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的举了又放，放了又举。</p>
望向她娘的目光里带着哀求，可惜程乔像是看不懂她的为难一样，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p>
“咚咚”</p>
发亮的铜门环拍打着门板，发出两声底气不足的声响，张秋芳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忙缩回了去。</p>
程乔很无奈，正考虑是不是让她再去敲敲，门却毫无征兆的被打开了。</p>
“哟，厂长要去上班？”</p>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颗地中海的脑袋，上面锃亮的顶上欲盖弥彰地盘旋着一圈长头发，抹了油，乌亮乌亮的。</p>
程乔一眼就认出来人，并上前一步打招呼。</p>
刘义民愣怔了一下，也很快就笑起来。</p>
外面站着的，正是给他个人送锦旗的乡下老太，不久前才见过呢。</p>
“厂长，家里养的，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就表达一下老婆子我的心意。”</p>
老太正冲他举起双，一只里抓着一只肥肥胖胖的老母鸡，一只里挎了满满的一筐鸡蛋！</p>
俗话：礼多人不怪。</p>
更何况老太太送礼总能送到人的心坎儿上，拒绝不了，根本拒绝不了！</p>
“您老这也太贵重了！”</p>
刘义民的闺女刚生了娃坐月子，他老婆刚刚还在他面前念叨，她这个娘家妈上哪里给女儿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p>
“自家人啥贵重不贵重的？”程乔边着就已经上前挤开刘义民，自顾自的朝院子里去了。</p>
“刘啊，我就仗着年岁托个大，叫你一句刘，你叫我一声大姨怎么样？”</p>
“你是不知道，上次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老婆子我是感激不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拿你当自家了子侄了啊！”</p>
刘义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明明感激不尽不知道怎么感谢，然后突然他就多了个大姨。</p>
有这种表达感谢的方式吗？</p>
好像有哪里不对。</p>
换个法。</p>
就好比一起玩的兄弟，你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结果他来一句：子，你很好，为了表示感谢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爸。</p>
这哪是感谢，分明是占便宜啊！</p>
刘义民：？</p>
“所以，一家人不两家话，自家大姨给拿点东西还用得着拒绝？”</p>
刘义民：！</p>
“大姨您好！”</p>
“大姨您啥嫌弃不嫌弃呢！快请进快请进！”</p>
张秋芳全程听得云里雾里。</p>
但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人家热热情情的迎进屋里了。</p>
而且眼前这个先前被娘称为‘厂长’的男人，现在一口一个咱妹的叫她！</p>
厂长大哥家的屋子好宽敞啊！两开间的屋子还带院子。</p>
厂长大哥家里的大嫂也亲切热情，不仅给她们娘俩端茶倒水，还送上干果点心。</p>
张秋芳跟做梦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家什么时候在城里还多了这么一门亲戚！</p>
“行了行了，我今天就是来窜个门，留什么饭啊，这就走，不耽误刘你上班了。”</p>
程乔放下东西稍坐了坐，就起身要走，“咱们乡下人家没什么好东西，但新鲜菜蔬四时瓜果还是不缺的，刚才亲戚已经续上了，刘你媳妇的娘正好跟我是本家，咱们也是实在亲戚，往后想吃啥只管给我捎话，大姨管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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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儿媳妇你也别送了，有事忙你的去，我就带你妹子来认认门，这就回了！”</p>
刘义民的媳妇龚敏看看鸡和鸡蛋，再看看知情识趣的老太太，脸上笑出花儿来。</p>
亲亲热热的挽着程乔的，硬是送出了院门，见左邻右舍投来打量的目光，还不忘高声介绍一声：这是我家大姨。</p>
“大姨，往后得了闲只管到家里来坐，下回可一定要吃了饭再走啊！”</p>
一直送出了胡同口，龚敏都还在依依不舍的挥。</p>
“大姨，家里孩子们还孝顺不？如果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p>
刘义民也拍着胸膛目送。</p>
一直走出老远，张秋芳都没敢吭声。</p>
“娘，你给我大嫂地址的时候就知道她过来讨不到便宜？你咋知道刘厂长家闺女坐月子的？”</p>
到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开了口。</p>
到了这时候程乔倒是没再卖关子，一五一十把她送锦旗、结识刘厂长的事全都耐着性子了。</p>
听得张秋芳目瞪口呆。</p>
“原来，您跟刘厂长根本就不认识啊？”</p>
“原先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联系多了不就认识了？”程乔继续开导她，“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的人，谁也用不着怕谁，最紧要活出价值。”</p>
“刘厂长需要好名声的时候我给他送锦旗，他现在需要补身子的东西我送鸡和鸡蛋，对他来我就有价值。”</p>
“有了价值，即使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也能让人叫你一声大姨。”</p>
“那，娘你花了这么多钱，只是让人喊一声大姨不是很亏？”</p>
张秋芳还不是很懂，但她已经从一开始连话都不敢，到现在能顺滑的问出一整句话。</p>
这个进步还是很大的。</p>
“亏不亏的这得看你怎么想，比如今天，我们可以进屋喝茶，你大嫂他们来了就会被扭送革委会。”</p>
“好了，这个先别谈了，早上才吃了那么点你饿不饿？”</p>
“反正是从你大嫂那里拿的粮票和布票，今儿咱俩尽管吃、尽管买，过了这个村下回可就没有这个店了。”</p>
张秋芳这些年活得太闭塞，想要自己能立起来还有得学，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教会的。</p>
程乔摆了摆，率先朝国营饭店的方向走去。</p>
饿不饿？</p>
好新鲜的词！</p>
张秋芳这些年在杨家就从来没有吃过饱饭。</p>
有时候碗里盛得多一些，全家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逼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退掉一些。</p>
有不饿的时候吗？要有，那也就昨晚上回娘家吃的那一顿。</p>
都已经麻木的张秋芳这一路听程乔了很多话，全都一知半解，唯有这一句，让她险些热泪盈眶！</p>
“娘”</p>
“咦，姑娘你有事？”</p>
张秋芳还想抱她娘的臂流泪，却不想扑了个空，抬头就见她们面前站了一个人。</p>
“真真？！”她胡乱的抹了把眼睛，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p>
杨真真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尾随着大伯娘，亲眼见到大伯娘和她娘家兄弟被人扭送走，正打算离开就见她妈妈跟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走过来。</p>
这个老太太，就是她的外婆吗？</p>
可是，这跟奶奶她们口中卖掉女儿给儿子娶媳妇的外婆一点儿都不像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