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松屯，陈青山家中，雪压屋檐。</p>
日头刚爬过房脊，陈有仁在土炕上的补丁被子上连连叹气。</p>
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咕嘟着狼肉，李彩凤一边搅动一边忍不住道：“你个老爷们儿咋跟磨道驴似的来回晃荡？晃得我心慌！”</p>
“能不慌吗？”陈有仁搓着皲裂的背，一脸苦相。</p>
“赵家人啥尿性你不知道？今儿个第三晌午头，赵栓那犊子指定来扒房檐！”</p>
“青山也是，夸下海口三天凑粮，咱上哪儿淘换去？”</p>
李彩凤瞪了他一眼：“少埋汰孩子！”</p>
“青山打就灵醒，昨儿托人带话回来让咱们别操心，那咱就把心放裤腰带上！”</p>
“儿子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大不了一家人一块蹲劳改营！”</p>
“再了，雪梅天不亮就去生产队抢编草席的活儿，满上学前还帮着挖了两筐荠菜，日子总能熬过去。”</p>
一番话完，陈有仁不再话，只是还忍不住连连叹气，目光不禁看向远处的山脉。</p>
李彩凤也看去同样的方向。</p>
其实，她话虽硬气，心中却又何尝不担心？</p>
儿子一宿没归，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根。</p>
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本事，作为当娘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让儿子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能吃上一口热乎饭。</p>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p>
陈有仁浑身一激灵，“完犊子了，阎王爷上门了。”</p>
李彩凤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快去开门，不定是青山回来了。”</p>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失望了，门外响起赵栓的声音，“老蔫哥！在家吧？”</p>
事已至此，也只能开门。</p>
进来的赵栓穿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衫，身后跟着三两个袖的社员，一看就是来看热闹的。</p>
“老蔫哥，”赵栓堆着笑，鞋底在门槛上蹭了蹭泥。</p>
“咱可好的三天期限，今儿个该兑现了吧？”</p>
他眼尾扫过灶台边的铁锅，嘴角一扯。</p>
“嚯，家里飘着肉香呢，敢情把欠队里的‘饥荒’全换成油水填肚子了？”</p>
陈有仁佝偻着腰往炕沿挪了挪：“栓子，你看这”</p>
“咋了？”赵栓嗤笑一声，“我哪句话错了？家里都吃上肉了，那欠的口粮也该还了吧？大家伙都还饿着呢，你这事儿怨谁？”</p>
陈有仁不敢话，只是又低下了头。</p>
“少搁这儿阴阳怪气！”李彩凤站了出来。</p>
“欠的粮俺们认，可今儿才第二晌午，你急着投胎啊？”</p>
“再了，你还有脸问大家伙饿着怨谁？”到这儿，李彩凤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p>
“呵，也不知道谁虚报产量，又仗着掌管粮库，克扣社员口粮？”</p>
以前想着两家迟早是亲家，李彩凤总没把话的太满，如今反正儿子这婚也不结了，她也没了后顾之忧。</p>
儿子跟她了以后谁都不跪，那她就又底气站着。</p>
赵栓的脸腾地红了，拳头砸在炕桌上：“你个老娘们儿少血口喷人！公社统购统销的政策懂不懂？”</p>
“再这种话我可报你破坏集体生产！破坏革命！”</p>
“报啥报？”</p>
院外突然响起闷雷般的响动，陈青山扛着两麻袋粮食撞开柴门。</p>
麻袋角还沾着公社粮库特有的红印子。</p>
他眼皮熬得通红，嘴角却扯着笑，视线扫过父母，“爹娘，我回来不迟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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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视线又在落在赵栓身上时陡然冷下来。</p>
赵栓刚要开口，眼前黑影一晃，沉甸甸的麻袋“砰”地砸在他后背上。</p>
陈青山拍着上的灰：“不是要粮吗？爷给你送来了。”</p>
赵栓被压在麻袋下摔了个狗啃泥，麻袋口裂开道缝，金黄的苞米粒儿哗啦啦漏在地上！</p>
周围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响动！</p>
李彩凤捂住嘴，盯着那两袋粮食，喉结滚动：“青山，你这是”</p>
“哪儿弄的？！”赵栓爬起来，声音里也满是震惊！</p>
此时他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一样！</p>
明明三天前，这家人还饿的连种子都偷！</p>
怎么转眼就扛着这么多粮食回来？</p>
“你管我哪儿弄得。”</p>
陈青山蹲下身，指尖捻起几粒苞米，在掌心抛着玩。</p>
“赵会计，你来的倒是挺快啊，看来我三天还粮的事儿，你记得挺清楚啊？”</p>
赵栓点了点头，想起三天前陈青山不要命的样儿，声音弱了三分，“那是那是”</p>
陈青山突然站起，逼近两步。“那你不能忘了后面的事儿吧？”</p>
“我了，你咋打的我妹妹，我咋打回来。”</p>
赵栓本能地往后退，撞在柴垛上，“大侄儿，你就别跟叔耍着玩了”</p>
“谁跟你耍着玩？”</p>
话音未落，巴掌已经甩在赵栓错愕的脸上。</p>
跟着赵栓一起来的社员们齐齐吸气，却没一个人敢上前。</p>
李彩凤见此也是满脸惊愕，但没出声——她知道儿子这巴掌，既是还妹妹的委屈，也是敲给在场所有人看的。</p>
赵栓捂着脸愣了片刻后顿时跳脚：“崽子你、你敢打我？”</p>
他卷起袖子就要扑上来，陈青山丝毫不怵。</p>
眼看两人就要扭打在一起，院外突然传来咳嗽声。</p>
赵德贵穿着他那身干部服，双背后，走了进来。</p>
陈青山一早就看到他在外面，打赵栓就是打给他看的。</p>
赵德贵的目光在粮食袋上转了两圈，随后板着脸对赵栓呵斥道。</p>
“干啥呢？公社刚开完会，强调要维护社员团结——栓子，你咋跟青山动？”</p>
“支书！他打我啊！”</p>
“狗咬你你也咬狗？”赵德贵嘴上训着弟弟，眼皮却往粮食袋上扫。</p>
“青山啊，这粮食还上了是好事儿。”</p>
陈青山与他对视着，“大拿，俺家从今儿起可不是透支户了，往后再敢克扣俺家工分，那可就没理了。”</p>
赵德嘴角扯出干笑，“瞧你这孩子咋话呢，都是革命同志，之前那也是政策所迫，如果可以，我也谁都不想罚呀，在其位，谋其职嘛。”</p>
完，他话锋忽然一转，“不过我能不能问问，你这粮食是哪儿来的？”</p>
陈青山冷笑一声，“咋？你怀疑俺投倒把？那你去查啊？”</p>
他抄起麻袋往桌上一丢，袋口的公社封条露出来。</p>
赵德贵的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扶了扶：“瞧你的，叔这不是关心嘛。”</p>
“既然是公社粮，那自然合规。”</p>
他瞪了赵栓一眼，“还不把粮搬回去？别在这儿添乱！”</p>
赵栓捂着腮帮子，却不敢多，叫上身后的社员扛起麻袋灰溜溜离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