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应了一声，抖落肩头的雪粒，弓着腰钻进低矮的木门。</p>
屋里煤油灯昏黄如豆，土炕烧得滚烫，仿佛与外界寒冷的世界隔绝。</p>
王铁蛋已经睡了，蜷在炕尾鼾声如雷。</p>
而王炮头坐在炕头，指捏着粗瓷酒碗正在独饮，桌上摆着熟兔肉。</p>
酒气混着肉香在屋里漫开，老爷子把酒碗往桌上一顿，给陈青山也满上一碗。</p>
“有啥事儿吧，无事不登三宝殿。”</p>
陈青山解开棉袄扣子，在炕桌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p>
“那我就直了，赶山缺个掌眼的。”</p>
“掌你娘的眼！”</p>
王炮头猛地拍桌，酒碗里的酒液溅出老高，惊醒了炕上的铁蛋。</p>
那子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转头又继续睡了。</p>
“我这腿三年前就废了，你当玩儿呢，靠一张嘴皮子混饭吃？”</p>
陈青山盯着老人青筋暴起的右，不卑不亢道：“我要的是您这双眼睛，您是老炮，这方面有经验。”</p>
陈青山从怀里掏出两斤的狼肉。</p>
“炮儿爷，这点心意您收下。”</p>
王炮头虽在气头上，倒也不客气，操起猎刀“咔”地剁下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p>
“你子倒是灵，知道我这老猎户就馋口腥。”</p>
见王炮头脾气下去了，陈青山才继续道，“您老要是稀罕，我保证以后能让您顿吃上肉。”</p>
陈青山着，同时观察着王炮头的反应。</p>
然而老爷子对此不为所动，只是一昧喝着闷酒。</p>
看来这个价格不够。</p>
亦或者，方向错了。</p>
他瞥了眼炕上的鼾声大作的铁蛋，“铁蛋这年纪该娶媳妇了吧？您老就这一个孙子，传宗接代的事儿”</p>
“闭上你的臭嘴！”王炮头抄起酒碗砸在炕沿。</p>
看到老人家生气，陈青山却放心了。</p>
看来孙子结婚这事儿才是王炮头真正关心的。</p>
找到方向了！</p>
心里有了底，陈青山不急不缓地道，“现在条件困难，咱们屯老林家前几天三斤棒子面就娶了个媳妇。”</p>
他话锋一转，“您老连三斤棒子面都拿不出？”</p>
如此直白的挑衅，王炮头反而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喝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p>
浑浊的双眼中，此时似乎刻着一丝无奈。</p>
因为爷俩古怪的性格，令其无法融入集体，因而就产生了许多谣言，比如什么哑巴、傻子、家暴、杀猎物多了被降头等等总之一个比一个离谱。</p>
这年头的人还都比较迷信，姑娘们耳濡目染下，都以为这王家爷俩是洪水猛兽，谁敢还嫁过来？</p>
因此，虽然他们一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甚至还挺好。</p>
可王铁蛋就是找不到媳妇！</p>
“炮儿爷！”陈青山一脸诚恳，“您只要答应，铁蛋找媳妇儿的事儿，包在我身上！”</p>
“你？”王炮头怀疑的看着他。</p>
“嗯！”陈青山重重点头，“不行咱们立字据！我保证今年过年前就给铁蛋找到一个好人家！”</p>
“要是他子能干，明年您就能当上太爷！”</p>
一听到“太爷”两字儿，老头子一时没忍住上扬的嘴角，不过又赶紧压了下去。</p>
“咳我凭啥信你？你在咱们屯子是那种一不二的角儿？”</p>
陈青山确实不是。</p>
不过，吹牛逼也不用有资本。</p>
“您就信不信我就完了！别忘了，我大姐可还没嫁人呢，不行让铁蛋当我姐夫！这您放心了吧？”</p>
王炮头喉结滚动，似乎是在斟酌。</p>
陈青山趁热打铁：“而且，这桩买卖也不让您吃亏！大不了您不用出山，教铁蛋怎么找熊瞎子，我带他进山。打下的猎物三七分账！”</p>
王炮头闻言，表情陷入了明显的纠结，可就是迟迟不肯答应。</p>
就在陈青山准备继续加码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坚定的一声，“我干！”</p>
二人转头看向炕上的铁蛋，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青山。</p>
王炮头掏起烟袋锅砸过去：“就你那点能耐，也敢答应？你知不知道进山是拿命换钱！？”</p>
王铁蛋却丝毫不听，“爷！你别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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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径直来到陈青山面前，一脸诚恳，“我他妈实在太想跟女人睡觉了啊！！”</p>
此言一出，不止王炮头，连陈青山也当即愣在原地。</p>
铁蛋这子，似乎和村民传言的不像是一个人啊？</p>
不是这子人狠话不多，动不动就翻脸吗？</p>
他还没反应过来，王铁蛋已经握住了他的，语气近乎祈求。</p>
“哥！只要你能让我跟女人睡觉！别是让我跟你掏熊瞎子窝，就是让我去干山神爷我也干！”</p>
王炮头看着这丢人玩意，恨铁不成钢道，“什么呢！他咋就是你哥了！”</p>
铁蛋被踹了一脚，却完全不为所动，反而语气更加激烈。</p>
“爷！我今年都多大了！我还打光棍呢！”</p>
“我实岁20，虚岁2，晃22，毛23了！眼看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我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呢！”</p>
“我夜夜睡不踏实，干活迷迷瞪瞪，活到这份上，我早就不怕丑了！”</p>
罢，他再次转头再次紧握住陈青山的，“谁能让我跟女人睡觉！谁就是我哥！”</p>
王炮头虽然气急，但也无可奈何。</p>
因为这子的都是实话！</p>
他也为孙子结婚的事儿愁得头发哗哗掉。</p>
想到此处，老爷子也释怀了，反正猎户本来就是要进山搏命，如今有人答应给媳妇，干嘛不试一试？</p>
“行行行！我答应！”王炮头叹了口气，“不过明天第一趟，必须要我跟着，就你俩人我不放心！”</p>
陈青山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有您老我就更踏实了！”</p>
“先别急，你刚才，打到的猎物怎么分账？”</p>
“三七分。”</p>
“我们七？”</p>
“你们三。”</p>
王炮头突然攥住陈青山的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子跟我开玩笑呢！？你当我老糊涂了？你一个人拿七成，我们拿三成！？”</p>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撞在窗棂上，陈青山感到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却纹丝不动。</p>
“我问您，”他指着窗外远山的方向，“你能保证次次都打到猎物吗？”</p>
还没等王炮头话，陈青山就抢答道，“你不能，你们谁都不能。”</p>
“但是我能！”</p>
“我能保证每次都不空归，进山的风险由我担着！”</p>
王炮头冷哼一声，“你当自己是老天爷了？”</p>
“您要是不信，我给您立字据，只要跑一次空趟，我家的东西您全搬走。”</p>
王铁蛋突然打岔，“你姐我也能抱走？”</p>
“抱！”</p>
“我答应！”王铁蛋当即拍板！</p>
陈青山闻言，当即就准备起身。</p>
王炮头叫住他，“你急什么，我还没我也答应呢！”</p>
陈青山却突然笑了，“没事儿，反正铁蛋答应了，大不了您老不来，我跟铁蛋俩人进山呗。”</p>
陈青山不信他放心让铁蛋一个人进山。</p>
果不其然，王炮头抓起酒碗猛灌一口，狠叹了一口气，“算你子能耐，三成就三成！明早鸡叫头遍，来俺家这儿！”</p>
陈青山站起身，把袄裹紧：“得嘞！”</p>
门“吱呀”一声打开，风雪卷着枯枝扫进屋里。</p>
王炮头望着陈青山消失在夜色中，炕上的铁蛋翻身坐起，兴奋地：“爷，我能娶媳妇了！”</p>
老人给他脑袋敲了一下，“就想着自己找媳妇，能不能有点出息！”</p>
铁蛋委屈的揉着头，“那不行给您也找个？”</p>
王炮头看着这虎子一阵无语。</p>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掠过屋檐，老头子喝完桌上的酒，熄灭油灯。</p>
“赶紧睡吧，明天看看青山这子虚实再，今天他进山不到俩点就能打到狼，不定真有两下子。”</p>
“爷，那顶多就是狗屎运。”铁蛋不以为意，“他要真有那么大本事，又何必找咱们跟他一块？”</p>
王炮头久久没有回话。</p>
就在铁蛋以为爷爷是睡着了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p>
“就怕他子找咱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事儿，怕是另有目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