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茹婷的话如平地惊雷,震惊四座。</p>
“泓庙牌匾可是陛下亲笔写下,它不是应该在梁州吗?”</p>
有同样想法的并不在少数,明朗县是有一条泓江支流,以牌匾的重量,它难道能顺流直下,逾越千里?</p>
简直是天方夜谭!</p>
娘子们的猜测不绝于耳,丝毫没有打扰到熟睡的燕金,宋观澜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似一切与她无关。</p>
沏好茶,顺递一杯给陶豆蔻。</p>
炭火旺盛,单薄的衣衫干了大半,身体应该回暖才是,陶豆蔻的脸色却更加苍白,几乎是颤着双接过热茶,仰头一口闷完。</p>
宋观澜觉察出不对:“你怎么了?”</p>
她张张嘴,却在出口的瞬间咽回去:“没事,我没事。”</p>
嗓子都烫哑了,居然没喊一声疼。</p>
一旁的丛青紧盯着陶豆蔻的背影,眸底杀意一闪而过,附身到宋观澜耳侧。</p>
完,丛青做了个下劈的势:“娘子,要不要?”</p>
拿着杯子的骤然收紧,溅出的茶水落在背,留下一片红痕。</p>
宋观澜强迫自己不去看陶豆蔻,取出帕子擦了擦背的茶渍:“准备着吧。”</p>
*</p>
燕朝皇宫。</p>
大殿上,群臣静默。</p>
宋醉兰双膝跪地,额头叩在冰冷的黑玉石砖上,呼出的气息为石砖蒙上薄雾,转瞬消失。</p>
前方是一块厚重的破旧牌匾,四周刮痕无数,被水浸泡后边缘略微腐坏,中间大字金漆脱落,字体裂口,但“泓庙”二字仍清晰可辨。</p>
这便是渔娘打捞上来的牌匾。</p>
高位之上,女人双目微阖。</p>
她身穿金红凤袍,头顶九凤衔珠朝冠,浸淫帝王权术多年,一张历经风霜的脸不怒自威。</p>
正是燕帝,燕忱。</p>
“宋醉兰,你可知罪?”</p>
轻飘飘一句话,听不出喜怒与否,宋醉兰却心脏骤停,连连叩头:“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实在不知这牌匾出自何处,是何人所为?请陛下明察!”</p>
“此物出现在你辖下,你竟不知?”</p>
豆大的冷汗滑落,糊花脸上的脂粉,汗水滴在石砖上,分明无声无息,落在她耳朵里却是一柄重锤。</p>
“陛下,微臣无能!”</p>
宋醉兰悄悄抬头,试图去拽亲姐姐宋醉丹的衣摆。</p>
宋醉丹瞥她一眼,那一缩,重新收了回去。</p>
如此窝囊模样,燕帝不耐再看:“工匠查验结果如何?”</p>
太常令赵有仪上前一步:“回陛下,经工匠查验,此物貌似泓庙牌匾,其实不然,用料、刻痕、金漆纹理皆是仿造,唯有——”</p>
她略微一顿,将头埋得更深:“唯有字迹与陛下一般无二。”</p>
“放肆!你的意思那牌匾是朕写的不成?!”</p>
燕帝大怒,群臣下跪。</p>
赵有仪高呼不敢,却并未改口。</p>
燕帝气的发抖,连喝两盏茶才压下心中火气。</p>
“大司徒,你怎么看?”</p>
谢元霜年过半百,两鬓花白,双眼浑浊,若不是身着一品官服,丢进人堆里也看不出特别来。</p>
此刻慢悠悠道:“陛下,泓庙乃是天下百姓为陛下所建,意指民心所向,如今奸恶之人趁作乱,牌匾招摇过市扰乱民心,动摇国本,亦有“天降神罚于燕朝”之谬论流传。”</p>
“依臣所见,应当彻查此事,揪出幕后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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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p>
文绉绉了一堆,全是车轱辘的废话。</p>
燕帝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喝一盏茶:“大司马呢?”</p>
宋醉丹与燕帝对视一眼,眼角斜睨秦问婵:“微臣以为,应当派兵前往梁州,镇守泓庙,流言不攻自破。”</p>
听到这,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司空秦问婵不等燕帝点名,蓦地开口:“彻查此事本是应当,但泓庙本就有守卫,特地派兵前往梁州,路途劳顿,又需车马粮草,是否太过劳民伤财?”</p>
秦家在梁州如土皇帝一般,若是以镇守泓庙为由派兵,秦家必然受到燕帝掣肘,她此时站出来似乎并不意外。</p>
唯有秦问婵自己知道,官服之下已是一身濡湿。</p>
但她仍旧挺着脊背,直面宋醉丹。</p>
盛怒的燕帝却眸光大亮,秦家盘踞梁州多年,当地官员豪绅甚至只知秦家,不知帝王。</p>
她怎能不恼?</p>
未曾想,一个仿造的泓庙牌匾不是灾祸,而是天赐良!</p>
见燕帝意动,秦问婵给己方党派示意,十几个朝臣齐刷刷跪下,哭诉国库空虚、粮草匮乏、兵力不足</p>
宋醉丹这边不甘其后,双方争执不下,朝堂犹如街头闹市,嘈杂不休。</p>
谢元霜眼观鼻鼻观心,燕帝倚着凤位揉捏额角。</p>
*</p>
熬了半日终于下学。</p>
江慕宁和王鸢追着穆茹婷一道离开,如她们一般的学子比比皆是。</p>
今日之事涉及朝堂,诸多内情她们不敢在太学讨论,私下与好友几句便无妨了。</p>
燕金睡醒后没多久被姮亲王府的管事唤了回去,陶豆蔻脚底抹油,下学便没了人影。</p>
行到马车前,宋观澜幽幽叹息。</p>
夺人性命非她所愿,但若有人拦了她的生路,她也不会心慈软。</p>
一开始,宋观澜没注意丛青欲言又止的表情,直到车帘掀开一角,陶豆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脑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p>
车轮滚动,车内铜炉飘起袅袅香烟。</p>
香味似乎有安神之效,陶豆蔻身旁是叠放整齐的轻裘,中捧着热茶,心跳逐渐平静。</p>
宋观澜摩挲着茶杯边缘,温声道:“寻我何事?”</p>
“我看见了。”</p>
隔着车帘,丛青握紧刀柄,缓缓出鞘。</p>
宋观澜神色不变:“看见什么?”</p>
陶豆蔻吞吞口水,声若蚊蝇:“我从明朗县回来的时候,亲眼看见有人把什么东西投入江中,等她走后,我下水查看,但什么都没找到。”</p>
“我怕错过蒋学官的课,急匆匆便回来了。”</p>
“现在想来,那东西肯定是泓庙牌匾。”</p>
宋观澜放下茶盏,摸了摸袖中的匕首,问道:“你想去报官?”</p>
她点头又摇头,诚实又怂包:“想,但我不敢。”</p>
一个学子,既无背景,又无官身,那人敢挑衅皇帝,自然敢取她性命。</p>
宋观澜又问:“你可曾看清那人样貌?”</p>
陶豆蔻仔细回想:“天色太暗,我只知道她黑衣蒙面,身形高挑,行动鬼鬼祟祟,倒是未曾看清相貌。”</p>
车厢摇晃,宋观澜松下肩膀,这意味着她没有证据,可她本身就是人证。</p>
“为什么同我这些呢?”</p>
二人不过数面之缘,她这些话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p>
不对,宋观澜想,她已经决定要杀她了。</p>
只是没想到,她自投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