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p>
秦烈中午开车去爸妈家吃饭，路过肯德基时，无意间朝店里扫了一眼。</p>
他忽然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看向坐在玻璃窗前的两个老人。</p>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四十岁的老人，在年轻人和孩子扎堆的肯德基店里，格外显眼。</p>
是陈汐的奶奶和那天他们从火车站接回来的老头。</p>
陈汐奶奶把一个吸管插在饮料杯里，递给老头。</p>
老头伸颤颤巍巍接过来，谨慎又心地尝了一口。</p>
五官立刻夸张地挤到一起，摇头了句什么。</p>
陈汐奶奶睁大眼睛，连忙尝了尝自己面前的那杯饮料。</p>
眉眼也夸张地皱成一团。</p>
两个人面对面，哈哈地笑了。</p>
秦烈不知不觉也牵起了唇角。</p>
陈汐奶奶又打开一个纸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汉堡，递给老头。</p>
老头接过来，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纸。</p>
送到嘴边，低头咬了一口。</p>
他咀嚼着，颤颤巍巍掀开汉堡上面一层面包，然后一脸无语地递给陈汐奶奶看。</p>
两个老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但依然笑得开怀。</p>
秦烈都能猜得到他们此刻在什么。</p>
“洋快餐，有什么好吃的。”</p>
“两块面包，一块肉饼，搁一起就敢卖这么贵。”</p>
秦烈的唇角又忍不住牵了一下。</p>
一种无法言明的踏实感和幸福，忽然向他心口袭来。</p>
大概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吧？</p>
他忽然拿起，莫名其妙就拨了出去。</p>
电话那边不一会儿传来陈汐的声音，平淡一如从前。</p>
“喂？”</p>
她喂完一声，就没话了，秦烈也莫名一阵沉默。</p>
“找我有事？”</p>
陈汐先开了口。</p>
秦烈：“没事。”</p>
陈汐：“”</p>
沉默片刻，秦烈才问：“你在哪？”</p>
陈汐：“怎么了？”</p>
秦烈：“没什么，我在肯德基门口，看到你奶奶了。”</p>
电话里传来陈汐淡淡的笑声。</p>
“哦，是不是还有关爷爷。”</p>
秦烈：“嗯，有个老头。”</p>
陈汐：“我就在街对面的蛋糕店。”</p>
秦烈闻言，转头看向街对面。</p>
果然，不一会儿，陈汐从一个蛋糕店里推门走了出来。</p>
他挂了电话，看着陈汐穿过马路，走到他车跟前。</p>
秦烈伸推开副驾驶的车门，陈汐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坐了进来。</p>
“订蛋糕？”</p>
他看着陈汐，开口问道。</p>
陈汐点点头，“今天关爷爷生日。”</p>
她着，扭头看向肯德基。</p>
两个老人坐在明净的玻璃窗前，一边碰杯，一边有有笑。</p>
陈汐默默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关爷爷，肺癌晚期放弃治疗了。”</p>
秦烈看着窗前的两个老人，唇角那丝笑意还没散去，喉咙里却忽然升起一丝苦涩。</p>
他没话，目光从那片刻的温柔里又变回往日的麻木。</p>
陈汐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淡声：“大概也就半年时间了。”</p>
正午的阳光照进车里，有点刺眼。</p>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坐一会儿，身上就有了寒意。</p>
白花花的阳光落在胳膊细的毛孔上，温度却像强弩之末。</p>
就像陈汐此刻的心情。</p>
她为关爷爷准备了生日蛋糕和好酒，还有很多时候让人忍俊不禁的回忆。</p>
可这些温暖却浸在绝望里。</p>
她除了觉得冷，什么办法也没有。</p>
陈汐收回凝视着车窗外的目光，轻轻呼出口气。</p>
“走了。”</p>
她看了眼秦烈，伸去开车门。</p>
“陈汐”</p>
秦烈忽然开口。</p>
陈汐动作一顿，转头看向秦烈。</p>
“嗯？”</p>
秦烈看着陈汐，默然片刻，忽然开口：“下星期，去西安。”</p>
陈汐怔了怔，他在音乐节上曾经问过她。</p>
那时他问要不要一起去西安，只是字面意思。</p>
如果非要有什么特别的含义，顶多也只是暧昧。</p>
可经过那一晚，这句话再出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p>
陈汐还是那句话，她淡淡笑了笑，问：“去干什么？”</p>
一样的话，不知不觉也变得微妙起来。</p>
秦烈看着陈汐，一双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波澜。</p>
良久，他：“散心。”</p>
陈汐笑笑，“不需要。”</p>
完转身下了车。</p>
在路边走了几步，秦烈的车从她身侧驶过，汇入车流里。</p>
陈汐默默看着秦烈的车驶远。</p>
她抄着兜，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街对面自己的摩托车旁。</p>
“散心”</p>
她唇角轻轻勾了勾，带着一丝淡淡的犀利。</p>
她对他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越界的期待。</p>
但这个回答，也着实取悦不了她。</p>
男女之间，就算只图个一时快乐，那也是两厢情愿就好。</p>
没必要藏藏掖掖。</p>
散心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不对她的胃口。</p>
秦烈降下车窗，一扶着方向盘，一摸出根烟叼进嘴里。</p>
他扫了眼后视镜，看到陈汐高挑清瘦的侧影，不紧不慢穿过马路。</p>
他收回目光，看向烈日下白晃晃的路面。</p>
下一秒，目光又不知不觉回到后视镜上。</p>
她走到路边的摩托车旁，长腿跨上摩托，脚一蹬，朝反方向驶去。</p>
秦烈收回目光，唇角动了动，牵起一丝略带自嘲的笑。</p>
散心？</p>
什么狗屁</p>
他淡淡地想。</p>
心里像被什么搅了一棍子，一潭死水忽然起了波澜。</p>
还是不怎么舒服的波澜。</p>
让他忽然怀疑起自己摆烂这两年，是不是连跟女人相处都不会了。</p>
一路心不在焉，把车开到了爸妈家单元楼下。</p>
秦烈锁了车，走进有些年头的楼里。</p>
这个区里住的都是青海油田管理局的职工。</p>
秦烈高一时候一家人搬进来的，跟秦展家隔了两栋楼。</p>
走廊里弥漫着经年熟悉的味道，墙皮斑驳。</p>
这区当年条件在敦煌是数一数二的，现在就很一般了。</p>
可秦烈的爸妈却舍不得搬走。</p>
亲朋好友，一个单位的同事都在这里。</p>
晚上去党河边遛弯，都是熟人。</p>
插科打诨，一晚上就晃悠过去了。</p>
老两口觉得这里最好，哪都不肯去。</p>
一进家里，擡眼看到他叔一家也在。</p>
秦烈怔了怔，看向秦展。</p>
秦展正坐在沙发上啃西瓜，一见秦烈，眼睛立马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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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才来啊。”</p>
他让出沙发给秦烈，自己挪到板凳上去坐。</p>
“吃西瓜，沙瓤的，可甜了。”</p>
秦烈换了鞋，把车钥匙扔鞋柜上，走进客厅。</p>
“叔，婶。”</p>
边走边打招呼。</p>
秦展妈正在餐桌前摆碗，看到秦烈，一脸兴奋地问：“烈啊，听秦展你搞对象了？”</p>
秦烈脚步顿了顿，冷冷瞥了秦展一眼。</p>
秦展贼眉鼠眼地朝秦烈咧嘴一笑，低头继续啃瓜。</p>
秦烈轻咳一声，语气平常，“没有。”</p>
秦展妈才不信，笑眯眯地：“搞就搞了，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p>
秦烈：“真没有。”</p>
他原本是要去沙发跟前坐下，话间脚步拐了个弯，直接走进自己卧室，仰面倒在床上。</p>
不一会儿，秦展笑嘻嘻钻进房里，关上身后的房门。</p>
秦烈枕着双臂，睨了他一眼，淡声吐出一个字。</p>
“滚。”</p>
秦展窜进屋，一屁股坐在秦烈的电脑椅里，腿一蹬，椅子转了一圈。</p>
他盘起一条腿，擡头看向满满当当的书架，还有那一排被秦烈妈擦得锃亮的奖杯。</p>
都是秦烈从到大参加各种数学和物理竞赛得的奖。</p>
房间和从前一模一样，秦展每次来，都能感觉到来自他哥四面八方的碾压。</p>
秦展感慨：“哥，从到大，都是大人一开口，我就往屋里躲，没想到你也有今天。”</p>
着嘿嘿嘿笑了起来。</p>
秦烈懒得搭理他，眼神空洞看着天花板。</p>
秦展：“哥，你跟汐姐是不是好上了。”</p>
秦烈不话，跟天花板大眼瞪眼。</p>
秦展：“是吗是吗？”</p>
秦烈瞥他一眼，干巴巴地：“不是。”</p>
秦展靠在椅背上，晃着一条腿，语气却忽然认真下来。</p>
“哥，我知道你这两年心里不痛快，你谈恋爱吧，谈了保准你哪哪都痛快。”</p>
秦烈没理他，看着天花板，喉结动了动。</p>
秦展：“真的，包治百病。”</p>
秦烈：“闭嘴。”</p>
秦展抓了把后脑勺，一脸真诚，还带了点羞涩。</p>
“真的哥，就拿我吧，从前吊儿郎当的，啥都不想干。”</p>
“现在每天干啥都可有劲儿了，我想多赚点钱，给她娘俩更好的生活。”</p>
他感慨地长叹一声，回味无穷地：“她朝我一笑，我心里就高兴，高兴一整天。”</p>
秦烈瞥了秦展一眼。</p>
没想到跟二哈一路货色的傻子，正在给他讲人生道理。</p>
他简直哭笑不得。</p>
两家人难得聚齐，平时不是秦展在外面瞎晃回不来，就是秦烈不肯出门。</p>
今天好不容易一块回家，秦烈爸开了瓶好酒。</p>
桌上都是秦烈和秦展从到大爱吃的菜。</p>
椒盐丸子，抓羊肉，凉拌沙葱，还有秦烈妈自己做的五彩酿皮。</p>
饭吃到一半，四个长辈交换一下眼色，同时搁下里的酒杯。</p>
秦烈不动声色夹了口菜，瞥了秦展一眼。</p>
傻子还往嘴里炫椒盐丸子呢，嚼得那叫一个香。</p>
秦展妈看了看秦展，然后看向秦烈。</p>
“烈啊，趁你今天在家，你婶子我还有你叔想要你表个态。”</p>
秦烈放下筷子，看了桌上的长辈一圈，低低嗯了一声。</p>
他今天一进门，就预感这顿饭没那么简单。</p>
秦展这傻子却一点都没察觉，又是啃西瓜，又是开导别人。</p>
压根察觉不到等着他的是场鸿门宴。</p>
秦展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比秦展大挺多岁，从就是他的榜样，你这个弟弟谁都不服，就服你。”</p>
秦展在一旁嘎吱嘎吱嚼丸子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p>
“妈你这个干嘛？”</p>
秦展妈看都不看秦展，继续对秦烈：“我们的话，他从就不爱听，你的话，他听的时候多，所以这次，你要劝劝你弟。”</p>
秦展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筷子往桌上一拍，没好气地：“劝什么？你们又想干嘛？”</p>
秦展妈打定主意不看她生的这个二百五。</p>
她死死盯着秦烈，一字一句地：“你弟不懂事，你这个当哥的应该拉他一把，不能眼瞅着他这辈子就这么毁了。”</p>
秦展一拍桌子，“什么毁了？谁毁了？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毁了？”</p>
啪的一声，餐桌又挨了一巴掌。</p>
秦展爸喝道：“混蛋，你尥蹶子给谁看呢？”</p>
他声音威严，怒气冲天，秦展垂下眼睛，不敢再顶撞。</p>
秦展妈继续对秦烈道：“除非我死，那个女人别想进我们家门。”</p>
她完，直直盯着秦烈，等他表态。</p>
秦展却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嚷道：“妈，你为什么就非看芳芳不顺眼呢？你了解她吗？”</p>
秦展妈冷笑一声。</p>
“我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还没孝敬我，就去孝敬别人了，给人家养孩子，给人家买房。”</p>
她看着秦烈，眼圈红了。</p>
“烈啊，你那女人安的什么心？她什么条件自己不清楚吗？她配吗？”</p>
秦烈搁在腿上的攥了攥，没忙着开口。</p>
秦烈妈看儿子为难，忍不住替他开口劝道：“展啊，漂亮姑娘多得是，你何必非要找一个带孩子的寡妇？”</p>
秦烈爸也在一旁劝道：“是啊，你年轻不经事，找个比自己大十岁的，过两年后悔了怎么办，你也得为人家女方负责是不是？”</p>
秦烈妈：“结婚过日子，跟谈恋爱不一样，日子一长，什么激情啊都没了，只有合适的人才能过得长久。”</p>
秦展垂着头，表情隐忍，一言不发。</p>
“门当户对，这本来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p>
“你现在死拧着不听，早晚有后悔的时候。”</p>
“你以为人家图你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p>
“你养活自己都费劲，你还想替人家养孩子？”</p>
秦展心目中风花雪月的爱情，就在长辈们家长里短的念叨里，逐渐被拆成了一地鸡毛。</p>
秦烈默默听着，渐渐觉得百无聊赖。</p>
他的思绪渐渐有些飘远。</p>
忽然觉得男女之间，扒开一层层美好的粉饰，本质就是无趣。</p>
因为生活本来就无趣，没有哪对男女，能在生活这个物欲横流的泥潭里洒脱自由，随心所欲。</p>
想到洒脱，忽然间，他沉到水底的心毫无征兆地向上浮了浮。</p>
他脑海里莫名闪过陈汐的身影。</p>
穿着舒服的格子衫，骑着摩托，在敦煌的街头飞驰，长发在风里翻飞。</p>
躺在车底，在一束电筒的光照下专注拧螺丝。</p>
在寂静的深夜，熬夜画她那巨幅墙绘。</p>
在车顶，一个人若有所思喝着啤酒。</p>
在人山人海里，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狂欢。</p>
在月光下，荒漠里，肆无忌惮地呻吟。</p>
她拿得起，放得下。</p>
有时候自由得像风，有时候笃定得像一棵扎根在荒漠里的树。</p>
那个身影在他脑海闪过，他沉到水底的心忽然跃出水面，重新呼吸到了氧气。</p>
他忽然想，或许并不是所有人的生活，到最后都会过成一地鸡毛。</p>
总有人，像风一样，无聊的生活追不上她</p>
“烈啊，你怎么想，倒是一下啊。”</p>
秦烈忽然回过神来。</p>
他擡起头，看向一桌子长辈，淡声开了口。</p>
“婶，你觉得我该找个什么样的？”</p>
秦展妈怔了怔，正讲秦展的事，不知道秦烈这孩子怎么忽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p>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嘴道：“那，怎么也得是个高学历吧，各方面条件跟你般配才行啊。”</p>
秦烈笑笑，第一次跟家里人提起前女友。</p>
“我从前谈过一个，名校毕业，长相出众，家境也好，年纪轻轻就在跨国公司做到股权高管，您觉得跟我般配吗？”</p>
秦展妈怔了怔，“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吹了呢？”</p>
秦烈笑笑，淡声：“我离开公司，她又找了个跟她更配的。”</p>
秦展妈张了张嘴，一脸茫然。</p>
在她的心目中，秦烈就是条件最好的男娃。</p>
只有别人配不上他，没有他配不上别人的。</p>
秦烈，“婶，我站秦展这边，他觉得好，那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