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吃饭有鱼有虾。</p>
不管钱多钱少，过年的时候酒席还是很丰盛的，除了自家养的鸡鸭和猪肉，千里之外的海鲜偶尔也能从集市上买到。</p>
屋里摆了两桌，来的都是米家的子侄。</p>
时莱先和米三斗打了声招呼，自觉去了孩那桌，又被米三斗喊到主桌上。</p>
“你师父不在，你就代表伏魔观，就坐这里。”老头子的话斩钉截铁。</p>
没有人敢反对。</p>
米三斗幼年时得了重病，那时候还在困难时期，缺医少药，本来家里已经准备放弃，连坑都挖好了，是时莱的师祖从山里采了药材来救回一条命。</p>
从此，米三斗就把伏魔观这一脉视做恩人。</p>
时莱露出微笑，便顺从坐在老头子的身侧。</p>
以往来米家也都是这么坐的，但时莱总还是要懂点事，先谦让一下。</p>
“你师父还没有消息？”</p>
“没有，他不喜欢用电话。”</p>
“嗯，比我还老顽固。”米三斗自顾自的抿了口酒，又怕时莱担心，安慰道：“他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又没病没灾的，不要替他担心。”</p>
“不担心，师父是得了道的，要不是以前被我牵扯着，早就去云游四海了。”</p>
时莱不喝酒，端着杯白开水陪米三斗聊天。</p>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饭桌上的气氛愈发浓烈。</p>
米三斗掏出一盒烟，刚准备点燃，见到时莱在身侧，又把烟盒放到了桌上。</p>
“米爷爷，你要抽就抽，没事的。”时莱乐呵呵的把桌上的打火拿起来，准备给老头点上。</p>
米三斗摇了摇头，拍了下时莱的大腿，关切道：“最近病发过没有？”</p>
“没有，山里空气好，回来后一直没事。”</p>
“唉！要不是你有这个病，当年也不会”大概是喝了酒，米三斗的情绪有点上头，但是话到一半又立刻停住。</p>
“没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嘛！”时莱很平静，情绪稳定。</p>
“一眨眼二十年，要是看到你长成这么个大伙子，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p>
米三斗细细看着时莱的脸，话里却透着无尽遗憾。</p>
时莱是孤儿，确切的，是个弃婴。</p>
他的父母是当年来青城山修道观的建筑工人，就暂住在这个村子里。</p>
母亲上工时动了胎气，所以早产，时莱生下来没多久又查出来有哮喘。</p>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这个病治不好，每年还要花很多钱，最关键的是养不大。</p>
道观修好后，两口子悄咪咪的离开，把时莱丢在了出租屋。</p>
他那时才刚刚学会喊爸爸妈妈，就站在屋子里喊了一天。</p>
千禧年前后实名制还未推行，两口子也没登记个身份证，村子人只知道他们来自鄂西，却不知道确切的地址。</p>
按理是他应该要被送去福利院，结果师父正巧从伏魔观里下来，听闻了这件事，一眼就看上了他，就带去山上收做徒弟。</p>
老道士在这青城山德高望重，他的话没人有意见。</p>
这个“莱”字就是师父给办户籍时，起的俗家名字。</p>
莱，一年生草本植物。</p>
嫩苗可食，生田间、路边、荒地、宅旁等地，为古代贫困者常食的野菜。</p>
比杂草高贵不到哪去。</p>
米三斗唏嘘了两句，又怕大过年的引起时莱伤心，很快就转换了话题，聊起村子的闲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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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的人家，年后两口子出去打工，过年的时候媳妇没回来，听跟人跑了。</p>
村尾的一户，男人过年回来打牌，把一年赚的钱输了个干净，昨天就出发南下去打螺丝。</p>
还有隔壁村年前失踪的一个孩子找到了，就在山脚下的湖泊里，沉下去五天才浮上来。</p>
一个年轻，“那娃儿身上有黑爪印，怕不是水猴子给拉下去的。”</p>
米继丰见话的是自家堂侄，喝斥道：“那都是封建迷信，哪里有什么水猴子？”</p>
他这么一，那青年梗着脖子反驳道：“我去看了的，那娃儿泡的白惨惨的，脚踝上有个爪印子，黑不溜秋，像个蒲扇一样。”</p>
米继丰噎了下，还要再，被人给拦住。</p>
过年的时候，不合适聊这种话题丧气，酒桌上很快又起了别的话题。</p>
时莱倒是记得这个事。</p>
年前的时候他还跟着村里人一起进山找过。</p>
想起那对失魂落魄的夫妻，他的心也跟着沉寂下去。</p>
有的人把孩子当成宝，有的人把孩子当成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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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米家出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天色。</p>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p>
几粒烟火升空后炸开，投下昏黄的光，却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无力穿透这厚重的帷幕。</p>
他沿着石阶，慢慢的朝着山上行走着。</p>
微风里，裹着森森寒意和轻微的呼啸。</p>
他就这么行走在黑夜，回到道观，站在后院里发了好一会呆，最后走进师父的房间。</p>
这里年前刚刚打扫过，简陋的布局一如二十年前刚上山的样子。</p>
一架木床，一副桌椅，一张五斗柜，墙壁上挂着真君画像。</p>
时莱静静的坐在床边，抬起胳膊，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玉葫芦。</p>
这是他两岁时，师父给他的礼物，一挂就是二十年。</p>
想着酒桌上米三斗的话，他的心脏抽搐了下，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p>
也许是因为寂静无声的黑夜，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一直郁积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突然就委屈的不行，突然就崩溃</p>
他侧身躺在床上，膝盖蜷缩着，两捂住脸，轻声抽泣。</p>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p>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做了个梦。</p>
一个极爽的梦，极美的梦。</p>
梦里他又回到了孩提时代，身边环绕着漂亮的妈妈和帅气的爸爸。</p>
他们视自己为珍宝，舞足蹈，拿着五颜六色的玩具逗自己开心。</p>
梦里只有笑声，暖暖的。</p>
胸前的葫芦突然绽放出一道柔和的光，待光芒散尽，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站立在床前。</p>
女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衫，袍袖宽大，周边绣着精美的图案与流苏，腰间束以紫色丝带，更添几分庄重。</p>
柳眉之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带着几分疑惑与好奇，凝视时莱。</p>
稍过片刻后，目光渐渐变的温柔。</p>
时莱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吧唧了一下嘴，扭了扭身子，翻转过去换了个睡姿。</p>
女子看的分明，那眼角有一道泪痕划过了清秀的脸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