。”</p>
“虽然我父亲已逝，但只要记住这一点，你就能安然渡过此劫。”</p>
蓝玉心中一震，急忙道：“我记住了。”</p>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外面传来通报。</p>
“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泰，求见吴王殿下！”</p>
朱允熥略感意外。</p>
他还年轻，过去一直住在宫里，直到最近才受封为吴王，**居住于此。</p>
与朝廷官员并无交集。</p>
左都御史亲自来访，必然是为了蓝玉的事而来。</p>
“不见！”</p>
朱允熥果断拒绝道：“就本王今晚已经休息，有什么事，让左都御史明日再。”</p>
“袁大人称此事紧急，非见殿下不可，否则他今晚不会离开。”下人禀报道。</p>
“不见就是不见！”朱允熥冷哼一声。</p>
这种无赖行径，他是不会妥协的。</p>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p>
“刑部尚书杨靖，大理寺卿周志清，前来求见！”</p>
三位司法部门的官员同时造访？</p>
场面甚是浩大！</p>
朱允熥刚要婉言拒绝，忽然又有人通报：“禀报殿下，刑部已派遣大批人马前来，声称殿下若再不出来，他们将强行进入王府拘押犯人。”</p>
朱允熥猛然站起，转身朝外走去。</p>
只见吴王府前，一队队士兵列阵整齐，火把将四周照得明亮无比。</p>
见到朱允熥出现，领头的刑部尚书杨靖率先施礼：“属下杨靖，参见王爷。”</p>
“属下袁泰、属下周志清，拜见王爷。”左都御史袁泰与大理寺卿周志清也一同行礼。</p>
朱允熥微笑道：“三位大人同时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p>
“殿下！”杨靖微微欠身道，“今日傍晚时分，殿下率领锦衣卫拘押了凉国公蓝玉，并带回吴王府。”</p>
“依大明律例，凉国公蓝玉若有违法之举，应交由刑部羁押。”</p>
“决无将人囚禁于王府之理。”</p>
“倘若蓝玉有所不测，恐对吴王殿下不利。”</p>
“下官此番前来，意欲带蓝玉至刑部大牢，恳请殿下成全。”</p>
朱允熥听完后并未立即回应，而是转向袁泰和周志清二人问道：“两位大人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此事？”</p>
袁泰答道：“都察院负有监察百官之责。”</p>
“下官身为左都御史，不得不查。”</p>
“听闻吴王殿下拘捕了凉国公，特意前来询问，凉国公蓝玉究竟犯了何罪？为何殿下将其拘押在府中，而不送至刑部大牢？”</p>
周志清接着道：“下官身为大理寺卿，同样想知道蓝玉所犯何罪？相关案宗何在？能否让我查阅？还有殿下为何将人关在吴王府内？”</p>
三人联合问罪！</p>
反应如此迅速，竟连一夜时间都不愿等待！</p>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均为大明的司法构，但职能各不相同。</p>
通常情况下，案件由刑部审理，大理寺复核，而都察院则全程监督。</p>
若是重大案件，则由三法司共同审理。</p>
大理寺与都察院属于文职部门，调兵只能通过文书通知其他部门协助。</p>
刑部因还承担缉捕职责，下有众多捕快和士卒，能够自行调动兵力。</p>
今晚情况紧急，也只有刑部能快速响应并派人了。</p>
朱允熥冷眼道：“凉国公所涉之事，明日本王定会禀报皇祖，三位无需多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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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夜深，刑部的大牢早已闭门。”</p>
“凉国公暂时留宿本王府中，待明日呈报皇祖，自有圣裁。”</p>
在这时代，夜间监狱确实是要关门的。</p>
按照规矩，大牢关门后便不再允许人员出入。</p>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夜晚的大牢不会开启。</p>
要接收新囚犯，也得等到次日。</p>
因此，将人暂时关在外面一夜，并无异常。</p>
只是通常情况下，囚犯只会在官署里关押，而非带回宅邸。</p>
而且，像凉国公这般重要的人物，刑部大牢应当会破例开锁。</p>
朱允熥这么，不过是故意制造混乱罢了。</p>
面对气势汹汹的三法司，他采取了拖延策略。</p>
毕竟，对方在法理上有明显优势。</p>
“殿下，下官以为不妥。”袁泰道：“凉国公地位尊崇，战功显赫，于军中更是举足轻重。”</p>
“私自关押于吴王府，恐有违律法。”</p>
“殿下骤然拘捕凉国公却不宣示罪状，此事已传遍全城，若再如此处置，恐怕流言四起。”</p>
“更何况，若有意外发生，殿下难以交代。”</p>
“恳请殿下立即移交刑部。”</p>
杨靖也拱道：“恳请殿下立即移交刑部。”</p>
周志清随后道：“恳请殿下立即移交刑部。”</p>
朱允熥脸色微沉，厉声道：“若本王执意不交人呢？”</p>
“殿下莫怪，我等职责所在，不得不为之。”</p>
袁泰挥示意，下令道：“来人，入吴王府，将凉国公蓝玉带出。”</p>
士卒们立刻蜂拥而上。</p>
朱允熥横身阻挡，怒喝：“放肆，看谁能动得了他！”</p>
倒是没想到，这些文官比勋贵武将更加棘。</p>
无论如何，蓝玉不能落入这些人里。</p>
可对方振振有词地提着律法，他却找不到合理借口拒绝。</p>
眼下只能靠亲王身份硬撑了。</p>
袁泰迈近两步，谦卑地道：“都察院肩负监察之职，殿下若无蓝玉犯法的确凿证据，便先将其拘捕，已然不合规矩，更不该将其囚禁于自家府邸。”</p>
“恳请殿下明鉴，莫让我们陷入困境。”</p>
面对依旧不肯罢休的质问，朱允熥面色一沉：“若本王偏要为难你们又如何？”</p>
“难道本王就不能抓凉国公，反而连你们三法司也束无策吗？”</p>
“本王站在此处，今日若有人胆敢闯入王府，休怪本王翻脸无情。”</p>
他其实不愿与三法司对立，特别是在当前局势下。</p>
毕竟，三法司乃大明审判之核心，对蓝玉的定罪拥有重要发言权。</p>
若能避免冲突，自当尽力避免。</p>
然而，若对方步步紧逼，也只能由他们承担后果。</p>
话音刚落，杨靖、袁泰、周志清的脸色瞬间大变。</p>
正在此刻。</p>
一声尖锐刺耳的喊声突然从远处传来。</p>
“圣旨到！”</p>
————</p>
原本喧嚣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p>
士兵们再不敢妄动。</p>
夜色之中，一名太监持圣旨缓缓走来。</p>
杨靖、袁泰、周志清身为朝廷重臣，自然识得此人，正是常伴陛下身边的老人，绝无虚假，于是急忙跪下行礼。</p>
朱允熥也随之行礼。</p>
太监展开中的圣旨，朗声道：</p>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允熥，你最近献上的滚筒式油印，皇爷爷甚是欢喜，你为大明朝立下大功啊！”</p>
“你要办报刊，朕答应了。但那毕竟属于公事，不算赏赐。”</p>
“当时朕忙得忘了此事，今日才想起。”</p>
“你的诗词文章写得不错，但武功稍显不足。治理国家需文德，平定战乱则靠武力。”</p>
“今日朕赐你宝刀一把，让你铭记，文治与武功皆不可偏废。”</p>
“持此刀在，可号令百官，调遣军队，自行决断。”</p>
“若有三品以下官员不服从命令，你有权先斩后奏。”</p>
“至于三品以上官员，也可先行拘捕，再行审理。钦此！”</p>
朱允熥听着这位传旨太监用沙哑嗓音宣读这份通俗风格的圣旨，嘴角数次不由自主地抽搐。</p>
老朱的圣旨，真是别具一格。</p>
不过，这也足以表明，这份圣旨必然是老朱亲自撰写。</p>
未假于任何大臣，也未曾让人修饰润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