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松屯。</p>
高大山正在晒谷场鼓动村民聚拢，突然有人喊道。</p>
“大山哥！公社的来了！”</p>
高大山闻言先是一愣。</p>
他原以为还要再等两天，没想到公社的人来的如此突然。</p>
自己还没有向上面汇报，怎么公社的车就已经来了？</p>
难道是陈青山已经去举报了，却没告诉自己？</p>
他想不明白，但不管原因如何，来都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p>
“乡亲们！时候到了！按我的！咱们不需要弄虚作假，只要把吃不上饭的事实向上面反应就行了！”</p>
二十几个村民闻声围拢，面露犹豫。</p>
“高队长，俺们害怕啊。”</p>
“这些人都是当官的，当官的真能为民着想？”</p>
这是这年代大多数村民的内心写照，刚经历了乱世，当局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根本不了解管理自己的人到底什么人。</p>
信息的闭塞就像一口大锅，人民就是大锅里被温水煮着的青蛙。</p>
没有人推一把，他们自己是不会跳出来的。</p>
“你们信我！”高大山自己也紧张，但这时候他必须顶上。</p>
王老四定了定神，迟疑的问：“高队长，真能分粮食不？”</p>
“能分！”</p>
一听有粮食可吃，众人虽还有迟疑，但总算是肯跟着高大山了。</p>
高大山见此，强压内心的无措，带着众人向着屯子口走去。</p>
走了没多久，三辆绿色吉普便映入眼帘。</p>
车顶上的积雪混着泥水污染了“为人民服务”的红色标语。</p>
高大山见此猛的一愣。</p>
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p>
可这个问题很快就被解答了。</p>
因为车子停了下来，随后，赵德贵从第三辆吉普上下来，指着晒谷场对为首的干部着什么。</p>
看到赵德贵居然是和他们一起来的，高大山的心猛地沉到谷底。</p>
他身后的村民们更是纷纷退后了几步。</p>
“都别怕，”高大山嘴上这么，声音缺少了底气。</p>
“咱们、咱们占理。”</p>
他心中想起陈青山跟他的话，把那些当做定心丸，强撑着往前踏近了一步。</p>
随后，他便听到，身后的人通通往后退去了一步。</p>
高大山错愕的看向身后，还没来得反应，吉普车上下来的人中，有人叫住了他。</p>
“那位同志。”</p>
高大山的心猛地一缩，回过头来，看到对方正在向着自己走近。</p>
而且，这个距离下他才看清，对方胸前的的袖章写着“纪检委”。</p>
来的不是调查组，是纪律检查组！</p>
“你是高大山？”</p>
为首的干部来到了高大山面前。</p>
高大山望着对方胸前的“纪检委”袖章，感觉如鲠在喉。</p>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一时间竟然回答不上来。</p>
二十几个村民的呼吸声在身后此起彼伏。</p>
他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却看到在他回头的瞬间，众人迅速退开半步。</p>
万般紧张之下，他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脑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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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高大山。”</p>
“领导，俺们屯子这两年饿死十三口人，俺们就想问问，公社的干部，能让”</p>
“我是公社纪检委，我叫张立本。”</p>
他话还没完，就被对方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给打断了。</p>
干部推了推磨花的眼镜，继续道：“你的情况归调查组管，不归我管。”</p>
高大山顿时感觉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不不归你管？”</p>
“那你们是来？”</p>
张立本看着他，声音平静。</p>
“我这次来，是接赵德贵同志举报——你们屯子有人私分来源不明的肉，导致集体利益受损，</p>
“一切粮食都是国家资产，该由国家统购统销，这是犯了破坏集体生产罪。”</p>
雪水从房檐滴落，在高大山脚边砸出细碎的冰花。</p>
他脑袋嗡的一下，猛地抬头，看向赵德贵。</p>
此时对方也在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p>
原来，自己在准备的时候，对方也一点没有闲着。</p>
而且还被赵德贵捷足先登了。</p>
“张主任。”</p>
赵德贵佝偻着腰凑近，活像只讨好主人的老狗，“俺当支书这些年，处处按政策来，可有人带人进山打猎，还把狼肉分给村民，‘政府不管咱，咱自己找活路’——这不是煽动对抗政府吗？”</p>
张立本点头。</p>
“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不过我先不追究。”</p>
罢，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我刚进屯子就闻见肉香，家家户户烟囱冒油水气，这些肉全都不在上报的产量里，明情况确实属实。”</p>
他掏出笔记本，钢笔落在纸页上。</p>
“罢，肉从哪儿来的？清楚，主动交代不追究。”</p>
晒谷场的风突然停了。</p>
高大山听见身后响起扑通一声，王老四第一个往前蹭了半步。</p>
“张主任，俺们没吃肉！是高队长逼的，‘不吃狼肉就不分救济粮’！”</p>
“对！”</p>
有人跟着举，“他把狼肉塞俺们锅里，俺们老百姓敢不吃吗？这跟俺们都没关系！”</p>
“是高队长硬塞给俺们的，‘吃了顶三天’——俺们哪儿知道这犯政策啊！”</p>
“俺们上交！”</p>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像煮沸的粥。</p>
有人抢着“肉全上交”，有人赌咒发誓“就尝了一口”。</p>
唾沫星子混着白气在冷空气中乱飞。</p>
村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高大山听到的却越来越，伴随着太阳穴的跳动，他的只能听到耳边传来嗡嗡的鸣声。</p>
望着这些昨日还信誓旦旦的乡亲，此刻像被抽了脊梁骨的猫，拼命往阴影里躲。</p>
冬日的惨白日光从头顶照下，高大山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p>
他回望着躲在房屋阴影下的村民们，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p>
他敢保证，这些人里每个人都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可他们却都在撒谎，</p>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双合力推出了那片庇荫。</p>
他很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对自己的无奈，对别人的无奈。</p>
“好了，不用再了。”</p>
张立本合上笔记本，看向高大山，“高大山同志，他们的属实吗？”</p>
寒风卷起晒谷场的雪粒，打在高大山脸上。</p>
他一句话也不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