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备齐全的部曲在宫门前如同示威，但朱漆宫门闭合紧密，鎏金门钉排列整齐。</p>
火仗光芒映着元韫浓寒霜般的面容，守卫横刀而立。</p>
“太后懿旨。”为首的金吾卫道，“无诏擅入者，斩！”</p>
元韫浓冷声道：“开门。”</p>
“恕难从命。”金吾卫回道，“太后下旨，张贵妃暴毙，在查明真凶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是郡主您。”</p>
元韫浓冷笑：“太后下旨？这宫里做主的是太后还是皇上？我要面圣，你竟敢拦我？先前可是我们元氏掌的金吾卫！”</p>
金吾卫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如今国公和世子俱在外征战，管事的是齐家和白家。”</p>
“好，真是好得很。”元韫浓被气笑了，“我今日非要进宫不可。”</p>
金吾卫冷冰冰道：“郡主，还请莫要让我等为难。”</p>
元韫浓扬，“攻门。”</p>
她轻飘飘两个字，却让金吾卫骇然后退，“朝荣郡主，你这是在谋反！”</p>
“我今日只要见到母亲。”元韫浓厉声喝道，“破开这道门者！可赏千金！”</p>
三架云梯不知何时已架上宫墙，元韫浓知道这么做就是死局，这同谋反已经无异了。</p>
但她此刻没得选。</p>
“轰隆——”宫门被撞开一道缝隙。</p>
宫门却轰然从内打开了。</p>
一名紫衣宦官已踉跄扑跪在血泊里，“郡主且慢——”</p>
“郡主节哀——”他高举的鎏金托盘上，摆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簪子，还有一道谕，“惠贞长公主谋害张贵妃，现已畏罪自裁，太后娘娘赐长公主全尸，一切如旧。陛下已经挑好谥号了，是惠”</p>
刹那间寂静无声。</p>
元韫浓死死地盯着那一支簪子，指甲陷进马鞍皮革，抑制不住地发抖起来。</p>
前世她的阿娘是郁郁而终病逝，今生居然是被太后逼杀的。</p>
太后、皇后惠帝！</p>
宦官打量着元韫浓的神情，心翼翼道：“朝荣郡主，节哀顺变啊。”</p>
“节哀顺变？哈哈！”元韫浓笑出了声。</p>
简直是可笑至极。</p>
“陛下在哪儿？”她轻问，嗓音柔得像在哄人入睡。</p>
宦官抖如筛糠，话也结巴了起来，“在、在圣宸宫”</p>
下一刻，踏雪乌骓就踏过了血泊，扬尘而去。</p>
宦官有些脚软，在冷风里快要冻僵了，捧着托盘弯了腰缓了缓。</p>
但却又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依稀辨认，分明是从外朝着宫门冲过来的。</p>
他不由发愣，抬头看过去，一匹战马载人飞驰而来，雪光和火光映得那张脸如同雪玉雕琢般。</p>
裴令仪身上战甲血迹尚未干涸，眼尾泛着薄红，肤色欺雪却偏在眼尾了层极淡的胭脂色，昳丽堪比宫墙下新开的朱砂梅昳丽。</p>
战马驻足，马蹄扬起一片雪尘。</p>
马上人垂眸望来，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晶，淡淡地抬起眸子，锋利的寒意就像一把极度锐利的长刀，杀意凛然。</p>
“郡主呢？”裴令仪问。</p>
他喘息未定，显然是一路风雪兼程赶来。</p>
宦官一时失声，嗫嚅道：“郡主、郡主往前头去了去圣宸宫了”</p>
马匹立刻奔驰而去。</p>
圣宸宫前，元韫浓从马鞍跃下，大氅扫过满地碎琼乱玉。</p>
一道染血的身影自一旁飞扑而来，从身后抱住了元韫浓。</p>
他的双臂箍住元韫浓的腰肢，身上的血尚且温热，浸透了衣衫。</p>
雪粒落在他肩头，元韫浓被他从身后拦腰抱住，指尖掐进他的臂，指甲陷进了他的腕。</p>
元韫浓嗓音发颤：“松。”</p>
裴令仪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砸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轻响。</p>
“阿姊想做什么？”裴令仪问，臂却纹丝未动。</p>
“我要他死！”元韫浓，又咬牙恨声重复道，“我要他死！”</p>
泪水坠进雪地里，消融了片点深雪。</p>
裴令仪唇擦过她耳际，“阿姊不能在这时候动弑君，岐国公未归，我的兵还没赶到，如今京华是我们兵力匮乏。”</p>
他轻声道：“此时打这未有准备之战，光凭外面的部曲，必败无疑。阿姊甘心就这么输吗？”</p>
元韫浓的呼吸凝滞了一瞬。</p>
裴令仪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不是今日。”</p>
“清都”元韫浓哑声道。</p>
“我在这里。”裴令仪回应道。</p>
她被裴令仪牢牢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p>
不远处的几人抬着棺椁走向惠贞长公主所居住的宫殿方向。</p>
惠帝身边的内侍走了出来，“清河王，朝荣郡主，陛下醒了，二位可是要面圣？”</p>
裴令仪的掌心覆上了元韫浓的眼睑，“别看，不要看，阿姊。”</p>
温热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掌心，“阿姊”</p>
他亲昵地将脸埋进元韫浓的颈窝，用鼻尖轻轻蹭着元韫浓的颈侧，悲哀道，“阿姊”</p>
“是我来迟是我来迟了”他道。</p>
裴令仪掌心覆在元韫浓眼前，血腥气在冰天雪地里带着凌冽清冷的气息。</p>
他的心跳贴着元韫浓的后背，急促而沉重。</p>
裴令仪注视着逐渐远去的棺椁，极轻地道：“我保证，他们会死得比长公主痛千万倍。”</p>
“阿姊，信我一次。”他低声道。</p>
“好。”元韫浓闭了闭眼，低声道，“不是今日”</p>
裴令仪的臂终于松懈了一分，可仍环着她。</p>
元韫浓缓缓推开他，转身望向内侍，眼底的杀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p>
“替我转告陛下。”她微微颔首，“朝荣告退。”</p>
裴令仪的指尖擦过她的腕，停顿了片刻，确认了她的脉搏。</p>
“走。”他轻声道，“我善后。”</p>
元韫浓攥紧掌心，翻身上了舞阳儿的背，调转马头踏入漫天飞雪。</p>
身后，裴令仪的嗓音幽幽响起：“陛下，臣有本奏——”</p>
元韫浓骑着马往宫墙外前行。</p>
某处的偏门突然被撞开，慕湖舟闯了出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啪嗒啪嗒滴着血。</p>
他左臂似乎是折了，是方才为了强闯出来受的伤，用右握着的剑还沾着血。</p>
元韫浓勒马停驻，舞阳儿的鼻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p>
松墨与铁锈的味道，太熟悉了，慕湖舟身上惯有的味道。</p>
雪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元韫浓的睫毛上。</p>
慕湖舟的剑尖垂在雪地里，血珠顺着剑脊滑落，融出一个的血色坑洼。</p>
他张了张嘴，却先咳了起来，喉间泛着腥甜，怕是伤了肺腑。刚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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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的瞬间，漫天飞雪凝滞。</p>
元韫浓攥紧了缰绳。</p>
慕湖舟的唇动了动，目光落在元韫浓耳边，那里悬着裴令仪送的白玛瑙耳坠。</p>
“你”慕湖舟艰难且嘶哑地发出第一个音节。</p>
“风雪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太子殿下该回去了。”元韫浓打断了他，声音清冷。</p>
雪愈急。</p>
舞阳儿向前，与慕湖舟擦肩而过时，好像谁都没有回头。</p>
只是几息之后，慕湖舟转过了身，“浓浓。”</p>
元韫浓勒住了缰绳。</p>
她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眸，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p>
那里灯火通明，裴令仪大概正在收拾残局。</p>
裴令仪一贯段狠厉，斩尽后患。</p>
这回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理。</p>
慕湖舟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如果要跟我道别了，好歹看我一眼吧。”</p>
元韫浓的眸光低垂，晃动了一下。</p>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这几步的风雪。</p>
“表哥。”她终于开口，嗓音轻得几乎被雪淹没，“保重。”</p>
慕湖舟抬抹去唇边的血，“抱歉，我没能制止，也没能来得及。”</p>
元韫浓却道：“已经不重要了。”</p>
因为结果已经那样了。</p>
马蹄声再次响起，元韫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之中。</p>
慕湖舟站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看着地上那串蹄印被新雪覆盖。</p>
他忽然想起破庙中他许的愿，他许的是和元韫浓的来生。</p>
愿与她岁岁常相见，愿负担她的来日。</p>
而今一看，果然是妄念。</p>
慕湖舟终于转过身，拖着染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回那座困了他半生的牢笼。</p>
雪地上，两行脚印各自延伸，终究是背道而驰。</p>
他踉跄着扶住宫墙，在墙面上拖出一道狰狞血痕。</p>
慕湖舟突然低笑出声，甩将怀里的印章抛入池中。</p>
金光闪过，太子金印“扑通”一声坠入浮了碎冰的池水里。</p>
而舞阳儿跑出宫门，宫门在元韫浓身后缓缓闭合，将今夜的血腥与阴谋一同锁在了深宫里。</p>
元韫浓没有回一片狼藉的清河王府，而是回到了岐国公府，自己的岁浓院里。</p>
冷静冷静</p>
元韫浓反复告诫自己应该冷静，不能在此时把什么都搭进去。</p>
她攥紧了掌心，坐在绣凳上，双眸紧闭，奉劝自己理应冷静。</p>
不知道空坐了多久，房门被打开，耳畔传来一声轻叹：“阿姊。”</p>
元韫浓睁开眼睛，“我该表现得悲愤，我该一蹶不振，才像个丧母的郡主，对吗？”</p>
“阿姊要是不适，我也有旁的法子。”裴令仪道。</p>
“太多风险了，就这个吧。演戏而已，这宫里哪一个人不在演？”元韫浓。</p>
只有麻痹他们，装作颓靡，才能一击毙命。</p>
“要演多久？”她问。</p>
裴令仪：“万寿节那一日，便可以开始。”</p>
“那不远了。”元韫浓。</p>
“阿姊。”裴令仪上前一步，眼中含有隐忧。</p>
元韫浓却道：“你先回去吧，一路赶来辛苦你了，好好歇歇，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p>
裴令仪张了张嘴，似有什么想的，却最终归于沉寂。</p>
“好，阿姊”他还是没出什么，只是道，“若是有事，我都在。”</p>
他本就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沉默寡言，从来在元韫浓面前更是口舌笨拙。</p>
元韫浓极轻地应了一声。</p>
裴令仪便走了出去，把门带上。</p>
一合上门，他便几乎是瘫软地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了地上。</p>
他按住自己发抖的，血从身下缓慢地渗出。</p>
齐家和白家早有准备，这一战打得极其凶险。</p>
虽然他们奈何不了他，但他同样也没能彻底挫败对方的势力，等同于两败俱伤。</p>
得了消息，他是快马加鞭全力赶来，身上不少伤，也着实是疲惫至极了。</p>
他本就是在病中出战的。</p>
裴令仪的睫毛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和已干涸的血痂，他艰难又绵长地喘息着，又将掌心按在了流血的伤口上。</p>
紧绷的精神稍稍松懈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寒冷、麻木和疲惫。</p>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其实应该赶紧起身去处理。</p>
身体的负担也快要达到极限，或者他又该去躺下歇一会，喊大夫来看一看。</p>
但他太累了，而元韫浓就在他身后，一门之隔。</p>
隔着这一扇门，在这样的时候，裴令仪不想离开。</p>
就算是见不到元韫浓，就在外面，好像是陪着她，这样也足够了。</p>
其实他也应该高兴的，尽管元韫浓没有戴上圆月项链，但却戴上了耳坠。</p>
就算元韫浓还没有彻底原谅他，认可他的团圆，但至少也明元韫浓还是念及旧情的。</p>
裴令仪想了很多东西，头脑昏沉。</p>
眼皮越来越沉重，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昏睡了过去。</p>
元韫浓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只是憩片刻。</p>
她推门想叫人，却发觉门沉得很，推不动。</p>
用了狠劲，她推开门的刹那，看见外头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而落。</p>
倚在门前的身影猛然一晃，裴令仪的身子歪倒了一下。</p>
裴令仪睫毛颤了颤，晨光里，他苍白的面容浮着病态的潮红，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衣衫已浸成暗红。</p>
身下的血迹也已经凝固干涸了。</p>
元韫浓眉头紧锁，蹲下身摸了摸裴令仪的额头，烫得吓人，“裴令仪。”</p>
“你这样是想早点去死吗？这时候你就打算又丢下我一个人？”元韫浓咬牙道，语气里带着愠怒。</p>
“阿姊”裴令仪突然开口，嗓音哑得骇人，“阿姊的呼吸声比昨夜平稳多了。”</p>
裴令仪染血的指尖虚虚地摸了摸元韫浓的脸庞，“阿姊放心，我很快就好，只是歇一会，很快就好了。我马上就回清河王府，去处理后面的事情。”</p>
元韫浓的僵在半空。</p>
檐角的铃铛被风雪卷出清越的声响，雪落却是无声无息的。</p>
“我会处理好一切，不叫阿姊烦心。”裴令仪哑声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