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p>
赵德贵坐在桌子前,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担忧着什么。</p>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着指针一点一点地挪动。</p>
“吱呀——”</p>
木门忽然被撞开,赵德柱缩着脖子闯了进来。</p>
“大哥,没找着。”</p>
他喘着粗气,棉帽上的积雪扑簌簌掉在领口。</p>
“后山洼子的树洞都掏遍了,就剩河里的冰窟窿没找,到处都没见着”</p>
赵德贵闻言,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p>
他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不停地用指敲在桌子上,发出和心跳合拍的鼓点。</p>
良久。</p>
“两天了。”</p>
赵德贵终于开口,声音仿佛被冻僵。</p>
“哪怕没遇到啥危险,这种天,在外面待上两天,人估计也”</p>
他没再下去,喉头滚动着站起身。</p>
“大哥,你要去干啥?”赵德柱忙问。</p>
“我去告诉栓子媳妇,就就人怕是遭了山难。”</p>
罢,他叹了口气,步伐沉重的踏出了大队部的大门。</p>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p>
他想起当年一家十几口人只剩下他们三兄弟时,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曾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他们周全。</p>
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去做。</p>
可如今,居然发生了这种意外。</p>
雪粒子打在他的身上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赵栓的家已出现在眼前。</p>
两个的上学还没回来,媳妇荷花正蹲在灶台前捅火,左颧骨的淤青在火光下泛着紫黑。</p>
听见院门响,她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p>
“大哥?”</p>
她很诧异,随后连忙上去追问,“栓子呢?栓子他有事吗?”</p>
“荷花妹子。”</p>
赵德贵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分,“栓子他怕是在山里遭了难。”</p>
女人的猛地攥紧火钳。</p>
蒸腾的热气里,她先是肩膀骤然放松,眼皮底下掠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轻快。</p>
随即才想起扯开围裙角抹眼睛:“他他咋就这么走了”</p>
赵德贵的瞳孔骤然缩紧。</p>
刚才荷花下意识的反应,被他清楚的看在眼中。</p>
“你这是什么反应?”</p>
“我”荷花捂着脸上的伤后退。</p>
“你就这么盼着他死?”</p>
赵德贵往前踏半步,“栓子就算平日里对你凶些,也是你汉子!”</p>
“大队长,“俺就是个妇道人家,啥都不懂”</p>
“您您就当俺刚才是吓着了,俺俺给栓子守寡”</p>
赵德贵盯着她乱蓬蓬的鬓角,忽然想起三弟常的话:“那婆娘跟个木头似的,也就挨揍时会叫唤两声。”</p>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p>
“啪——”</p>
耳光声在逼仄的灶间炸开,荷花的鬓角顿时渗出细血,半张脸立刻肿得发亮。</p>
“栓子才咽气的影儿还没见着,你就敢跟我端架子叫‘大队长’?”</p>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大哥的?嗯?”</p>
荷花蜷缩在灶台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第二记耳光接踵而至。</p>
“这是替我弟弟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从四德都让你吃进狗肚子里了?男人动你两下怎么了?哪家婆娘不是这么过来的?”</p>
</p>
“就因为你男人打了你几下,他死了你都不掉泪?”</p>
“大哥我错了!”荷花刚才没流出来的泪,这会儿流了下来。</p>
左颧骨的旧伤叠着新肿,疼得她话直打颤,“栓子打俺是俺没伺候好他,俺、俺活该挨打俺真没敢生他的气”</p>
“放屁!”赵德贵突然揪住她的头发往上提。</p>
弟弟失踪带来的愤恨,此刻全被他发泄到了这个无辜女人的身上。</p>
“你个贱骨头,是不是趁栓子喝醉酒撺掇他进山?不然他好端端的,为啥大冷天往老林子钻?”</p>
他越越气,正准备再次抬,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灶台上居然摆着几块肉。</p>
“这肉是哪儿来的!?”赵德贵质问道。</p>
荷花护着肿起的脸,“是大山兄弟刚才给俺的。”</p>
一听这话,赵德贵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时,高大山当着那么多人面让他下不来台的事,顿时气得目眦欲裂。</p>
“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你肉!?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好啊!我可算知道了!你就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合伙害死了我弟弟!!”</p>
荷花拼命摇头,吓得直打哆嗦:“没有的事!我跟大山兄弟没有那种事!他给大伙都发了”</p>
话没完,又一记耳光甩在她另一边脸上,打得她咬到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p>
“这话谁信!?有肉他不自己吃,给别人发?你当我是傻子!?”</p>
荷花哭着求饶,“俺真没骗你,他真的给大伙都发了,别打了真的别打了我不吃了”</p>
“贱货!”</p>
赵德贵松开,荷花瘫倒在地,他弯腰捡起火钳。</p>
“我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我赵德贵还在这屯子当一天支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守寡!敢跟野男人勾三搭四,我让人把你捆了浸猪笼!”</p>
留下这句话,赵德贵气得摔门而出。</p>
来到路上,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就准备去找高大山问个清楚,是不是跟自己弟妹有染。</p>
可他刚走了没两步,一股肉香忽然钻进鼻子。</p>
他猛地驻足。</p>
这股子混杂着狼油与野山椒的腥香,此刻弥漫着整个屯子。</p>
赵德贵这才发现,几乎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在冒烟,肉香从四面八方而来。</p>
赵德贵心中无比纳闷,循着一处香味转过街角,看到老李家锅里的肉块咕嘟冒泡。</p>
隔着篱笆看见李老汉家锅里的肉块咕嘟冒泡,婆娘正用笊篱捞肉,三个瘦娃趴在炕沿流口水。</p>
这户秋收都在啃树皮的人家,此刻居然能吃到荤腥!?</p>
“老嫂子,哪儿来的肉?”赵德贵压着嗓子问。</p>
女人抬起冻疮溃烂的脸,笑的无比开心:“高队长给的呀!晌午挨家挨户送!”</p>
“怎么?大队长家没领着?按理您官最大,该分最肥的那块才是啊?”</p>
赵德贵懵了。</p>
女人又,“您要是没领着,俺家的分您两口尝尝。”</p>
这本是一句出于善意的邀请。</p>
可在赵德贵听来,却是一句赤裸裸的嘲讽。</p>
他是什么人?大队队长!用得着穷鬼可怜自己?</p>
赵德贵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堆出笑,“哦分到了分到了我让他分的,你们多吃点。”</p>
罢,便赶紧走了。</p>
此时他的心中满是不忿和不解。</p>
不忿在于,他高大山分肉,居然不是第一个给自己这个大队长分,甚至都没经过他的同意。</p>
不解在于,高大山为什么要这么做?</p>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必须去找高大山问个清楚,不然自己作为大队支书的威信可就没了!</p>
然而他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p>
“赵德贵。”</p>
声音从巷口阴影里飘来。</p>
赵德贵回头,看到是戴着狗皮帽子的陈青山,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p>
赵德贵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p>
“你喊谁呢?连句支书都不叫?就算你子不懂尊卑,也该叫句叔——”</p>
“赵栓是我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