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县，北城门前。</p>
一辆辆大马车自南城方向缓缓驶来，车身上摞放着十辆车，高高耸起，几乎要贴上城门顶。</p>
这些车看似寻常，不过是在木牛流马的形制上添了个木箱。</p>
箱盖可抽拉活动，箱子口布满篦齿形状的铁刺，单从外观瞧去，实在难以想象其有何惊人之处，远不足以吸引如此多百姓围观。</p>
真正引得众人翘首以盼、议论纷纷的，是这些物件刚运抵时，江汉赈灾副使邹文靖所言之事。</p>
一名发丝银白的老者既疑惑，又好奇的低声自语：“就这么一个木车，能一天捕捉数万只蝗虫？”</p>
他身旁的一个中年人眸光满是好奇，左瞧瞧，右看看，继而摇头道：</p>
“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p>
“咋就能一天捉那么多虫子了？”</p>
老百姓们没见过这个东西，而此物构造又十分简单，难保不会心中起疑。</p>
同样心中七上八下的，还有邹文靖和柳虚中。</p>
柳虚中眉头紧皱，看向邹文靖：“文靖，这就是顾大人的那个捕蝗利器？”</p>
“他不会是被江湖骗子给耍了吧？”</p>
邹文靖一脸苦闷，望着那些捕蝗车，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叹道：“以顾大人的性情，应当不会”</p>
“可这玩意，啧我也不好。”</p>
“或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p>
“顾大人？”</p>
邹文靖忽然瞥见顾秋身影，连忙从拥挤人群中推搡而出。</p>
待他来到顾秋身边，后者未等他打招呼，便直接问道：“文靖，此次运来了多少辆？”</p>
“共计八千辆，武阳四县各两千。”</p>
顾秋点了点头：“抓紧派发下去，让百姓今日就下田捉虫。”</p>
“还有，多找一些能工巧匠，命他们立刻仿制。”</p>
罢，他便挤进人群之中，直奔县衙而去。</p>
邹文靖原本想的话，终究还是没出口。</p>
只是微微叹息一声，继而高声道：“乡亲们不要挤，不要挤！”</p>
“凡是愿意领取捕蝗车，下田捉虫的，往这边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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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后，临近中午时分。</p>
邹文靖与柳虚中站在一处高坡之上，极目远眺，只见不远处那片曾经生勃勃的庄稼地，如今已破败不堪，一片荒芜。</p>
田地里，庄稼早已没了往昔的葱郁蓬勃之态，叶片被啃噬得残缺不全，千疮百孔，无力地耷拉着</p>
一片片本应嫩绿的叶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蝗虫，好似一层蠕动的黑色潮水，将庄稼层层包裹。</p>
一辆辆捕蝗车从田边缓缓推动，车轮滚动间，惊起大批蝗虫振翅飞舞，发出刺耳喧杂的沙沙声。</p>
柳虚中看了一会，嘀咕道：“这不就是推车过田吗？”</p>
“哪有捕虫之法？”</p>
邹文靖想了想：“会不会是车前那些篦齿能起效？”</p>
柳虚中：“你刚刚也看见了，那些篦齿缝隙极大，蝗虫能够进出自如，怎么可能有效？”</p>
“我看呐，顾大人定是被人给骗了”</p>
邹文靖眉头一挑：“那就糟了！”</p>
“陛下给顾大人的旨意是，九十日内，灾民活过十万！”</p>
“可我们的粮食压根就不够！”</p>
“如今又被那些畜生烧毁一批，粮食就更加紧张了。”</p>
“若顾大人完不成朝廷的旨意，回京之日则必死无疑！”</p>
“他死了，你我失去依靠，还有好下场吗？”</p>
闻言，柳虚中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喃喃道：“我倒是把这茬忘了”</p>
“那现在怎么办？”</p>
邹文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唉，我也不”</p>
“大人！大人！你们快过来看！”</p>
忽然，田地里一名中年男子高声呼喊，朝着二人奋力挥。</p>
不仅仅是他，凡是推着捕蝗车的百姓均停了下来，七嘴八舌的喊道：“大人！是蝗虫！”</p>
“好多蝗虫！”</p>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撒腿就往田地里跑。</p>
事关身家性命，他们也顾不得田里太脏，虫子太多，飞快的来到一辆捕蝗车前。</p>
邹文靖仔细端瞧，只见才这么一会的功夫，那木箱之中已是装满了蝗虫。</p>
它们在箱子里四下乱飞，虽偶有几只顺着篦齿缝隙钻出，但绝大部分不论怎么飞，就是找不到出口。</p>
“奇了！奇了！奇了！”</p>
邹文靖眼睛瞪得滚圆，连呼三声‘奇了’，诧异道：“这些蝗虫怎么进了木箱，就像迷了魂似的？”</p>
其实，并非蝗虫迷了魂。</p>
这就和苍蝇被扔进矿泉水瓶的道理一样，明明出口近在咫尺，可苍蝇却往往好半天都飞不出去，皆是因视觉与空间感知的错觉所致。</p>
更何况，木箱内部还设了几块交错木板。</p>
有了这几块木板的阻碍，蝗虫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p>
“利器”</p>
柳虚中比他还要诧异，比他还要兴奋：“捕蝗利器！”</p>
“有了它，何愁粮食不够？”</p>
“何愁这大灾之年挺不过去？”</p>
邹文靖粗略估算一下，此刻一辆捕蝗车之中，最少也有七百多蝗虫。</p>
即便炒熟，晒干，磨成粉，那也有将近三两！</p>
一辆捕蝗车三两，八千辆就是两千四百斤！</p>
一天下来就是八万多斤？</p>
不对</p>
蝗虫密度分布差异，捕蝗车磨损修缮，以及蝗虫迁徙，天气等等因素，都会影响捕蝗数量。</p>
可即便如此，一天下来的数量也是极其可观的！</p>
想到这，邹文靖竟有一种血液沸腾，狂喜兴奋的感觉。</p>
“哈哈哈哈哈”</p>
“得此利器，四州百姓们有救了！”</p>
“制作此物之人，比起古之名匠也不遑多让！”</p>
柳虚中点了点头，兴奋道：“等下定要问问大人，此物究竟出自哪位高人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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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溪水县衙，后堂。</p>
睡了多日的苏终于醒了</p>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皱眉问道：“你碰见慈航静斋的人了？”</p>
“嗯。”</p>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阅香楼的梨花姑娘有些古怪，便悄悄跟了过去。”</p>
“她在城外竹林与人密会，从二人谈话中得知她们皆为慈航静斋弟子。”</p>
苏：“人呢？”</p>
“被我杀了。”</p>
“可曾问出什么？”</p>
顾秋点了点头：“镇西大将军任忠，早已投靠了慈航静斋。”</p>
苏沉吟了一下，问道：“尸体呢？”</p>
“城外竹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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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竹林深处，静谧幽深，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p>
苏缓步走到尸体之前，抬头向上眺望，当看到柳霜笛的几处伤口后，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p>
段够狠的啊</p>
她转过身子，微闭双眸，神情专注，似乎在感应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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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过去好一会，苏才睁开双眸，笑道：“干得不错。”</p>
“玉妍既已收你为徒，我就不越俎代庖了。”</p>
“等下送你一截玉髓枝，算是你立下此功的嘉奖。”</p>
“玉髓枝是什么？”</p>
苏：“乃是早已绝种的一种灵草，可助人改善体质，稳固根基，调和阴阳五行，提升十载寿元。”</p>
虽阴癸派也是在利用自己，但和她们相处，可比与慈航静斋相处痛快多了。</p>
至少</p>
人家是真给你实惠和好处！</p>
哪像慈航静斋，就是给你空画大饼，连半点好处都不舍得给</p>
“苏姑娘，还有一事。”</p>
“讲。”</p>
“若被慈航静斋得知我杀了她们”</p>
不等顾秋完，苏便摆了摆，轻笑道：“你即为我阴癸派效力，此事自然不会让你承担。”</p>
“再，你也承担不起。”</p>
“放心吧，我会对外宣称，是阴癸派杀了这两个慈航静斋弟子。”</p>
“慈航静斋要报复，也报复不到你身上。”</p>
忽然！</p>
苏眉头一皱，脸色潮红起来。</p>
她闷哼一声，看向顾秋，目光中竟有几分炙热？</p>
给人一种欲要图谋不轨之感</p>
“你先回去！”</p>
苏沉声了一句，继而身形一晃，消失在顾秋的视线之中。</p>
顾秋一脸茫然，这女人是怎么了？</p>
此前受的内伤发作了？</p>
摇了摇头，他转身离开竹林，返回溪水县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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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捕蝗车已到，按照此前与邹文靖商议的章程，他也该前往江陵了</p>
可出了放火烧粮这档子事，顾秋暂时又走不了。</p>
至少，也要把骷髅洞的人给逮出来，或是等到磔攘台的人来，才能放心离开溪水。</p>
“什么人？”</p>
“竟敢硬闯县衙？”</p>
正思量着，门外忽然传来周延晖的沉喝声音。</p>
顾秋抬头看去，目光透过敞开的大门，见到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闯进县衙大门。</p>
这发丝已有些许银白，眼角也呈现鱼尾纹，看着至少也有四十几岁。</p>
但顾秋知道，他俩的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五。</p>
原因无他，只因这二人武者气场独特，可以清晰判断为将墨刀诀修炼至第九重的磔攘台高。</p>
凡修炼墨刀诀者，年纪轻轻便已显现暮气，磔攘台尤甚！</p>
“延晖。”</p>
顾秋走出大堂，挥了挥：“让他们进来。”</p>
闻言，周延晖侧身放行。</p>
那两人便提着一个被点中穴道，五花大绑的女子走进大堂。</p>
“在下贺方。”</p>
“在下季霸。”</p>
“见过顾赈灾使。”</p>
两人将那女子放下，向着顾秋拱一拜，继而亮出磔攘台身份玉牌。</p>
贺方？</p>
顾秋曾听他那便宜老爹过此人。</p>
他是磔攘台之中，仅有的三品巅峰，也是磔攘台的台主。</p>
“原来是贺台主。”</p>
顾秋回了一礼，问道：“贺台主应当早就知道顾某抵达江汉，何以直到今日才来相见？”</p>
贺方看了一眼地上女子，解释道：“自从得知大人抵达江汉后，贺某便想与大人汇合。”</p>
“可途中意外得知骷髅洞的人潜入江汉，欲要对大人不利。”</p>
“于是，贺某便叫所有磔攘台的兄弟明察暗访，终在数日前将骷髅洞一打尽。”</p>
“此人便是骷髅洞洞主，朱荣。”</p>
朱荣是个女人？</p>
这点顾秋倒是有些意外</p>
但不管她是男是女，磔攘台可算帮自己解决了一桩大麻烦！</p>
顾秋心下大喜，道了句二位辛苦，随后便将那三个磔攘台叛徒一事，与他们讲述了一遍。</p>
杀了他们的人，总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p>
“唉”</p>
闻听过后，贺方轻轻叹息一声，但并未就这三人的死表态。</p>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顾大人，贺某有件事想要请教。”</p>
“但讲无妨。”</p>
“大人可知那晚韩千从阴九娘口中问出了什么？”</p>
顾秋双眸一眯，摇头道：“不清楚。”</p>
“当时顾某已然昏迷，醒来后才得知韩千这个叛徒对阴姑娘动了酷刑。”</p>
贺方脸上的失望神情一闪而逝，随后问道：“顾大人，陛下密令我等全力协助于您。”</p>
“眼下可需要贺某做些什么？”</p>
顾秋当即让他把磔攘台的人分派四州之地，把守粮仓，并抽出十人随自己前往江陵。</p>
吩咐下去过后，这两人当即离开县衙，传达指令去了。</p>
至于那个骷髅洞洞主，自然是交给顾秋处理。</p>
没什么好的，一个携带九斤多业力之人，顾秋怎会放过？</p>
杀！</p>
在处理了朱荣后，苏衣衫不整的折返回来，扔给顾秋一阶通体青白，温润如玉的木枝。</p>
“你每次打坐吐纳是，只需将其捧在心。”</p>
“那玉髓枝便会自行激发独特灵气，顺着经脉滋润周身。”</p>
完，她就钻进内堂之中，打坐调息去了。</p>
她前脚刚进内堂，邹文靖和柳虚中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p>
“大人！”</p>
“您派人打造的那个捕蝗车，实在是捕蝗利器！”</p>
邹文靖额头满是汗水，但却浑然不觉，兴奋道：“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一辆捕蝗车便抓了四千多只！”</p>
顾秋笑了笑：“不是早就与你们过，此物是捕捉蝗虫的绝佳利器了吗？”</p>
二人讪笑一声：“那物件看着稀疏平常，下官还以为大人被某个江湖骗子耍了”</p>
“敢问大人，此物出自哪位名匠之？”</p>
“是我。”</p>
两人一愣：“大人？”</p>
邹文靖：“这，这倒是令人出乎意料”</p>
柳虚中连忙拍了个马屁：“大人真是天纵英才啊。”</p>
“属下对大人之敬仰之心，更胜昨日百倍！”</p>
邹文靖怔了怔，随即给柳虚中投去敬佩目光</p>
“好了。”</p>
顾秋摆了摆：“如今这四州之地大局稳定，剩下的便交给你们二人处理。”</p>
“文靖，你准备几辆马车，我明日便出发去往江陵。”</p>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