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附属医院，精神科——</p>
走廊人来人往，不同的人带着不同的色彩，从楚昭眼前掠过。</p>
她人坐着，视线要矮上许多。</p>
没有人从身前经过时，楚昭就看着对面的瓷墙。</p>
瓷墙很白，灯光下，几乎要亮到反光，亮成一面镜子——</p>
照出她此刻的模样。</p>
楚昭心口闷痛，像逃避般，她低下了头。</p>
尖厉的女声从侧后方不远处传来：“你为什么不明白？”</p>
“我只是想让我的儿子做个正常人，我有错吗？”</p>
“我是他的母亲，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他？”</p>
“可你知道我三十多年来，都是怎么过的吗？你不懂，你不明白，你只是坐着听，当然有不完的话可以劝”</p>
主治医生追出来：“李女士，请冷静，这里是医院，我们回”</p>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医院！这里还有全国最好的精神科！”</p>
“我来这里，就是来给我儿子看诊的！让我儿子变得正常起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正常起来！我清楚得很！”</p>
李女士情绪太激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主治医生好像也妥协了。</p>
他就站在走廊上，顶着其他人看热闹的目光，向对面的李女士冷静发问。</p>
“好，我向您确认一下，您是需要您的自闭症儿子，做一个正常人。”</p>
李女士：“对！”</p>
主治医生：“您不需要他做自己，您需要他改变。”</p>
李女士：“当然！他必须改变！”</p>
主治医生点点头：“好，您希望您患自闭症近四十年的儿子，突然改变，您觉得这可能吗？”</p>
李女士被他这话一堵，气得几乎不出话来。</p>
她当然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她这不才带着自己的儿子，来看医生了吗？</p>
如果她的儿子自己就能好起来，那她何必顶着乡里人看笑话的目光，千里迢迢跑这一趟？！</p>
李女士的面色难看得厉害，主治医生却继续道。</p>
“我很明白您的意思，也并不怀疑您对儿子的看重。”</p>
“但这三十多年来，您看着眼前患有自闭症的儿子，心中在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呢？”</p>
“是眼前这个患了自闭症的儿子，还是一个只存在于您想象中的，正常的儿子？”</p>
“”李女士哑口无言，嘴唇开合半天，只讷讷挤出三个字。</p>
“我没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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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没有再听下去。</p>
她现在的感觉很奇妙。</p>
像是之前病院急救醒来的那次。</p>
她抬高，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p>
周围的声音混乱无序地传进来，嘈嘈窃窃的议论声，低低高高的哭声。</p>
以及——</p>
那位母亲着“我没错”的声音。</p>
她站起来，逃命一般，跑离了这层廊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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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回了楚家，那就有点名门姐的样子，凡事多向你妹妹学着点]</p>
[千万不要把那些乡野毛病，再给传到我们楚家来]</p>
*</p>
[倒数？真是开眼了，我就没见过这么差的成绩！]</p>
[你你是考场闹了肚子，所以有两门被判了零分？]</p>
[你还不如不解释，平常家里是少你吃了吗？]</p>
[要考试了还贪嘴，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你让学校里的老师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楚家？]</p>
*</p>
[撒谎成性，低劣难驯，我和阿澜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p>
[你总是有那么多的话要解释，如果把这个同我争辩的功夫，花费在你的日常行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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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至于这么一无是处，让我和阿澜到处丢脸]</p>
*</p>
[你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p>
[你为什么总是学不好？]</p>
[为什么我和阿澜的亲生女儿，会是你，而不是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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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从精神科的大楼跑出来，雨仍在下。</p>
她坐车来的时候就在下。</p>
从淅淅沥沥，到气势磅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汇奏出了仲夏的第一场暴雨。</p>
楚昭冲出去，毫无防备，兜头被淋了满头满身。</p>
冷雨落在颈上，顺着皮肤下落，很快，楚昭的整个身体都变得冰冷起来。</p>
她在雨中打了个冷颤，脚下也停住了。</p>
像是离巢的幼鸟找不到归处，楚昭抱紧双臂，被大雨打得睁不开眼。</p>
雨很冷，可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躲。</p>
该是要动动脑子的。</p>
可头昏昏沉沉一片。</p>
脑海里翻腾着的，全是一些零散的，属于旧日的记忆碎片。</p>
楚昭想起了好多好多事。</p>
想起幼时坐在屋檐下听雨，也是这样的夏日，老天爷落了泪还不够，还要砸下一场冰雹来。</p>
她第一次见，惊呼着伸长臂，够住一个就赶紧缩回来。</p>
看到路面上的行人被砸得抱头闪躲，还有时不时地惊叫喝骂，她坐在屋里，就没心没肺地笑出声。</p>
看别人倒霉，就像隔着戏台子，看上面的人演出一台台，同她无关的悲欢离合。</p>
她是看客，当然只看热闹。</p>
也想起回到楚家后，也是暴雨天。</p>
放课后，楚昭先坐在教室里，写自己的作业。</p>
写到时针转了一圈，她无事可做，整间教室静的，只能听见她一个人发出的声音。</p>
也确实只剩她一个人。</p>
楚昭离开教室，到门卫室等，等到雨停，还是没人来。</p>
其实楚家离学校不算远。</p>
虽然学校规定，学生必须由家里人接送才能回家。</p>
但楚昭个头的，如果她混在人群中，偷偷地跑出去，应该也不会被门卫发现。</p>
可她不敢走。</p>
她怕真的有人来接她。</p>
她如果走了，对方该怎么找到她呢？</p>
——*</p>
一辆深黑的梅德赛斯，从大楼的斜后方驶来。</p>
雨天视线模糊，天也昏暗，白日就开了车灯。</p>
炽白的光柱斜照在楚昭的侧面，将她从上到下地晃了一个遍。</p>
楚昭依旧僵站在原地，被光晃了眼睛，也没有任何反应。</p>
司从后视镜中看见，握方向盘的都颤了一下。</p>
无它。</p>
实在是，暴雨天，医院，湿漉漉的女人，乌黑的长发，苍白的脸</p>
简直是鬼片要素齐全，恐怖值直接拉满。</p>
谢云霁注意到司的异常，侧首看向窗外。</p>
他的目光在楚昭单薄微颤的肩头，略停了停，开口道：“孙师傅，停一下。”</p>
谢云霁递出一把深灰色的伞：“劳烦你下车一趟，把这个送给她。”</p>
孙师傅有点懵：“先生，您指的是？”</p>
谢云霁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楚昭。</p>
孙师傅：他不太想啊。</p>
“好的，先生，我这就去。”</p>